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恩澤
官倉前,在崔元庭有條不紊的主持下,烏泱泱的百姓經民壯維持,分成有秩序的兩列。
兩名司戶佐在最前頭核實手實等材料,核實無誤后便讓借貸人簽字畫押,憑票領糧。
百姓們的議論清晰地傳進靈府耳中——
「縣令真是個好官啊!不僅一來就讓米價降下來,此刻還開倉給我們貸糧。」
「是啊,雖然米價降了些,可一千文一斗誰又買得起?現在好了,只要我們秋天把糧如數還上就行了,這可真是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啊!」
「老天開眼啦,終於給咱們楚邑送來一位好官吶!」
……
聽著眾多的議論,靈府由衷地替崔元庭驕傲,原來真正地解民之難是如此讓人感動。
這一次的出糶方式有兩種,一是以去年官府收購價格等價賣米,二是可以免費貸米,秋天等量償還即可。
百姓可以在兩種方式里任選一種。
這可解了他們的大難了。有的百姓選了第一種,但更多的百姓選了第二種。
領到糧食的百姓有的就此離開,有的卻努力擠到崔元庭近前,撲通跪倒,不住磕頭。
「縣尊,您就是草民的再生父母,草民一定在家中供著您的長生牌位!」
靈府定睛一看,頓覺這跪著的漢子十分眼熟,當看到那漢子身後跟著跪倒的男孩時,她認出來此人正是當初被她和崔元庭阻止賣女的莊戶劉二!
崔元庭顯然也認出了劉二,因為隔著護衛的差役,只能虛扶一把,道:「是你劉二!不要跪了,這裡人多,快帶你的孩子回家吧!」
劉二依然跪立不起,大聲道:「縣尊言而有信,三天內不僅降了糧價,還開倉給我們貸糧,讓我劉二不用賣女度日,讓我們一家能夠團圓,草民一家願意為縣尊做牛做馬!」
「不必,不必如此……」
崔元庭話未說完,就見劉二身後的男孩阿年膝行幾步,來到崔元庭近前。
只聽他脆聲道:「縣尊,您給的玉佩家裡當了,換了口糧,阿年現在無法歸還,可您救了我們一家,避免了我們家人骨肉分離,阿年甘願做您的奴僕,報答您的大恩!」
崔元庭撥開差役,來到阿年面前,扶起他道:「阿年,你還是個孩子,應該好好長大,以後不要動不動就說賣身為奴的話,我也不要你做奴僕。」
「你是個講情義的孩子,本官實盼你將來做個有用之人,待眼下糧食危機度過後,本官將著力恢復縣學,屆時希望你能來讀書明理。」
阿年眼淚奔涌,又要跪倒磕頭,被崔元庭一把拉住。
這一下感召了更多人跪拜崔元庭。
「縣尊仁德仁心!」
「縣尊恩澤如天啊!」
……
靈府卻注意到崔元庭動作的不自然處,略一思索便知是牽扯了肩膀的傷處。
但她不知這傷其實是昨夜對曹奉琳動手時扯裂的。
崔元庭只得擺擺手:「不要跪,各位不要跪!」
可激情上頭的民眾卻更多了。崔元庭示意拿著鐋鑼的衙役,衙役「噹噹當」敲了起來。
百姓噤聲仰頭看去,崔元庭朗聲道:「各位鄉親聽我一言,莫要在此跪拜,領了糧食便快些回家,我崔元庭只有一條告訴大家,有我在的一天,就決不會讓我的百姓餓死!」
「但我也有一件事要求大家,那就是回去以後,汝等定要躬事稼穡、努力耕織,伺候好你們的田地,飼養好你們的牲畜家禽!」
「本官也盼著大家在秋天嘉穗盈車、倉稟豐實!只要你們回去好好種地、好好過活,就不枉本官為你們爭這一場!」
集體是有情緒的,無數百姓的感激之情交織在一處,靈府親身感受到一股強大而震撼的力量。
民眾用自己的方式傳達出對縣令的感恩之情,便聽話地回家了,剩下的領糧隊伍也益發規矩。
四月的陽光明媚溫暖,崔元庭的臉龐沐浴在一片輝煌里。
可此刻崔元庭有多輝煌,蔣同范就有多暗淡。
官倉后的拐角處,陽光找不到的地方,蔣同范的臉色和他的心情一樣陰沉。
官倉的糧已經放出大半,今日註定大勢已去。
就算他此刻躥上去拚命阻止也是無用的。
更何況官倉本就有著平抑糧價、賑濟荒年的功能,崔元庭把好人做了,自己上前去在萬民面前做一個惡人?
而且還是毫無效用的那種。
雖然蔣縣丞自覺在楚邑經營多年,真實實力甩崔元庭幾條街,但架不住明面上崔元庭具有最大的話語權。
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
蔣同范盯著崔元庭的背影,狠狠地咬牙。
崔元庭,當萬民父母的滋味很享受吧?
今日便由你!你今日放糧救活饑民,我便要讓你明日救不了你自己!
蔣同范狠狠地向地上啐了一口,轉身就走。跟隨而來的連二還問呢:「縣丞,咱就這麼走了?」
蔣同范頓住腳步,兇狠地瞪著他:「不然呢?」
連二見此忙噤聲,跟著蔣縣丞後頭走了。
靈府把目光放在領糧隊伍當中,忽然就看到了瞿氏和田媽站在人群中,正哀怨地看著她。
靈府對崔元庭道:「縣尊,我阿娘在那邊,我過去一下。」
崔元庭順著靈府的目光,看到一個穿著藍衫的婦人正目不轉瞬地看著他們,於是點點頭。
靈府擠過人群,來到瞿氏身邊:「阿娘,你們來了。」
瞿氏的目光在靈府臉上仔細打量了一番,不禁扁了嘴唇紅了眼眶:「你這個不讓我省心的……」
眼見要落淚,瞿氏負氣地別過頭,用絹子擦拭了眼角,復又生氣地瞪著靈府:「你又是一夜未歸,可知阿娘的心情?」
靈府心下歉然,她確實忘記知會瞿氏了。
主要是她這個從前的單身孤兒習慣了獨來獨往,還沒有建立起跟人報備的意識,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宵禁回不了家。
但還是要道歉的:「阿娘,對不起,是我的過失,沒有及時告知您。昨晚我同縣尊外出辦事,忙忘了。」
酒里被下藥、差點被侵犯這種事就不能跟瞿氏說了。
否則瞿氏一定會拼了命把她拖回家的。
「我就知道。」瞿氏聞言哀怨地看了一眼崔元庭,眼神中帶著十二分的挑剔,復又對靈府憂愁道:「你這樣日夜陪他辦差,你日後要如何啊?」
靈府明白瞿氏的憂慮,可她不能讓這份憂慮掣肘。
是該找個機會和瞿氏亮明自己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