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歸去 5 完結
第四章歸去
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這已經是幾年後的仲夏，小姑姑已經讀學前班進入暑假了，眼看都快要七歲了正是調皮搗蛋不服管教的年紀。我爸比小姑姑大六歲，剛剛出學入了社會，現在在學堂裡面只剩下小爺和小姑姑兩個了。
這年夏天也是小姑姑記事以來跟著哥哥們第二次「挨打」，只不過這次自己沒受罰。只是看著哥哥姐姐們面壁思過！
遠離村裡的大路，沿著爹爹的十六畝水田田埂一直往前，走到我們村水田的盡頭可以眺望鄰村的千畝良田。只是我們村和隔壁村田與田間交界處橫亘著一條大河，其實就是村裡這條之字河延長過去的，可以直通到漢江，只是這一段更寬，水更深。
我爸又和哥哥姐姐們商量，想去河裡游游泳，村裡的河太窄，人又多，已經不能滿足他們了。從小在河邊長大，個個都自詡是游泳的健將。只不過，我們村沒有這麼文雅的叫法，「打鼓泅」最是貼切。
兩隻手在水裡不斷往前划水，後面的兩條腿跟打鼓一樣上下入水，水花飛濺，就這樣泅在水裡是謂：「打鼓泅！」
在哥哥姐姐們的眼裡，儘管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他們四個，依然是當年長不大的小娃子一樣。
「你們四個出去不行，那裡河太深了！」大姑姑說。
「放心，肯定冒得問題，讓他們兩個小的在河邊上玩，我和老三也不游遠！」我爸跟他姐姐拍著胸脯保證說。
「不行，讓二姐跟著你們一起，她水性好，看著兩個小的！」大姑姑說。
「好啊，好啊，我也去！」二姑姑說。
「但是不能去太久，都跑了偷懶不幹活，老頭姆媽要說的！」大姑姑說。
一路小跑就跟翻山越嶺一般，路過了齊腰的秧苗地，過肩的棉花地，野生的藕坑池，穿過田梗邊上細長的楊樹，還能看到兩個放牛吃草的娃，河岸邊的蘆葦盪里的數不清的蘆葦挺拔身姿，隨著風來回舞動！
其實現在他們差不多都是十幾歲的人了，按舊社會，早就是大人了，但是如今是社會主義新中國了，娃兒們們可不能錯過了這麼好的夏天。
我爸和三爺先後探著腳下了河，試了試水溫，脫了上衣直接就鑽了進去。二姑姑沿著河邊找了一片水淺的地方，拉著小姑姑和小爺也下了河。
二姑姑眼睛尖的很，一下子就看大了一大片的菱角葉子，浮在水面上遊動。吩咐著：「你們兩就在這片玩水，不要再游到深處了哈，我去給你們摘菱果來吃。」
兩人紛紛點頭，把脖子貼在水面，腦袋露出來，身子蹲在水裡，雙手拍打著水。
二姑姑游過去，叫上我爸和三爺，三個人拉著菱角的葉子，一下子拉到了岸邊。這種水裡長的果子，兩角尖尖像元寶，外面棕褐色，裡面的菱果肉透明白皙，清甜可口。炒菜，水煮都是極好的。菱角的果實，簡稱「菱果」。
在我媽媽他們村，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在河水裡種植菱果，我媽和我姨媽們常年在河裡和菱果打交道。後來兩個姑姑嫁到他們村，我媽嫁到我們村，經常一起採摘家菱果，這倒成了我二姑姑的日常勞作。新時代以後，一個大紅盆架在拆卸下來充滿氣的汽車輪胎內膽裡面，浮力巨大，大盆裡面裝人又裝菱果，像一隻只漂浮的圓形小船，只是可惜長大以後都不再打鼓泅了。
一個一個脆嫩的菱果被摘了下來，堆在了岸邊，
他們一邊吃著菱果，一邊又下了河。我爸一下子鑽進水裡游到了對岸，跟她們說：「你們玩一下，我過去看看有木有野瓜！」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馬上喊著：「老三快來！」老三也瞬間鑽過了河。
BJ瓜，老鼠瓜，香瓜，大西瓜，小蜜瓜，包有叫不上名字的各種各樣的瓜果躺在地上安逸的享受著陽光浴，它們不知道的是，自己馬上就要到人家肚子裡面去打鼓泅了。
小姑姑和小爺見狀，也想游過去，想看看都有哪些好吃的，也想去幫忙。只是他們兩個的水性還不足以游過這條河，中間的水深大概也有兩米。在水裡蹲久了，他們慢慢也覺得自己熟悉了水。壯著膽子說，「你們攙著我，我肯定能過去！」小姑姑說。
我爸先是摘了不少瓜，全部丟在河裡，一個一個咕咚下去，各色的小瓜馬上都浮出水面，然後和老三一個一個推著水送到河對岸。
小姑姑和小爺更想過河了，我爸和二姑姑左右夾著小姑姑就過河了，然後又游過來架起小爺遊了過來。此時已經差不多精疲力盡了。
「二姐，你看，這裡還有香瓜！」
「二哥，我發現了一個大西瓜，我抱不動！」
「小哥，你快來幫我，我搬不動了！」沒一會兒就聽到小姑姑在田裡叫嚷。
「不要再叫了，再叫，把人家叫來，不帶你出來了！」我爸說。
最後摘了不少的瓜，準備返程，今天也是收穫滿滿。就是小姑姑被說了兩句，翹氣了！
哪知道返程過河的時候，小爺要這次先過去，小姑姑後過來的時候喝了好幾口河水，嗆的都哭了起來，我爸和二姑姑快撐不住了，三爺就過來幫忙，三個人在水裡舉著小姑姑才渡過了中間最深的地方，三爺也喝了幾口河水。當然了，「常在河邊走，那就不濕鞋」，多喝幾口水，也就能學會打鼓泅了！
還沒回到家，小姑姑就跑跟爹爹告狀了！說者無意，但是爹爹婆婆聽了可擔心了，幾個大傢伙，差點沒把小妹淹死了。幸虧是平安回來了！
「明明是她自己要過去的！再說了，又沒事，誰不是喝了一肚子水！」我爸說。
「還犟嘴，一個個都站好！」我爹爹一邊說一邊準備柳樹條子，婆婆拉著丟掉，這次才算沒打到他們的屁股。
小姑姑得以倖免，其他四個，擺好戰利品，面對著家裡的牆壁不許說話，好好反思！但是我爸也不知道要反思啥。
到了晚上，一家人又開開心心的圍著分享哪個瓜甜，哪個瓜香。婆婆讓大伯去河裡打了一桶水，大西瓜就用河水冰鎮起來，準備著晚上吃…
小姑姑對我們說，「童年的夏天總是那樣的美好，在這個家裡每一個角落，每一天都發生著值得回憶的事情。爹爹是最嚴厲的，也是愛孩子的，雖然農村的娃子們太多，都是放養著讓他們野蠻生長，但是我們這些娃子們也在你們爹爹的帶領下早早的學會了百般生存之道。」
…
小姑姑在回過神對我們說話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今天是出殯的日子。小姑姑安安靜靜的過來拜過了爹爹，挽著婆婆的手，抹去婆婆的眼淚。
也許真有另外一個世界是存在的，當然我並不是迷信。我想，我們來這世間一趟，可能真的是有上輩子的因果，了結完了恩怨情仇，去到安靜祥和的另一個世界，不再輪迴。
所有人都是一邊經歷，一邊消化成長，經歷過了，人生也就完整了吧。
中午，我們小娃子們全部過來了，我爸爸七個兄妹，叔伯的兄弟姐妹們，還有三個姑爺一早已經紛紛換成了白色的孝服，戴上了長長的孝帽，我們也一人一個白色孝帽。
老先生和他兒子一起分派任務主持今天的喪禮，老先生今天也穿了一襲白色孝服。他分配了我爸三個兄弟手持花圈，其他花圈由村裡族人人紛紛舉起，小娃子們人手兩根小木棒花圈，而大伯抱著爹爹音容笑貌的灰色遺像，上面還纏著黑色的布花。
老先生安排了村長宣讀了爹爹的哀悼詞，講述了爹爹並不平凡而又簡單樸素的一生！
老先生做了答謝詞。
繼而宣布，「準備出行！」
二爹爹和他兩個兒子負責今天的鞭炮。聽到了老先生的話，一架最大的鞭炮響起！
「入棺！」
第二架鞭炮響起！族中老人扶著，八個年長的族人一起抬起蓋子。
「蓋棺！」
第三架鞭炮響起！八個後生兩兩一組已經站到了前後四根長棍前面，扶起結實的長棍，下蹲著上了肩。
「抬棺！」
婆婆和三個姑姑大哭著看了爹爹最後一眼，她們攙扶著婆婆，不忍繼續再看，就留在了家裡。
第四架鞭炮響起！嗩吶的聲音嗚嗚曳曳的響起！沒人多說一句話，也沒有人閑著！
「出殯！」
「跪！」一架出殯的鞭炮繼而響徹田間。眾人扶著花圈，大伯雙手捧著遺像，我們拿著小木棍，紛紛跪地。
大伯胸前握著遺像，和我爸他們走在前面，中間是爹爹的棺槨，後面是送行花圈和村裡眾人。
路過鄰居家，二爹爹放起一架鞭，鄰居家主人也買了一架鞭炮點燃，送行亡靈。二爹爹的兒子就是我小父繼而回放一架鞭炮。每一家門口三架鞭炮是習俗是禮儀，更是送別，放鞭的時候，棺槨停止前行，眾子孫跪地，前面走的大伯和我爸，三個姑爺他們會轉頭跪地，直到鞭炮聲停止，繼續引路前行。
到了下一家，鞭炮聲中老先生繼續喊：「跪！」
又三架鞭炮響起，停止：「起！」
伴隨著挨家挨戶的鞭炮聲此起彼伏，我們三步一行，五步一跪，一個下午才走到了村盡頭。
在大媽的墳塋旁邊，他們開闢了一個新地，正好也做了鄰居！
又在無數的鞭炮聲中！
「跪！」
「入土！」
「火化！」
「焚香！」
「燒紙！」
「插花圈！」
「叩頭！」
…
最後鞭炮聲戛然而止，黑灰色的濃煙徐徐升起，所有人起身，抬頭仰望，爹爹歸去！
沒過多久，清明悄然來臨！在清明節前十多天的時候，我們看到婆婆在後門大樹底下剪紙，一隻小貓依偎在腳下陪著婆婆，本來是四隻小貓，三個姑姑上次一家帶走了一隻！
我和兩個小堂姐跑過來，覺得很稀奇也過來幫忙。
「婆婆，你在什麼？好好看的小衣服！」小堂姐問。
「在給你爹爹裁衣服呢！」婆婆說。
「這麼小，爹爹能穿進去嗎？」我說。
「在那邊，都可以穿進去，你們也來給爹爹做元寶吧！」婆婆微笑著回復我，婆婆又把買來的紙，教我們折元寶玩。
我們又央求婆婆在屋後面的大樹兩邊系好了繩子，中間翻折了一個蛇皮袋子，小屁股坐上去開始盪鞦韆，我坐著小堂姐就後面推我，她們坐著，我就推輪換著推他們兩。
笑聲中只聽到，「太高了，婆婆我要飛起來了，快看！」
「一個挨著一個坐，不要搶啊！」婆婆笑著囑咐我們。
沒多久，我們玩累了，看到婆婆前面的竹制大籃子裡面滿是小衣服，褲子，元寶，房子，各自樣式剪了不少出來。
大概也只有在清明前後，婆婆才能把這種思念在太陽底下表達出來吧，如今想來老一輩的人是如此含蓄，而又如此深情。
當你細想，這些東西心靈手巧一針一線的縫好，折齊，裁剪出來，最後一堆小火化為灰燼，看上去似乎毫無意義，就跟人一樣，但是這每一個折起縫合剪裁的動作里繞進去了多少話語，多少思念，多少回憶和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