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建房 1
第五章建房
一
草長鶯飛三月天,淺草才沒耕牛蹄,幾場春雨的滋潤,經過了一冬乾裂的土地又重新煥發生機回歸到了庄稼人的眼裡。草叢裡蜜蜂和蝴蝶在我們的追趕下,一茬接一茬的歇息採花。
芒種並沒有因為爹爹的歸去而遲到,一代一代的後生總是踩著前人的腳印或情願或不情願的隨著時代的洪流往前走!
村裡的幹部昨天晚上到了我家裡,我爸爸喊來了他的「徒弟」。
「今年上面撥款,興修農田水利。」村長說。
「那是好事啊,我們再也不用自己天天背著泵抽水了!」我媽媽說。
「是啊,就是還是資金不夠,各家各戶還是要收一點。」村長笑著說,「但是也總比往年強啊!」
「那恁兩位今天晚上來我們家,就直說,每戶多少錢吧?我們肯定交。」我爸說。
「你們屋裡,不需要交錢,這田裡的規劃的渠,就要你去搞了。但是工作要搞好就是也沒工錢!」大隊會計說。
「那是應該的,就是幾時要搞完呢?」我爸說。
「儘可能在插秧前,秧田裡有水了,今年的收成也是罈子里捉烏龜,下季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第二天,說干就幹了起來,村裡拖來了紅磚,黃沙,水泥,趁著這幾天沒有下雨了,出了點陽光,我爸,三爺,我爸的徒弟,還有我,兩個小堂姐,一起開始了村裡的修渠大業,當然我們不搗亂就是為社會主義建設出力了。
這條渠,從之字河橋邊,本固亭公共廟不遠處開始,第一天就是大工程,縮小版的「三峽大壩」就開始動工了,一年前三峽大壩工程在宜昌秭歸竣工的時候,那可是舉國歡慶,如今,我們村的小壩雖然沒有發電防洪的功能,但是它卻是農田灌溉的源頭啊,是庄稼人的第一等大事,雖然沒有舉村歡慶,但是大家心裡還是高興的。
說是縮小版,實際就是一個長方體的儲水池,沒兩天就在我爸手裡建成了,村裡搬來了一個像大炮一樣的抽水泵,泵底下系著一張大網入了水,我站在光滑的紅磚水泥水泵的邊上走,都不敢往「大炮」裡面看。
小堂姐說:「啊,真是深不見底啊!,我的這顆大頭都可以直接伸進去。弟弟快來。」我還是不敢去,小心翼翼在邊走上。
我爸說:「這就是出水的地方。」
「爸爸,為什麼這個大炮裡面要套個網,是要網魚嗎?」我問。
「要網魚,魚也進不去,這個網子是為了防止河裡的樹枝,垃圾,堵住大炮底下了,水上不來!你們當心點,別掉下去了!」我爸爸說。
「哦哦!」雖然我不懂,我必須裝懂,要不然兩個小堂姐又得笑話我了。
小壩建成,開始修小渠,只有我本人高度深的小渠,小渠像一個U型的隧道,兩邊耳朵還分別加了一塊磚,這樣人也可以走在上面。水會被「大炮」泵抽起來,流進U型的長長小渠裡面,然後分配到各家各戶的田裡。
沿著田間,彎彎曲曲的小渠四通八達,如果我能飛起來看,那就像是一條水做的小龍盤桓在我們田間,宛如我們村田間的小長城。
小渠圍著每一家的田到了田邊,就會開一個口,這樣水就能順勢分流下到田裡,滋養秧苗。但是很多田地勢前低后高的,水就很慢才能均勻分佈,往往小渠附近的水很深,後面田裡幾乎沒有多少水。因為大家都關心自家的水田開口在哪裡,
所以也有不少人來看著我爸他們三人修小渠,原則上一家田裡開一個口子,當然也有要求多留兩個口子的,這樣水多了,自然能擠到邊邊角角。我大伯家有一畝田也是前高一點,於是他也來了!
「老二啊,你把我這邊的田,中間也開個口子,我這畝田,上面高一些!」我大伯說。
「老大啊,我是可以開,但是你一定要注意水多了,用干泥巴把這裡擋死,要不然會淹了田的。」我爸說。
「哎呀,我都種了幾十年的田了,這未必我還不曉得!」我大伯說。
「那好,我在這裡留個比那邊小點的口子!」我爸說。
「小了不行,大口子,大口子,這樣水都流的快一些!」我大伯說。
…
沒有幾天的功夫,村裡的「水利工程」,終於完成,我們玩了幾天,覺得沒意思也不去了。
這天中午睡午覺,兩個小堂姐非要和我一起,看著我弟弟一起睡,媽媽還是老辦法,房間青磚地板上鋪了一床舊涼席,涼席上面鋪一層厚被子,我們就挨著在地上睡。弟弟也已經1歲多了,會走會說,也跟我們一起擠著玩。我媽媽說我們也5歲多了,該懂事了,囑咐我們照顧好弟弟,不要出門,她去菜園裡摘點菜。才出門沒多一會,一回來,家裡的小狗就跑到媽身邊,嘴裡拉著她的衣服來告狀,只見家裡全部是雞蛋黃漿,暗紅色的血,我們幾個臉上,手上,身上,地上的被子上全部是雞血,還有沒出生的小雞娃的屍體,幾個磚頭上面鮮血都沒幹透。
我媽媽又急又氣問我們,「到底是誰幹的?」
我們三個紛紛低頭不說話,我弟弟說:「哥哥,姐姐,哥哥…!」
小狗也在那配合著,「汪汪,汪汪!」
「說一下,來,不打你們,為什麼要把快孵出來的小雞娃都砸死了?」我媽穩定了下情緒。
「我們看到那個大母雞一直咯咯噠在那個雞窩裡了,然後我們看到那些小雞還沒孵出來,然後然後…」我說。
「然後,我們用棍子把大母雞趕走了,我們想幫母雞,快點生出小雞來」小小堂姐說。
我媽媽瞬間就笑了,「你們這些小吖呦,然後就拿了磚頭把他們砸出來嗎?」
「嗯,我們想他們快點出生!」我說。
「你這個芍吖呦。你們一天到晚就知道害人!明年趕緊都去學校!」我媽媽又無奈,又好笑。
這下好了,出去了沒一會,雞窩裡十幾個都要被孵出來的小雞娃被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人揠苗助長直接扼殺在了搖籃里,應該是雞窩裡。
我媽媽沒辦法,娃兒們都是好心,罵不得打不得,只能又是收拾被子,又是收拾地上死去的快成型的雞蛋和快出生的小雞娃,就是不知道如何跟那隻大母雞交代了。
說來也巧,當天下午,我們就聽到好多小雞仔嘰嘰喳喳的聲音。我們都跑出來看,黃色的,灰色的小雞娃,眨巴著小嘴一上一下的咿呀咿呀的叫,沒有一刻停歇。我媽媽就問了價格,買了十幾隻,我們幾個摸摸這個,摸摸那個,跑了就抓回來。
我媽交代說:「你們記住了,千萬不要抓小雞娃,老母雞很兇的,會捉你們的手!」
我們不信,可是等母雞回來,以為自己的十幾個蛋娃孵化成功了,更加得意,也更加兇猛了起來。跳起來捉我們,捉疼了我們才知道,孵了娃的母雞惹不得,跟生了狗的母狗一樣,都是一樣的護犢子。
今年的芒種,村裡的小壩和小渠可是發揮了重要作用,家家戶戶的水田裡面水量充沛,還有幾家甚至早就已經種好了秧苗,都開始打第一遍農藥了。
大家早的早,晚的晚,全憑著自己的經驗和感覺了。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接連幾天的大風大雨讓大家消失了臉上的笑容。
先說我家三畝田裡,我爸沒有給我家田裡開兩個口子,大早上穿著雨衣和深「套鞋」就是黑色塑料雨鞋,用一把大鐵鍬,不斷的放水,終於把三畝田裡多餘的水放完了,又繼續給田裡用泥巴封口,只留下小口子讓雨水往下游小溝渠里流,忙著田裡又開始忙家裡,忘記通知我大伯也快來疏通水田裡的暴雨,心想著大家都來了,他必然是知道的,而且有我大媽在呢。
而我們家裡,爹爹當年分家給我們家住的老屋經過這些年已經搖搖欲墜了,這次的暴風雨東西兩邊的牆都開始有些傾斜,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辦法解決,弄完了水田裡面的水,馬不停蹄的我爸冒著大雨又跑了老遠了鄰村木匠家裡。
我媽媽說去幫忙,我爸說,「雨太大了,在家裡看好兩個娃兒。」
一路上草帽和雨衣全部淋濕,雨水在他眼前橫七豎八的漂,雨套鞋裡面在田裡已經灌了不少的水,直接倒了水繼續穿著走,襪子裡面的腳早已經泡的發白,這些都不重要,因為他必須用板車一步一步去拖兩根大木頭回來。
老半天才拖來了圓圓的兩根大木頭,一面牆一根木頭,木頭一端抵住牆,一端斜著插進地里,和牆面、地面構成一個空心的三角形,兩根木頭上面系著一根粗鐵絲,鐵絲下面吊著兩塊大石頭。撿來很多碎磚碎石頭圍成個小圈,囑咐我們「不許進那兩個圈裡面。」
想來那裡面必然是很危險的,我們都聽話不去,雖然大石頭一時半會掉不下來,我們手也夠的著,估計主要是怕牆倒了。
剛弄完我們家的兩面牆,我爸的徒弟跑來,說他們親戚家裡漏雨嚴重,要馬上去鄉里幫忙,現在到處都沒人。又是我爸的乾爸家的親戚,推辭也不好,爹爹的葬禮也得虧了老先生主持。
家裡安頓好了,我媽媽就說:「家裡沒問題,你去吧。太晚了,衣服帶兩套,免得都打濕了!弄完了明天早點回。」
就這樣,在暮色的暴雨中,我爸和他徒弟跑著出了門。
天越黑,雨越大,大風也開始加入了進來。媽媽也不知道爸爸在那邊是否已經弄完了。
本來爸爸計劃是連夜趕回來的,但是雨越下雨就越兇狠了起來,東家挽留,我爸就有些擔心的留宿了一晚。
只是他不知道,我媽和我們兩個以及全家經歷了終生難忘的一夜。
大風起來以後,屋頂的瓦片被掀起了幾片,外面大雨如柱,房間小雨如線,慢慢的一條條的線越來越多,床邊也開始漏雨了。我媽去屋外的廚房拿了洗臉盆,洋碗,瓷碗,分佈在家裡每個角落,大盆接了幾個漏水嚴重的地方,外面又開始打雷,我媽就開始安慰我們,抱著我們在懷裡睡覺。也不知道是誰把天委屈成這樣,感覺把它一年的眼淚都在今晚流完了。
滴滴滴鐵盆滿滿的裝滿了,我媽媽趕緊去倒了,回來又開始接水,一條閃電照亮了整個田間,接著一聲巨雷響,突然啪的一聲就停了電,哪知道一個不小心,床邊的半盆水被踩到,直接灌滿了整床,比我和我弟弟尿兩天床還要大的一大片,而且被子上面也全部濕了。我們兩個就開始哭,迎著雷聲,怕著閃電,似乎在比誰的聲音更大。
我媽只得在半夜三更,摸黑點燃了兩根蠟燭,收拾床單,被子,重新鋪上舊的棉被,重新套好被子,重新又開始接屋頂流下來的水。
我們的哭聲,估計沒把我媽媽逼瘋,只是哭著說了幾聲,不要哭了,又開始抱著安慰我們。
外面的風聲呼呼大響,雨也越來越大,我媽把熬不住的我們終於哄睡著了。可是自己卻完全睡不下去了,因為還要繼續倒水,眼看著蠟燭出了神,打了盹。
哪知道就像在睡夢中聽到有人叫她,結果門口淋著雨的三爺真的拍著門焦急的大喊,「二嫂子,二嫂子,屋裡要生了,要生了!」
我媽媽趕緊跑出來,責怪了幾句,「早知道要生,提前幾天幹什麼去了。早幾天就要趕緊去醫院啊!」
三爺說,「哎呀,這幾天本來不要生,突然這不是打了一晚上的雷!娃兒受驚嚇了。肚子就開始疼起來。」
我媽媽說,「別說了,現在去醫院肯定來不及了。你快點去跑過去找姆媽和大嫂子…」
三爺馬上跑出去喊來了我婆婆和大媽,只可惜我大伯還在醉酒,起不來。大媽負責安慰我三媽,婆婆負責看著我們兩,我媽媽開著手電筒,一路在雨里奔跑敲著門,喊來了村裡的接生婆,還有幫忙接生的一個婆婆。兩個老婆婆二話也沒話,撐著傘就來了,安排大家燒水,安排生薑和毛巾,安排床單和被子,把家裡的全部蠟燭都點亮起來…
再說前一天大伯家裡,大伯家裡的魚坑,因為暴雨缺氧,加上大風大雨的刮,隔壁水田裡有人剛打了農藥,在魚坑旁兌的藥水,一早大伯和大媽在魚坑的屋裡起來的時候,隱隱約約看到魚坑裡魚兒們翻了不少白肚皮,後來越來越多…大伯只顧著魚坑裡面的抽水和換水,幾乎忘記了水田裡面的暴雨。
看到大家都在搶救田裡,無暇顧及他的魚坑,大伯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弄魚坑,本來計劃去弄水田,心裡氣不過找鄰居打了農藥的評理拌嘴了幾句,回家大媽攔不住,喝了幾杯酒。等到我大媽催著大伯去田裡的時候,水田裡面秧苗都漂浮了起來,挽救沒用了,索性不管這畝地了,整理了另外的兩畝田,回來說太累了,又喝了一點酒,嘴裡開始怪我爸說,「就是老二,前幾天修渠,幾個口子開的太多,水灌太滿。」
大媽說,「就是你讓老二開的啊!是說只開一個口子,你不聽!」
「他自己開一個,就跟我開兩個!」大伯借著酒說。雖然他知道自己開的,眼下這畝地是沒救了,就怪我爸不堅持。
「今年也不知道倒了什麼霉,眼下,魚坑也沒了,地也沒有了!你看怎麼辦?」大伯有些怪大媽。
大媽並不理他,讓他喝點算了吧,人生哪有事事如意的呢,都是命的的造化,聽著屋外的雨也半夜沒睡著,哪知道半夜,老三來敲門,說弟媳要生了,叫不醒大伯,就叫醒了大堂哥,囑咐了幾句,讓他睡覺,自己就過去幫忙了。
天終於亮了,雨也終於小了。
我爸爸一早趕了回來,大伯也酒醒了,在爹爹去世的三個月後,儘管種種不如意,但是家裡迎來了新的生命。
只是大伯和我爸並沒有給新生命面子,中午大家慶祝家裡三爺的女兒出生,準備了一桌飯提前慶祝,本來應該是新生的娃過九朝辦酒,今天就是一家人一起喝點酒,只是大伯悶悶的,心裡不舒服,我爸看到家裡漏了一夜雨,也心情不太好,心裡也另有盤算,準備上屋把瓦蓋回去,保證現在先不漏雨。
「家裡剛添娃,你現在蓋什麼瓦,動土不好!」大伯滿嘴酒氣說。
「還在下雨呢,不蓋瓦,晚上又得漏。我又不動土!」我爸說。
「說到土就來氣,你自己搞一個口子,搞得個什麼好工程!」我大伯開始不高興了。
「別個都知道去放水,你就知道喝酒!」我爸說。
「我的魚坑裡翻塘,你咋不來幫忙,一晚上都不在家,我讓那娃叫了好幾次,都是二爺不在家!」我大伯開始責怪我爸爸:「故意去鄉里,就為了賺錢,錢賺的完嗎?」
眼看要吵架的架勢。本來我大媽和我媽辛苦了一夜,剛剛睡下。還沒等起來,兩個人已經拍著桌子吵了起來。
「老頭剛死,你這是要造反嗎?」大伯說。
兩個人都有氣,我爸也不願意解釋是老先生家裡有求。於是你一言我一語開始吵了起來。
婆婆對我爸說:「老大喝了酒,你讓著點。」
我爸說:「天天喝酒誤事!魚坑也搞不好,田裡搞不好就怪這個怪那個!」
「是個么意思,說這些陰陽怪氣的話!」大伯也受不了激將。
大媽說,「讓他們兄弟吵,天天喝的荒里荒渾!天天喝!天王老子來了都管不住!姆媽也不管,遲早有這天的!讓老二把他罵醒。」又讓老三看著兩個別打起來了,他們看著三媽和小生命。
我媽說,「都有錯,讓他們吵,我們不管,從小吵到大。」
兩個親兄弟吵完架啥也不管了,睡著不理人生悶氣,只是辛苦了我大媽和我媽兩妯娌。
三爺幫我家蓋了瓦,她們兩到處去鄰村找,終於找到晚下秧苗的田,討了東家的,借了西家的,終於在小雨中挽救了大媽家的那畝地。
只是可惜了那半畝魚坑,這個夏天我們也看不到滿坑裡的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