第103章 媚骨
江牧歌微怔。
說是領賞,她便以為是帝后已經商議好了賞賜什麼,或是已經有人替她擬好賞賜禮單來,只管進宮受賞就是。
誰知,皇后竟有如此一問。
形勢瞬間明朗起來。先前那些若有似無的敲打,貌似僅僅是提點太子,果然實則是為了此一問旁敲側擊,做了鋪墊。皇后許是沒有從皇帝那裡得個確切的主意,又因著上一回自己拒絕輕易受賞,唯有出此下策,親自來問她要什麼。
亦或者皇帝親口說過讓她自己提賞。
但無論如何,皇后都要防著她以救命之恩相挾,換取與太子的婚事這一樁要求。連皇帝都不免起疑,要質問試探她的意思。
何況身為後宮之主的皇后。
可見留言甚囂塵上。
她心裡和明鏡似的,可腦海里當真也一片空白。一時間想不起來,該要什麼賞賜。
既稱得上賞賜,又符合她的身份。
回想起這些天發生的事,她驟然靈光一現,真心實意道:「如今臣女算得上是衣食無憂,唯有醫館之事心繫於懷。許多名貴藥材,難得購置,臣女唯恐靈霄醫館入不敷出,求皇後娘娘賜以一定藥材,用以救死扶傷。」
皇后沉默了良久。
「……哪些藥材?」
「臣女回醫館和掌柜商議一番,便可寫好藥材名單,呈上給娘娘一觀,」她當即道,「娘娘若肯賞賜這些藥材,於臣女便如同雪中送炭一般,娘娘恩情,臣女必將銘記於心。」
皇后聽罷,這才輕笑一聲:「好好好。你呀!本宮倒真好奇,你到時候寫的,能是多麼名貴的藥材。尋常人眼裡,什麼賞賜都不如金銀錢財,權力地位實在,唯獨你是滿心的藥材、醫術、實驗。從第一面見你開始,就是這樣,想不到如今成了郡主,也改不了。」
「是改不了,」她嘿嘿一笑,「臣女一直是這個毛病。」
「算不得毛病!不過,本宮到時也得把你送來的名單送去太醫院瞧一瞧,看那些藥材貴的有多少,說不準本宮以為貴不了的東西,到頭來反叫你狠宰一刀。」
江牧歌笑了笑:「名貴的藥材,如龍涎香,能通利血脈、益精髓、助陽道,非機緣巧合不可得。若有大塊的,漁人在海邊拾到,多是上呈宮廷,以供陛下御用。便是在多產龍涎香的南越一帶,一斤的龍涎香的價格,足以買得近兩千斤大米。何況是一路運送到京城來的市價了。這是尋常百姓家買不到的藥材。再往下,就是靈芝、冬蟲夏草、天山雪蓮等等。」
皇后和蒼蓉聽得乍舌。
「聽你如此一一道來,念及方才應承爽快之時,本宮竟然覺得肉疼,」皇后嘆息,「罷了,別的不提,此次特地召你進宮來,也是要再替本宮看看這頭風。自你針灸以來,本宮這頭風是越來越好了,你瞧瞧,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本宮最近,心情鬱郁,卻少有頭風發作了。不知是因為上次聽得你建議,避免受寒的緣故。」
江牧歌早知她有此意,連忙上前,穿過珠簾,替皇后診起脈來。
脈象依然如上次一般深不可測。
她眉頭緊鎖,唯有對皇后保守道:「娘娘病情尚未緩和,有所變化,應是好事,只是臣女亦不知何故。但請娘娘時刻注意,若有不快之處,儘快召太醫、臣女為娘娘診治。」
「你說要努力試驗醫治本宮之法,如今試驗得如何了?」
江牧歌搖頭:「說來慚愧,臣女最近診治了不少病人,偶有所感。只是每次握起娘娘脈象,總覺得似是而非,又與那些病症並無相通之處。暫時還沒有思路和藥方,以供娘娘嘗試。」
「罷了,罷了,如今本宮感覺好多了,便只當是好了些吧。」皇后揮揮手,令她跪安。
江牧歌離宮后,一路眉頭緊鎖。
仍然隱隱有種預感,答案近在眼前,卻彷彿隔了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無論如何捅不破。
行至御花園時,身前突然傳來腳步聲。一襲明黃袍角曳地,緩緩掃過她的水紅色裙擺,禁不住叫人心神一顫。
「在苦惱什麼?」夜瑞賢聲音平和。
許久,江牧歌都未曾直接與皇帝以尋常身份相對了。這還是在御花園。
聞得此言,卻彷彿僅僅是尋常寒暄一般,不免叫她有些瑟縮,只得僵持著小聲道:「回陛下,臣女正苦惱於醫道。」她實在不自在,說到一半時,仍然彆扭地俯身行了大禮。
夜瑞賢卻親手將她攔腰扶起,與她湊得極近,輕聲道:「苦惱於醫道,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之事。慎淞郡主未免太過慌亂了吧?」
「……是,是。」
腰間五指抓揉,熾熱的溫度,不免令她覺得逐漸變得灼燙異常。
身體徹底酥軟了下去。
耳畔傳來一聲低笑:「郡主怕被人看見?」
她怔愣地仰頭,唇瓣卻幾乎與他的擦身而過,慌亂偏到一側去:「若心無骯髒齷齪,何愁叫人看見……陛下,可否暫且鬆開臣女?」
「真無骯髒齷齪?」他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掙開?」
江牧歌聞言,努力掙扎了一下。
她卻絕望地發現,雖然腰身短暫脫開了,她卻逃脫不了皇帝的桎梏,只得重新被他捉入懷抱。
這一回,更是直接鉗住了她的雙腕。力量牢不可破。
突然,她意識到自己的掙扎,無助,從頭到尾似乎都在皇帝的預料之中。他遇上她,就像是身經百戰的獵鷹蹲守一隻初出茅廬的雞崽,無論如何捉住、放開,都輕而易舉,彷彿戲耍一般。
她性命攸關的大事,在他眼裡,卻如同遊戲。她,亦無非是供他一時消遣取樂的玩物。
方才,她為何不掙開?
這是一個好問題。
原本沉浸於醫道之中,可以廢寢忘食的她,如今,到了皇城天子腳下,便開始習慣屈服於皇權、跪在明黃袍服之下、奴顏媚骨,愈發不清醒。在受到真正的桎梏之前,先將自己桎梏,可不就是它的答案。
江牧歌的眼神驟然明亮起來,即使身處皇帝的環抱之中,亦再沒了方才的慌亂。
「放開。」
她對皇帝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