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眉壽殿中,小主子才是第一位的。這是所有人,包括岳貴妃的共識。
因此姮娘立刻丟下玉梳,跟著岳金鑾跑了出去。
門口的宮人也連忙攔住小主子。
岳貴妃在身後叫著阿柿,小心摔著。
岳金鑾一個走神,忘了自己回到八歲,四肢還沒生的那麼修長。
一下磕在了門檻上。
她頭朝下摔了出去。
因著養的好,雪球兒一樣骨碌碌滾了兩下。
在眾人的驚呼中,格外安詳地趴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姮娘的心都漏了一拍,帶著宮人衝上去,手忙腳亂地把岳金鑾抱起來。
只見她小臉灰撲撲的。
沒一會,鼻尖淌出一條流動的鮮紅,靈活地沿著她的人中滑到了唇縫間。
岳金鑾嘗到了血氣,耳邊一嗡。
作為一個骨子裡十五歲的人,不想哇哇大哭丟人現眼,便強裝鎮定,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然後眾人便看見了她原本雪白整齊的門牙,豁沒了。
岳金鑾吸氣,涼絲絲的風帶著腥甜氣味暢通無阻地湧入了她的口腔。
疼還是蠻疼的,她還是有點想哭。
眉壽殿又鬧了起來。
昨兒是牙疼,今天索性門牙都磕沒了,岳貴妃又嚶嚶嚶得哭了。
岳金鑾頭暈目眩地被人抬起來,還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
——救秦恕。
可讓秦恕下跪這命令是皇帝下的。
要救,有些難。
皇帝一聽秦恕的糖讓岳金鑾牙疼了,也不論對錯,罰秦恕跪了三日。
每日到太陽下山才允許回去。
她左看看右看看,終於在台階下看見了那抹清瘦筆直的修影。
少年方才十二歲,眉目比記憶中稚氣的多,但還是好看的。
秦恕的樣貌在前世便是諸皇子中拔尖的。
當年有個同樣出身將門的閨秀,潑辣勁兒不比她小。
閨秀非要嫁給秦恕當他的胭脂虎,也不在乎他是個落魄皇子。
原因就是他長得好看。
將門家的孩子,大多性直且真,認定了什麼便不改了。
可惜秦恕不要,也不在乎多個岳家能添多少助力。
他不要的,就是不要。
反正到岳金鑾重生前,她都不記得秦恕有娶過妻。
不過也正常。
以他的謀略手段與城府心性,世上堪配的女子幾乎沒有。
天才不都是這樣?怪脾氣,難有情。
岳金鑾直勾勾盯著秦恕看。
以前不覺得,現在真是覺得他乃是真龍天子下凡來,渾身上下無一不好。
岳金鑾已經在心裡籌劃起來。
她要怎麼讓秦恕知道她的好,怎麼快點扶持秦恕上位,怎麼把太子與江犁雨那兩個狼狽為奸的東西給幹掉。
秦恕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眉目輕抬。
岳金鑾現在一臉的血,還缺了門牙,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可秦恕像天生少了笑這味料,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小小年紀就暮氣沉沉。
好似有惡鬼遮住他的眼帘,叫他看不見世上任何一處美好。
明明是岳金鑾先看他的,可她自己卻被秦恕那深不見底的目光給看的毛骨悚然。
岳金鑾吞了口唾沫,賣給他一個傻笑,想讓自己看上去和氣一些。
甚至配合地發出聲音,「嘿嘿——」
因為門牙沒了,嘴又咧著,口水沒兜住,從嘴角流了下來。
秦恕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的目光摻雜了一絲嫌棄與複雜。
姮娘看得心痛不已。
郡主現在這模樣,和鄉里那些傻子簡直是一個模子里拓出來的。
該不會把頭給撞傻了吧?
「太醫,快叫太醫,郡主不好了!」
·
岳貴妃抱岳金鑾坐在膝上,讓周太醫看了半天。
她鼻血已經止住,可牙是補不上去了。
門牙空著,尤其難看,與滿臉麻子的殺傷程度都相差無幾。
「郡主這是到了換牙的年紀,乳牙脫落,不日便會長出來,算不得病。」
周太醫和和氣氣地拈了把鬍子,「我開個方子,可令郡主稍解疼痛。」
太醫是眉壽殿的常客。
一是因為岳貴妃體弱多病,時常療養。二是因為岳金鑾不安分,常有磕碰。
太醫們是最頭痛來這兒的。
岳金鑾性子蠻,整蠱太醫的事,她以前干過。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那太醫哭著叫著再也不肯去眉壽殿,把同行弄的人心惶惶。
其實是因為岳金鑾養的貓病了,請太醫來看,卻說治不了。
她嫌棄他是個庸醫,把他藥箱里的葯都給打了個稀巴爛而已。
身為太醫,連個貓都治不好。
她沒打人,已經很給面子了。
周太醫年紀大了,被後輩們紛紛以德高望重的名義推來了眉壽殿。
看上去鎮定自若,實則搭脈的手一直在衣袖裡抖。
抖了半天,他才發現今天的寶寧郡主不大對勁——有點乖。
他不知道岳金鑾已經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若無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太醫想起身告辭。
岳金鑾坐在岳貴妃懷裡,小手一抬,給周太醫來了道催命符,「太醫且慢。」
周太醫哆嗦著回過頭,「郡主有何吩咐?」
岳金鑾道:「我還想請太醫幫忙醫治一個人。」
周太醫驚訝,「是誰?」
從前只聽過寶寧郡主害人,還沒聽過她救人。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岳金鑾指指門外,腕上的玉鐲相擊,輕泠好聽,「就是門外跪著那位三殿下,他的屁股可能傷著了。」
她說的淡然。
稍一頓,仰頭朝著岳貴妃道:「我踢的。」
岳貴妃好看的面容先是一沉,再是一白。
緊接著,忍無可忍地捂住了岳金鑾的嘴巴,「阿柿,夠了——」
周太醫深深埋下頭,身子抖得像風中落葉。
「臣什麼都沒聽見……」
殿下被人踢了屁股,好大膽子。
要是被寶寧郡主踢的……那沒事兒了。
秦恕被宮人帶進來的時候,還是那副寡淡如水的表情。
只是走路的姿勢一瘸一拐。
眉壽殿帷幔交錯,垂著流蘇的蓮花寶燈盞盞輕懸。雖未點起,蠟芯子卻散出淡淡清香。
還沒到夏日,便叫人覺得已經置身於夏夜蓮池之上。
宮人撩開一重重水晶風簾。
珠子敲擊而落,音色如蓮葉垂珠,滴滴答答,煞是好聽。
秦恕從生下來便在小而窄的舊殿里,與母妃蘇才人相伴。
後來蘇才人病故,他便一人住在那裡。
白日舊殿森冷,夜裡更寂寞可怕。他便是在那樣的可怕中,一日日長大的。
連蠟燭都沒點過幾回,更何曾見過頭頂雕琢精緻的蓮花燈火。
他從未來過這樣美的宮殿中,步伐走的小心謹慎。來到最後一圍珠簾前,宮人卻不讓他再上前了。
秦恕依稀能看見珠簾后雍容柔美的女子輪廓。她的身側,坐著一隻嬌小身影。
他垂下頭行禮,「貴妃娘娘。」
岳貴妃低柔道:「三皇子不必多禮,這幾日膝蓋可疼,快讓太醫瞧瞧。」
她話音未落,身畔的岳金鑾已經一臉內疚懊惱地開了腔,「三皇子,對不起,我不該踢你屁……」
「阿柿!」
以溫柔嫻靜著稱的岳貴妃,再一次臉色崩壞。
岳金鑾直來直去了十幾年,開口閉口沒什麼忌諱。
岳貴妃只一陣頭疼。
屁股這個詞,也能隨口說么?
她這寶貝侄女兒不要面子,人家三皇子還要面子呢。
岳金鑾不明白岳貴妃為什麼打斷自己。
她懺悔正懺的懇切。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那麼卑微過。情緒都醞釀的都差不多了,下一秒便能哭泣自責掉眼淚了。
結果,斷了。
岳貴妃深吸了口氣,無縫切換出溫軟可人的面目,「周太醫,還不快給三皇子瞧瞧?」
秦恕臉色一暗,明白了岳金鑾還未說完的那句話,突然往後退去。
周太醫從一側走了過來,「殿下,我幫你看看膝蓋。」
秦恕死死捂住自己的袍子,好像藏著什麼寶貝,蒼白的面頰泛了淡粉,耳尖更是像要滴血般,紅的發燙。
「我不用!」
然而這裡是眉壽殿,沒有人聽他的。
兩名小太監按著秦恕去了偏殿。
周太醫不光看了他的膝蓋,還扒了他的褲子。
一向木訥的秦恕像發怒的困獸,瘋狂掙紮起來,眼角猩紅,「周太醫,放開我!」
周太醫受了岳貴妃的命,怎麼敢放開,讓人按住他的四肢,勸道,「殿下乖,很快便好了。」
如岳金鑾所言,秦恕的屁股,紫了一大片。
膝蓋跪了三天,自然也青的很,否則不至於連走路都艱難。
十二歲的秦恕可憐兮兮的被人按在被褥里。
跪了三日不曾哭過一聲,此時喉頭卻溢出壓抑屈辱的嗚咽。
一刻鐘后,周太醫總算給秦恕的膝蓋與屁股上完了葯。
他知道這位殿下的母親不光去的早,還是個宮女。沒有娘疼,帝王不愛,可想而知宮中過的還不如奴才。
秦恕身上有不少舊傷,深深淺淺遍布了全身。
看似還算新的袍子褪下,裡子早已磨的絨線破爛,卻洗的發白,還帶著股皂角的清香。
周太醫不忍,多取了一瓶傷葯,放在秦恕掌中,「殿下莫怪,貴妃娘娘這是待你好呢。」
秦恕垂眸不答,像垂死的小獸,眉宇間還留著暴怒的痕迹。
周太醫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讓小太監開門,將秦恕帶出去。
門一打開,濃濃的葯氣便叫風卷的不剩什麼,秦恕昏沉的頭總算清醒許多。
他舔了舔乾裂的唇面,嗅到一絲甜味。
似胭脂,似蜜汁。
聞的他有些餓。
他已經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一隻掛玉釧的纖白小手伸到他的面前,掌心裡托著幾枚糖。
不知甜味是來自於糖還是她的身上。
他屏息,徐徐抬頜。
入目是少女討好的笑,藏著刻意與緊張,卻笑的甚是鮮妍。
好看么,好看的。
只是讓他有些噁心。
四周的人立刻齊聲稱呼她尊貴的封號——寶寧郡主。
岳金鑾想裝的自然點,但見過秦恕那削人片的狠辣手段,怎麼都沒法像上輩子那樣隨意對待他了。
她心裡直犯怕意,連笑都不大敢放肆了,她小聲推薦道:「嘗嘗么?」
秦恕漆黑的眸子沒有光,亦沒有接過糖。
岳金鑾心裡怕死了,聲音都蒙上了一絲哆嗦。
「其實還,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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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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