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舅舅
圖巴布痛哭流涕,嚷道:「蘇祈月,你還真敢打死我不成?我有個三長兩短,那土魯部數萬勇士是不會放過你的,更不會放過你母……啊!」下一刻他話還沒說完,口中便發出一聲慘叫,幾顆牙齒飛出去老遠,蘇祈月對著他身上一頓揮拳。
蘇祈月雖然力氣很小,但此刻滿懷恨意,所以施展起來的氣力遠超以往,圖巴布被打得鼻青臉腫,如此下去他明白今日自己必死無疑,望著眼前瘦弱的少女,她那沾著血漬的白嫩臉龐讓人深深恐懼。
自出生之日起,無論是奴隸還是族中戰士,誰都是任他圖巴布打罵,如今他首次品嘗到了這般滋味。
「蘇、蘇祈月,是我錯了,我求你饒了我這一次,以後再不會去欺負你了,以後你在哪裡我便繞道走……」囂張跋扈的貴族少爺終於開始求饒了,他真的害怕了,眼神中充滿了懼意,在他眼裡蘇祈月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瞧著他這般模樣,蘇祈月突然冷靜了下來,抬著的手也緩緩垂下,她是恨圖巴布入骨,但要她狠下心去殺人,如今她還是做不到。
蘇祈月從小跟著奴隸們生活,見慣了他們卑微的生死,在這種卑微之下是一個個鮮活的笑顏,奴隸們渴望活著,蘇祈月與他們的願望一樣,自始至終從未想傷害任何人,只不過是跟母親一起活下去罷了,若是有機會,她還想見見素未謀面的父親。
仇恨是柄雙刃劍,它能推動人前進,但也能毀了一個人。
蘇祈月緩緩起身,深深呼吸一口,然後冷冷道:「你走吧,以後別再欺負人了,這世上沒有誰喜歡被欺負。」
賀蘭明以道:「他適才可是想殺了你,你打算就這麼放過了他?小月,今日你若是想要了圖巴布的命,舅舅保證這天底下無人能攔得住你。」他的臉上波瀾不驚,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賀蘭明以是動了真怒,他們賀蘭部的人果然沒一個好惹的。
「你……」圖藍朵差點氣暈過去,她怎麼也想不到賀蘭明以會慫恿蘇祈月殺人,而且生死比武贏得光明正大,自己也不好去阻攔,而且就算要阻攔她知道自己也不是賀蘭明以的對手。
圖巴布聽完這話臉色煞白,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拚命地磕頭求饒,蘇祈月瞧他這般模樣,平靜道:「舅舅,還是放了他吧,我不是心慈手軟,而是不想成為他這樣的人罷了。」
賀蘭明以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輕地點了點頭。
劉瘸子喜笑顏開,拍手道:「嘿,這小丫頭還挺狠,若是我老頭當年有她一半氣勢,今日也不會淪落至此了。」說完又聳肩膀推了推賀蘭明以,笑道:「怎麼樣明以大爺,你們賀蘭部這般對待她,以後怕是要後悔的。」
賀蘭明以不溫不火,緩緩道:「還差得遠呢,性子還算堅韌,但是這架打得也太爛了,看來以後得好好教導一番才行。」
台下眾人一片歡呼,尤其是今日幾個前來幹活的幾個奴隸,蘇祈月狠揍高高在上的貴族少爺,可給他們看解氣了,兩人比武熱鬧完了之後,衛兵隊長舉著鞭子來趕他們幹活,那些鞭子雖然抽在身上疼,但奴隸們心裡都是喜洋洋的。
劉瘸子也被趕去幹活了,臨走之時向著賀蘭明以交代了幾句,大意是要他好好照顧蘇祈月,賀蘭明以道:「放心吧,我既然已經回來,小月的安危你便無須擔憂。」
圍觀的人群陸陸續續散去,衛兵們自然也是有眼力見的,他們可不會來趕蘇祈月,畢竟賀蘭明以在此,賀蘭部主家幾兄妹就沒有一個善茬。
那土魯部如今丟臉算是丟到家了,其他胡人權貴子弟瞧著那土魯部的人都是一臉戲謔,此刻圖巴布已經昏了過去,圖藍朵面如寒霜沖著手下族兵道:「愣著等死?還不快上去將少爺抬下來。」幾人七手八腳將圖巴布抬了下來,瞧這傷勢最少得修養半個月有餘了。
賀蘭明以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拂袖一揮,沖著蘇祈月道:「小月,我們走。」聽著這一聲喊,蘇祈月心中湧上一股子暖意,這世上除了她娘跟劉爺爺之外,從來無人這般叫她,當下對這位初次見面的舅舅多了幾分好感。
走下台時,蘇祈月此番氣力消耗巨大,雙足一軟差點摔倒在地,賀蘭明以像是多長了個眼睛似的,立馬將她扶住了,問道:「小月,你還好么?」說完一股子暖流從他的手掌傳出,一直從蘇祈月肩膀送入她身體的各處經脈。
這股暖流就是練武之人才會有的真氣,蘇祈月如今自然是不會懂的,她只覺得身體瞬間就好多了,原本的傷痛也緩和不少,當即喜道:「舅舅,剛才不知怎麼回事身體突然暖洋洋的,現在已經好多了。」
賀蘭明以笑道:「那就好,我們回家吧,帶三舅去看看你娘親。」
一旁的衛兵隊長有些猶豫,蘇祈月如今還是奴隸之身,如果不幹活他可以睜一眼閉一隻眼,但要私自離開此地卻很難,奴隸逃跑那是重罪,搞不好他也要跟著受罰。
今日指責所在,衛兵隊長沒有辦法只能將他二人攔下,恰逢此時圖藍朵突然發難,她一掌朝著賀蘭明以後背拍去,這一掌氣勢磅礴勁風鋪面,衛兵隊長都瞧不清她是如何出手的,而蘇祈月則根本沒有察覺到圖藍朵出手偷襲。
賀蘭明以頭也未回,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說道:「小成境界而已,也敢在我面前造次?」他反手輕輕拂袖一揮,便將圖藍朵逼退了數十丈遠,她嘴角更是浮現一絲鮮紅,顯然已經受了不輕的內傷。
圖藍朵右手方才觸及賀蘭明以的袖袍,就像是碰觸萬載寒冰一樣,她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神情,練武之人有許多境界,他一眼便能看出自己的境界,又能以內力傷人,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圖藍朵顫顫巍巍道:「你、你是化境高手!」
賀蘭明以漫不經心道:「圖藍朵,瞧在你姐姐和我大哥的份上,我饒了你這一回,再有下次別怪我翻臉無情。」
圖藍朵聽完眼中閃動著凶光,怒吼道:「住嘴!你們不配提我姐姐,告訴賀蘭明思那個混蛋,他辜負了我姐姐,我遲早得要了他的命,我還要殺光你們賀蘭部的人……」
還未等她說完,賀蘭明以聰耳不聞,輕輕撫摸著蘇祈月的頭頂,兩人迎著斜陽慢慢往奴隸大營那方走去。
此刻,衛兵隊長徹底閉上了嘴,他悄悄地退走彷彿沒看到這一切,即便他再蠢笨也會明白「化境」二字的含義,因為這種武學高手,放眼整個大草原也找不出幾人,唯一大汗帳下的國師才可匹敵。
圖藍朵盯著那個男人遠去的背影,死死握住了拳頭,心中充滿了不甘和無奈,她早就聽說賀蘭明以離開了賀蘭部,跟隨高手遠在漠北學習武藝,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短短十年過去他就成長到了這般地步。
山丘之上,圖藍朵遠眺天空湛藍的白雲,她悠悠道:「紅葉姐姐,都怪藍朵沒用,不過你放心,我遲早要讓那個負心人付出代價。」
蘇祈月與賀蘭明以兩人走在草地上,四周牛羊成群,雄鷹高飛,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讓人沉醉,賀蘭明以道:「十年過去了,烏克台的草原仍舊這般美麗。」
蘇祈月道:「是呀舅舅,我也很喜歡這裡,很喜歡草原呢。」
賀蘭明以問道:「小月,你身上的傷沒事吧?」
蘇祈月點了點頭,應道:「舅舅,我沒事的,這點傷皮肉傷我還撐得住。」今日比武雖然兇險,但萬幸她只是傷了些皮肉。
賀蘭明以道:「待會先去楊無求那裡看看吧,這些小傷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麼。」
蘇祈月喜道:「舅舅,你還認識楊神醫?」
「算是吧,當年與他有些交集。」賀蘭明以平靜道。
經過先前一番事情,蘇祈月對這位舅舅可是佩服得緊,心裡知道對方肯定不是尋常之人,同時也對他充滿了好奇,按耐不住問道:「舅舅你很厲害么?先前圖藍朵說的化境又是什麼?」
賀蘭明以眼望長天,目光如水,說道:「沒你想的那般厲害,舅舅也只不過是登山的人罷了,天下武夫共分六境,分別是登堂、入室、小成、大成、化境。」
「還有那最後一境,便是宗師。」不知為何,賀蘭明以說至「宗師」二字的時候,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語氣,蘇祈月雖然不明白,但她明白賀蘭明以肯定厲害非常,圖藍朵是往屆比武大會榜眼,在他的手裡還撐不過一回合。
賀蘭明以好似知道了蘇祈月心中所想,沉聲道:「小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學武只不過是不停地翻越一座座高山罷了,只有不驕不躁,常懷一顆敬畏之心才能走得更遠,你明白么?」
蘇祈月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段話她已經深深印在了腦海里。
兩人來到楊無求所在的氈帳,這裡五頂華麗氈帳都是他的居所,算是整個奴隸大營為數不多的好地方,胡人部族也算給足了他的面子,還安排了許多奴隸給他算作僕人,門口幾個奴隸在晾曬草藥,或是用藥碾做著搗葯的粗活。
有個奴隸見著蘇祈月二人便開口道:「楊神醫今日休息,你們明日再來吧。」
聽見這話,蘇祈月不知如何是好,賀蘭明以卻踏前一步朗聲道:「景河一別十載,朋友如今可好?」此話方才說完,帳篷內匆忙跑出一位留著山羊鬍的老漢,左手拿著蒲扇,右手端著馬奶酒壺,他便是「妙手神醫」楊無求。
「原來是你啊!你可真回來的正是時候,剛好咱們去喝兩壺。」楊無求走上前拍著賀蘭明以的肩膀喜笑顏開,直將兩旁的奴隸們給看呆了,這位神醫見誰都是擺著個臭臉,今日活見鬼了居然對人有說有笑,這中年男子到底什麼來頭?
兩人一齊進了屋,蘇祈月也跟著坐下,楊無求回首瞧了她一眼,笑道:「你這小外甥女怕是又跟人打架了吧,你們賀蘭部的人還真沒有一個好欺負的。」
賀蘭明以道:「這也沒辦法,有時想置身事外,別人未必能放過你。」
楊無求聽完微微皺眉,看了看蘇祈月,指著遠處葯架上一副叫「活血散」的藥包說道:「丫頭,去將那葯泡了喝,保管你明日活蹦亂跳的。」
蘇祈月道:「好,謝謝神醫。」她知道二人要敘舊,當下也不多言,轉身依照吩咐去做了。
楊無求給賀蘭明以斟滿酒杯,感慨道:「這杯酒,楊某可是欠了十多年,如今總算是還上了。」
賀蘭明以擺了擺手,苦笑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二人碰杯,楊無求一飲而盡,滄桑的老臉上多有無奈,喃喃道:「當年數萬虎字營兵卒,如今就只剩下我跟那個死瘸子兩人苟活著,我若不是不敢忘大帥的臨終遺言,也不會委身在此這麼多年。」
「想想我們為大郢王朝出身入死,最後只是換一個叛國的罪名,老朽這輩子到死也不服啊!」
賀蘭明以嘆道:「是我賀蘭部對不起你們,當年破城之時,是我們勸你們投降,並且許諾放過滿城百姓,可直至最後僅僅剩下了一小半人活著,這些都是我賀蘭部的罪過。」
楊無求慘然道:「明以兄弟,真的不怨你們,你父親賀蘭德光是個真英雄,他能為了我們大郢的百姓得罪昔日的大汗元烈,這已經夠了,雖然在沙場上我與他是不死不休的敵人,但私底下他是我最敬佩的對手。」說完楊無求舉著酒壺滿飲而盡。
蘇祈月站在一旁聽二人敘舊,雖然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從二人的神情中看得出來,那一定是轟轟烈烈的大事。
兩人都喝得面紅耳赤,賀蘭明以原本可以用內力將酒勁逼出來,這樣即使千杯也很難醉倒,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楊無求此刻又道:「明以兄台,你說說假如我那些戰死的弟兄,知曉我這麼多年一直躲在敵營苟且偷生,他們會不會戳著脊梁骨長罵我是個孬種?」
「胡人也好,大郢也罷,倘若天下能永遠太平,那我們這些人全死了又何妨?當年臨州景河一戰,若不是你們死死拖住我們賀蘭部,等城池攻破鐵蹄南下,只怕千千萬萬無辜的百姓都要死去。」賀蘭明以若有所思,緩緩說道。
楊無求大喝一聲:「好!說得好!還是明以兄台想得通透,來!老朽再敬你一杯。」說完又將賀蘭明以的酒杯倒滿,二人暢快痛飲,直至楊無求伶仃大醉,賀蘭明以才準備起身告辭。
兩人寒暄一陣,賀蘭明以此次回來事務繁多,楊無求當下也不好挽留,叮囑道:「這些年自從元烈的次子元卜上位以來,各部都在厲兵秣馬,好似又有戰事重燃的跡象,你們賀蘭部一向主張與大郢和睦相處,與元卜根本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最近可要小心了。」
賀蘭明以聞言,微微點了點頭,稍後便與蘇祈月二人一同出了氈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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