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分家 5

五

沒有一年四季的春，沒有初一十五都是滿月；日月不會一直同輝，生來似乎註定就要死去。

儘管如此，我們依然希望在這世上好好度過此生。

體味這世間的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生離死別。

雖然這世上似乎沒有什麼是一帆風順的，苦難挫折總是和幸福美好一路隨行。但也像婆婆說的，往日舊社會的生活太苦了，現在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1989年的春節，家裡格外熱鬧。

因為家裡不僅建了新屋，也娶了新人。新屋上面的紅色對聯依然還洋溢著國慶節的喜慶氣氛。

除夕的團年飯，一家子圍坐在新屋的堂屋裡面，圍坐在大伯打制的嶄新八仙桌，日子和時代一樣，越來越紅火。且不說，家裡的些許欠債，畢竟好日子才剛開始，大家齊心協力，再建一個新屋給老三老四也不過是這1-2年的事情了。

爹爹說，過年新屋的對聯就不換了。

老二說，好！

這新屋的對聯，落成似乎就充盈了滿屋子的幸福空氣。

這對聯和平常的對聯可不一樣。

新婚的對聯，必須是雙數。

且不說，上下兩聯都是11個字，組合起來必須是雙數。

就單說這橫批，必須是尺寸相同內容相和的兩張，橫著貼一張，在橫貼的橫批中間字下面再疊著貼一個，變成一個字母T。

我們看到的就是：

志同道合

花

好

月

圓

左邊門楹貼的是：娶賢妻嫁郎君不忘父母恩

右邊門楹貼的是：結良緣立家業常念手足情

是啊，結婚了以後就成家立業了，可是千萬不能娶了媳婦忘了娘啊！

除夕夜萬家燈火，可親可近，星光點點的蠟燭，就像群星下凡，散落於每一扇窗檯，造訪這幸福的人世間。

爹爹婆婆和大家商議著：「老二也結婚了，那就要分家了。」

老二說，「我們結婚，家裡扯了不少債，暫時不分。三個弟弟妹妹還小，等我們債務還完了，再分不遲。」

爹爹說，「目下儘管分家了，新屋也需要大家擠著住。當年老大分家，是單獨給分了一個屋子。」

老二說，「所以先不著急嘛。」

老二媳婦也是這樣應和著。

爹爹說，「既是這樣，那開春了我們就繼續划船出去討業事了，你們幾個就準備下秧苗，等中秋前後，我們回來一起收割！」

團圓飯，一個桌子已經擠不下了，爹爹笑著說，再過幾年給娃兒們也單獨開一桌。現在大媽肚子裡面的三胎就要來--就是我的二堂姐。

現在一大家子人，讓我們順著桌子看看，上桌坐著爹爹婆婆，右邊是大伯，還有三個月就要臨盆的大媽，明天過完年就要4歲的大堂姐和2歲的堂哥在門口小凳子上面坐著，大堂姐已經頗有大姐姐的模樣，在給弟弟喂吃的。正對著爹爹婆婆是我爸媽，左邊就是三爺，小爺和小姑姑坐著，小姑姑挨著她媽媽。團團圓圓，齊齊整整！

他們暢想著來年的風調雨順，想著明年的收成，以及計劃著明年先還婆婆娘家人的錢。爹爹也讓大家都照顧著大伯家，現在人也多了，就大伯一個勞力幹活。而且孩子也慢慢多起來。

爹爹繼續對老二說：「明年老二家再添一個，老三也快到結婚的年齡，大家閑的時候不要偷懶，施壕子和泥瓦活兒都要做起來。

！」

然後對著老三和老四說：「現在翻新老屋的人家越來越多，大家手裡都有了現錢，所以不要怕臟怕累，你們也要多存點錢將來好娶媳婦！」

整個晚上透著寧靜祥和。大家都聽著他們爸媽的打算。期盼著新的一年。新的1990年！

大年初一從一陣又一陣的鞭炮聲中如約而至。

今年家裡準備了兩架大鞭炮，老屋門口爹爹早起放了一架，老二和老三也在新屋門口放了一架，兩架鞭炮相互交織，新年就這麼轟轟烈烈開始了。

儘管不知道前路是否順利，但是時下的期盼，定然是好的。

放完鞭炮，走家串巷相互拜年，兄弟幾個去了二爹爹家裡給長輩拜年，二爹爹家裡的兄弟姐妹也來了爹爹這作揖拜年，祝賀身體健康，新年發大財！然後兩家人一起帶上前一天準備好的，香，錢紙，鞭炮，浩浩蕩蕩的給老爹爹老婆婆上墳去了。

這是村裡的規矩，初一的早上，拜完年，一定不能忘記自己的祖宗。他們一邊燒著紙錢，一邊給先人們作揖，嘴裡說著，希望爹爹婆婆們保佑娃兒們今年平平安安發大財，再多來燒些紙錢…

芒種在一聲驚雷和幾天的暴風雨後來臨了。

二堂姐，已經出生一個多月，大媽在家裡做月子。

漢子們，媳婦們，兄弟們都在水田邊開始了農種。插秧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已經有幾畝的肥田裡面培育著秧苗。

種秧苗現在1-2畝水田裡面集中培育，其他水田全部耕好，泥土鬆散以後灌溉一些水，把大捆的分散播種。

集中培育，各自成長，也很像這一大家子人。

四個兄弟捲起褲腿，赤腳耗在泥巴坑裡，坐在秧碼架上，彎著腰，把這些長大的秧苗一一拔起，然後挑著擔子，把一大捆一大捆的秧苗，由遠及近用力甩向自家的水田，一捆秧苗落水，濺起一路的小水花，時不時還能砸出幾條小泥鰍。

早上的時候，還聽著大堂姐唱著，大哥哥好不好，我們去捉泥鰍。

這一捆一捆的秧苗，橫七豎八的被甩到水田裡面每一個角落，便於插秧。我媽媽和小姑姑就開始插秧了。一小捆的秧苗慢慢撕開，然後一小佐一小苗的奇奇整整的插進水田中，梔子花香從她們的頭上，都蔓延進秧苗里。

綠油油的小秧苗，絕不獨單，左鄰右舍可全部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姐妹。

就在快要完成今天計劃的時候，大媽遠遠跑來，面無血色，下巴有些顫抖，帶著哭腔的說，不見了，不見了！

「不見了是什麼意思？」而且大媽還在家裡做月子，怎麼牽著大堂哥，抱著小女兒就來了。

大媽繼續顫抖得說，「中午吃完飯以後，三個小傢伙一起跟著我睡午覺。下午一覺醒來，大姐就不見了。」

大媽以為大堂姐調皮跑出去玩了，出去找了一陣，喊了半天，問了好幾家她經常去玩的地方，都不見人。所以馬上來了田裡。

大媽生三胎的時候，中氣不足，現在做月子，起色也明顯不如生前面兩個孩子了，可是爹爹婆婆出門在外，目前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大媽也是個不願意給人麻煩，默默付出的好媳婦。雖然分家了，平日里也十分照顧家裡的三個兄弟和小姑姑。

今天插秧，她不僅要坐月子，也需要照顧三個孩子，其中一個還在襁褓中。早上兩個娃去田裡玩了半天，吃午飯就沒去了。

聽到大堂姐不見了，大伯和我爸馬上從田裡跳起身，一路小跑，準備先去村裡找找，結果沒找到。於是全部人開始找，開始喊大堂姐的名字。

大家開始慌了，是不是掉水裡了，是不是走丟了，是不是跟別人跑了。

找到村尾的時候，一個老爹爹說，看到一個婦女騎著自行車把她帶走了。

老爹爹說，原先以為看錯了，你們現在一找，他突然想起來，就是今天下午三點到四點的樣子。

是啊，三點到四點，幾乎全村的男女勞力都在田裡了。誰也沒顧上，到底有沒有哪家的女兒不見了…

中秋節爹爹婆婆回來的時候，婆婆又給三個小傢伙織了不少靴子鞋子。只可惜，我的大堂姐再也穿不上了。

秋收以後還了一部分債，二爹爹家裡準備建二層小樓房，二爹爹當年分家時祖屋現在低價賣給了我爹爹。那也是我爹爹從小生活的房子。

這個老屋和現在我爹爹住的老屋差不多一樣小，一樣舊。

爹爹就搬到了自己從很小生活的房子。他說，以後老了，就在這屋出。也算落葉歸根！

爹爹還是開始了分家！

新屋老屋兩個屋子，三個兄弟分。

抓鬮抓到到老屋，一個人得。

其他兩個兄弟就住新屋，一人一邊房。

三個紙條，全家人圍坐在一起。

新屋東廂房

新屋西廂房

老屋

我爸讓我媽媽抓，我媽媽和三爺抓到了新屋。最小的老四抓到了老屋。

我媽媽很開心，一方面抓的是新屋，另一方面不需要搬家。

但是爸爸卻並不開心。

他跟我爹爹說：「老四還小，他還分到老屋，以後更不好討媳婦。」

爹爹說：「那再抓一次。如果還是這個結果，那就是每家的命。我們目前只有這點吾頭（能力）。」

第二次，我爸爸好像知道哪個是老屋一樣，自己上手抓中了老屋。

我媽媽就不高興了，繼而哭了，「明明是我抓中了老屋！」

我媽媽繼續說，「抓中了還不能住新屋，那我就回娘屋！」

爹爹說，「二媳婦沒有錯，你們住，以後我們再想辦法。」

但是我爸爸很堅決，自己的兩個兄弟還沒結婚，不能什麼好事都是自己的。

而且現在大伯家裡更慘。於是就這麼定了！我家搬家進老屋。

就這樣結婚不到1年，我爸媽因為分家吵了一次架。

沒說幾句，我媽媽就回了娘家。

我媽媽嫁過來這一年基本包攬了家裡的做飯，種菜。

插秧和割谷更是比別人幹得快，幹得好。

而且今天割谷，我媽媽還不知道我已經在她肚子兩個月了。

賣力幹活的她也只是說，有點累而已，估計是昨天沒睡好。

其實，我媽有啥錯呢，任勞任怨，抓中了新屋，還被反悔了。她也不過是希望，日子越來越紅火，只是現實並沒有那麼順利。

媽媽回了娘屋，我爸爸賭氣沒有去接我媽回來。

我爸爸好像錯了，又好像沒錯。

但是他覺得自己的對的！

他沒錯的應該是心裡始終想著這一家人，想著自己的爸爸年紀大了和弟弟們尚未結婚。錯的是，這麼狠心不去接我媽媽。

雖然他不知道我已經快來了，但是這和我來不來沒關係，這就是他做的不對。

我爹爹這邊，罵了我爸爸兩天，要他把我媽媽接回來。

我爸堅決不去。不知道哪裡生出的驢脾氣。

我媽媽這邊，噶噶爹爹也勸流眼淚的我媽，因為確實是不公平。

但是噶噶爹爹說：「丫頭啊，這世道都是要靠人鬧出名堂的。不用哭，以後有才就有才，就能奔出來，沒有才有新屋也沒有用啊！」

我媽哭了一天，噶噶婆婆也勸了一陣，說我爸心裡有人。以後肯定會好。

一天後，我媽媽自己回來了。

什麼話也沒有，默默和我爸爸搬了家。

從住了不到一年的新屋，搬進了我爸爸出生的老屋，也是我出生的老屋…

分家就這樣在沉默中慢慢結束了。

我爸爸也知道我要來了，笑著對我媽說，以後我們肯定能住上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