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心甘情願
韓真廉沉默了片刻,慢慢收回手,嘆道:「牧歌,你這些年來,受苦了。」
話里的沉痛和疼惜化作了實質,擊穿空氣留在馬車裡,久久縈繞在風中。黛夏和小福子自知在旁聽相府秘辛,都低下頭去,大氣不敢出。生怕叫人察覺他們還在這裡。
她默不作聲,坐在那裡,彷彿被最後三個字凝成了一座雕塑。慢慢地,身軀獲得血肉,重新溫暖、柔軟下來。軟進了他懷中。
他驟然感到身心一暖。低頭望著小妹蟬翼般的眼睫毛垂下,滿腔空虛都逐漸被填滿。
「算了,誰叫我還是心軟。」她委屈道。
韓真廉大喜過望:「你肯回家了?」
「嗯,」她道,「不過,也是有條件的。我不求爹娘的道歉,只想等到她出嫁,不在韓家了;等到其他哥哥都肯接納我了,我定會心甘情願地回韓家,重新開始。韓大人,其實我是真的……很想回家。」
聽到「條件」時,韓真廉的心驟然提起,實在擔心她要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沒成想,她如此通情達理。提的要求並不難實現。也沒什麼古怪的地方。果然不像韓沫沫似的,就知道無理取鬧。這才是韓家親女。
不過,聽到最後一句,他又不由得覺得這孩子真是,懂事得叫人心疼。這是受了大委屈了,才有不能回。
回過神來時,江牧歌已經嘆了口氣。
一雙剪水秋瞳也從帶著希冀的明亮,漸漸黯淡下去。
他來不及細想,忙道:「沒問題,我會說服他們的。至於沫沫,她比你年長,先出嫁,也是應當。我去與娘商議就是了。」
「娘?娘現在,恐怕也不想我回家吧?」江牧歌垂下了頭。
「唉,是哥欠考慮了,」韓真廉道,「不該直接對娘說這些。如今韓沫沫實在不懂事,不知怎的是非太子不嫁,到時候哥想個法子,求陛下儘快賜婚下來,便罷了。娘那頭,哥還是先瞞著。」
聽罷,江牧歌終於展顏一笑:「多謝……兄長。」
韓真廉原本陰鬱的心情,在她的笑容下也一掃而空,真心地笑起來,摸了摸她的頭髮。
殊不知,他正以自己都未察覺的乞求姿態,心甘情願地為她做事。
江牧歌靠在他懷中,嘴角微揚。
這廂車內兄妹倆一派溫馨,那廂,韓沫沫獨自躺在碎瓷片中頹廢良久,終於擦乾淚痕,緩緩起身。
「春華!韓真廉人呢?」
春華是一個穿著綠裙扎著雙丫髻的圓臉丫頭,一直以來跟著韓沫沫長大的。
如今出一回圍場來,就撞見兄妹倆大吵一架,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當下就躲出去和馬夫坐到一起。
多年主僕,韓沫沫撒起潑來的脾氣,她是知道的。還是躲遠了為好。
這下聽她傳喚,只得抱著趕赴沙場一般的決心,掀簾小聲道:「回郡主,韓大人他下了馬車后,似乎是去了、去了慎淞郡主馬車中。郡主,您的手!請奴婢替您趕緊包紮處理一下吧?」
韓沫沫低頭,才察覺手上滑膩膩地,留下了溫熱的液體。白衫染紅了一片,狼狽至極。腿側、腰下傳來一片刺痛,大概都是被摔碎的杯子碎片扎傷了。她卻氣極,顧不得這些,只將大袖一甩,罵道:「狐媚的賤蹄子,真當勾了韓真廉就能認祖歸宗了?她想得美!這韓家是我的,誰也沒法搶走!」
春華連忙寬慰道:「大少爺是一時糊塗,可其餘的少爺、老爺夫人可都只認您一個呢,您放寬心吧。」
「哼,她也就這點出息了,眼裡就盯著一個韓家女兒的身份,自以為高貴,」韓沫沫臉色稍緩,「當真小家子氣。我馬上就要做太子妃了,隨她痴心妄想吧,到時候待我誕下麟兒,獲得太子盛寵,誰還稀罕韓家。」
春華聽此,卻猶疑道:「您上次的計劃,當真有把握么?」
韓沫沫一噎。
聯想起前面種種計劃的意外,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江牧歌怎麼會那麼命大,還引得韓真廉懷疑到了自己身上了?
仔細想想,從江牧歌離開家門,上春日宴,開醫館,到幾次逃出生天,似乎都是從雍王做了江牧歌的靠山開始的。野宴上,江牧歌更是明目張胆地和雍王坐在一起。
她暫時撬不動雍王這棵大樹。說不得,到時還得從江牧歌和雍王的關係上做文章。
堂堂王爺,突然相幫,這二人定有苟且。
「……何況先前,太子殿下將您拒之門外……似乎也並不是要娶您的意思。」春華繼續問道。
「你懂什麼?」
說到這裡,韓沫沫忽然笑了。禁不住回想起清晨與太子隔簾相見的情形。
聽聞太子還活著,而且是和江牧歌一同回來時,韓沫沫正坐在梳妝台前。
鏡中人面憔悴,滿頭青絲挽起又落下,是叫她生生拿指甲扯下去來的。地面上,頓時多了一團蜷曲的烏髮。
「拿這麼素的發簪做什麼?是怕我嫌太子沒早死嗎?」她抽出岫玉發簪,掉在桌上發出「啪」一聲,春華當即跪下了,「若是見江牧歌倒還罷了,我巴不得給她弔喪。趕緊換一根!」
「是,郡主……這根銀紅瑪瑙發簪如何?或是、或是這根鎏金雲雙蝶銀簪?」
春華慌忙捧上兩根簪子,每一根都貴氣十足,雕刻的一道道細膩的紋理之上,或嵌赤玉石、或雕水滴紋,皆閃著淡淡的光輝。
她瞥了一眼那銀紅瑪瑙簪,抓起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換了銀簪。
一身鵝黃襦裙,鎏金銀簪,通身靚麗清新;手裡端上一盅太子最愛的鯽魚蘿蔔湯,定然是瞧著就討人喜歡。韓沫沫帶著春華,一早就從帳中出發了。
清晨,圍場上有女聲在遠處低吟淺唱。
路上偶有貴女與韓沫沫擦肩而過,掩著扇子,發出嘖嘖聲。
和著那歌唱,愈顯刺耳。
「瞧她那樣,竟然還有臉巴著太子不放。」
「那日太子跌下橋,不就是她松的手?任憑哪個姑娘在,定也會如慎淞郡主一般不撒手,也要救太子。」
「真是的,有她做對比,倒白白顯得那慎淞郡主待殿下多有情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