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上輩子秦恕上香時帶著的那顆糖,也是在被搶了以後岳金鑾給他的。
不過不是她自願的,而是岳貴妃硬要她賠給秦恕的。
岳老太爺與岳老夫人寵孫女寵的沒邊,一大把年紀還常常親自做糖送進宮裡,岳貴妃便讓岳金鑾把糖都送去跟秦恕道歉。
路上岳金鑾偷偷藏了起來,只吝嗇的分出一顆掉在地上沾了灰的,讓宮人送去。
可能讓秦恕誤會了是她在道歉,所以把糖保留了那麼久。
現在岳金鑾主動送糖,心想著秦恕心裡怎麼也該對她大為改觀,認為她是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好姑娘,以後登基了一定獎勵她十個八個男寵,可——
他怎麼沒點反應呢?
周太醫用袖子掩著口,在秦恕身後小小聲的提醒,「殿下別吃,裡面肯定下了巴豆!」
岳金鑾:「……」周太醫你給我閉嘴!
她惱火得瞥了周太醫一眼,太醫本人立即轉頭假裝四處看風景。
岳金鑾的德行宮裡沒人不知道。
好事沒她名,壞事第一名!
她要是露出改邪歸正純良無比的樣子,那肯定是要走火入魔變身羅剎了。
秦恕生的瘦,大抵是基因好,個兒卻修長,如桿青竹,腰間束衣的腰帶舊的離譜,像剛從土裡挖出來的百年老物,然而他太瘦了,腰帶系不住他線條美好的窄腰,鬆鬆垮垮搭在胯上,反余出幾分叫人遐想的空間來。
他又抿了下顏色極淡、沒有血色的唇,叫乾裂的皮刺了一下,眉心幾不可察地疼皺了。
唉——連皺眉都那麼好看,真是個惹人憐的小乖乖。
岳金鑾也顧不上害怕了,忙把糖都放在他掌心裡,催促道:「快吃吧快吃吧,都給你。」
光吃糖也長不胖,還得多喂點肉蛋奶才行,不然萬一把腦子餓壞了,她這輩子的指望不是全沒了?
見過上一世那個狼子野心,大權在握的秦恕,實在難以將他與現在的小野狗模樣聯繫起來。
那時秦恕被稱作玉面修羅,常有人私下裡說,若是岳金鑾沒死,那個花容羅剎,倒是與他天造地設的一對。
岳金鑾心道也是,憑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娶我也配嗎?
眼前這位雖配,但她不敢覬覦就是了。
「寶寧郡主。」秦恕忽然開口。
岳金鑾一喜,嬌嬌兒地應道:「哎,我在!」
秦恕熟練地挑起袍子一角,指著自己膝蓋,「我數了數,一共五顆糖。你是要再罰我跪五日,還是再踢我……五下?」
秦恕將屁股二字略去,耳尖上的紅還未褪去,不知是羞還是恨。
岳金鑾聽了這話,還得了,嚇得快一屁股坐在地上汪汪大哭了,冤枉,她冤枉吶——
她急聲道:「你誤會我了!」
秦恕便主動將衣袖卷了上去,露出小臂上清晰的傷印,「那你是要再抽五次?」
岳金鑾覺得自己長十根舌頭也說不清了,「我不是!」
「噢——」
秦恕纖長的睫軟軟垂了下來,小崽子還沒發育成狼,白凈的臉上只有令人心疼的冷漠與麻木。
他彎腰將褲腿一卷,小腿亦有傷痕,那些怵目驚心的創口不會是一日造成的,是長年累月欺凌的結果。
岳金鑾與周太醫心裡都是一驚。
只聽秦恕輕聲道:「不要打臉。你抽我的腿,也是一樣的。」
岳金鑾徹底放棄了與這小孩溝通的想法,她被自己曾經的殘暴震驚到了。
記憶中,她雖然紈絝霸道了點,可也沒壞到那個程度。
她上輩子是氣秦恕一個沒人疼的傢伙憑什麼不像別的皇子那樣圍著她轉。
作弄有、玩笑有、打架有——從未下過狠手。
連他屁股上那一腳也是因為忘了收力,純屬意外。
周太醫知道秦恕身上傷痕多,但沒想到都來自於岳金鑾的毒手,看著她的眼神都帶上了敢怒不敢言的責備。
岳金鑾快急哭了,「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秦恕只是用那雙烏黑的眼睛靜靜看著她,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責罰。
岳金鑾不知道,她雖然沒有下令,但只要她皺一皺眉頭,就有數不盡的人替她當惡人。
她一轉過身,那些人便將秦恕視為爛泥,欺壓打罵,為她出氣。
岳金鑾不知道秦恕遭受了這些,秦恕也不知,這並非是岳金鑾的主意。
因而便將所有的罪名加在了她的頭上。
「我,唉……算了,都怪我。」秦恕都這麼說了,岳金鑾也只好硬著頭皮背鍋。
她無精打採得絞了絞衣角,帶著哭腔道:「秦恕,真對不住,我是個害人精!」
她再也不敢了!
四周的人臉色皆白,周太醫想為岳金鑾搭脈,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腦子壞了。
而其餘兩個小太監紛紛怒了。
他們高貴的郡主居然跟秦恕這個沒娘養的落魄皇子道歉,還哭了!
老天不開眼——郡主的歉意和眼淚比黃金都珍貴,天聽了這事兒都要塌了!
也不管秦恕剛才有多卑微,堅持把所有的錯推到了秦恕身上。
「我去告訴貴妃!」
「我去通知皇上!」
兩個小太監目標一致,分工明確,頭也不回的奔出了偏殿。
岳金鑾:?
她慘叫一聲,「別去!」
去了秦恕就要遭殃,秦恕遭殃,她離死也只有一步之遙。
小太監們忠心的聲音隨著風遙遙傳來,「郡主放心,小的們一定讓三皇子付出惹哭您的代價!」
秦恕慘白著臉,冷聲道:「岳金鑾,你真卑鄙。」
然後揚手,將手裡岳金鑾給的五顆糖全部扔在地上,糖落了個稀碎,只余晶亮的碎片,小星星似的,閃了閃,便失去了光澤。
秦恕為什麼又雙叒叕誤會她了……
岳金鑾苦笑不已。
她這輩子只想當一個平平無奇的救人小天才,但這個離譜的壞境不培養出惡霸才有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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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人的眼中,岳金鑾一天之內對秦恕說了兩次對不起,有兩個原因。
要麼是她病了,要麼是秦恕有罪。
在岳金鑾心裡,她有罪。
她一天跟秦恕道歉了兩次,居然都失敗了,並為他招致禍端——
她罪無可赦。
岳金鑾已經能想到自己未來會怎麼被切盤裝了,要是秦恕心情好,可能還會撒點蔥花什麼的。她托著下巴,長長嘆了口氣。
岳貴妃聽說岳金鑾對秦恕又是道歉又是哭的,不但沒生氣,反而笑眯眯得說阿柿長大了,然後便將秦恕送了回去。
但皇帝剛一下朝,便聽到了眉壽殿小太監悲憤的哭訴,說岳金鑾被秦恕氣壞了,人都快不行了。
這還得了,岳金鑾可是他與岳貴妃當作女兒看待的寶貝心肝兒。
皇帝匆匆趕來眉壽殿,看見岳金鑾正咬著櫻桃蜜餞躺在美人榻上望天流淚,時不時還坐起來托下巴嘆氣。
看上去雖然精神抖擻,但又讓人覺得不太正常……
以前的岳金鑾見了皇帝,肯定開心的像小狗一樣撲過來叫姑父,問他又帶什麼好吃好玩的給她了。
今天卻蔫不拉幾的,只叫了一聲姑父,又兀自悵然去了。
於是皇帝認為,肯定是秦恕那小子有錯。
好端端的怎麼又惹了他的寶貝侄女兒不開心!
皇帝龍顏大怒,朝著御前總管全禎道:「去把秦恕給我押過來!」
皇帝就是這麼任性且偏心,對寵愛的岳貴妃與岳金鑾,幾乎是掏心窩子的好。
至於那個宮女生的沒什麼印象的三兒子,無非是個多餘湊數的存在。
岳金鑾一聽,差點魂飛魄散,「不是,姑父,秦恕他沒有……」
正在親手為皇帝布置早膳的岳貴妃也聽得眉尖輕顰。
她款款走至皇帝身邊,又嗔又惱得飛了岳金鑾一眼,柔柔挽住皇帝小臂,如波斯貓依偎著雄獅,眼角眉梢儘是含情帶笑的風流柔媚,「皇上又是聽的誰添油加醋說咱們三皇子不好?小恕他雖然平日里話少了些,可性子您這個當父皇的還不知道么,他最是乖巧聽話的,怎麼惹您不開心了?」
岳貴妃說話素來如此,總是輕輕軟軟叫人名字,為誰都說盡好話。
對宮裡那些嬪妃,都一口一個阿碧、阿秀叫人閨名兒,至於小輩,則叫小恕、小湛,好似見了誰都笑面盈盈、一團和氣。
背後也極少講人壞話。
皇帝聽得愛妃一番話,氣果然消了不少,臉仍板著,「那小子不是惹的咱們阿柿掉眼淚了?」
「沒有的事,那是阿柿因為牙疼哭呢。小恕性子好,還哄咱們阿柿呢,兩個孩子相處甚好,皇上莫要聽人胡言亂語,臣妾的話您還不信嗎?」岳貴妃轉頭向著岳金鑾輕笑,聲若鶯啼,「阿柿,你告訴姑父,是不是這樣?」
皇帝點頭,大有一副要為她做主的模樣。
岳金鑾像小貓一樣慢慢走到了皇帝面前坐下,下巴搭在他膝蓋上,眼巴巴望著,「姑母說的沒錯,三皇子待侄女可好了,他不光不怪我搶了他的糖,還安慰我牙疼,以前是阿柿不懂事,總以為他不好,姑父莫要再罰三皇子了,求求您了!」
岳金鑾去拉皇帝的手,晃了幾晃,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阿柿知道錯了,才想同他道歉,姑父不要怪他。」
上輩子岳金鑾能討皇帝歡心,可不只是因為夢月入懷而生的。
她雖然蠻橫,但也嬌氣,幾個皇子不敢大膽對著皇帝撒嬌,加之皇帝又想要個女兒,岳金鑾正好補足了皇帝這個念想。
她肆無忌憚的撒嬌,真正如孩子般膝下承歡,讓皇帝感受到了天家少有的天倫之樂。
皇帝被她一晃,心都軟了,自是笑吟吟答應她,「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朕不罰他,賞他總可以了吧?」
岳金鑾笑得合不攏嘴。可以,那太可以了,她還怕自己送的秦恕不收呢。
「那姑父賜他幾件新衣服吧,靴子、裡衣也舊了,還有腰帶!要入冬了,被褥怕是不夠,火炭也要,紅燒肉、糖蒸酥酪、板栗燒雞、羊肉湯……都賜些吧,我看他生的瘦,得多補補。」岳金鑾興奮地掰著手指頭。
「這孩子……」岳貴妃無奈搖頭,卻又輕聲添道:「再送些蠟燭過去吧,小恕早就啟蒙了,聽說讀書用功,夜裡若是沒個燈燭,怎麼好看書?」
岳金鑾忙附議,「是是是!」
她突然又很後悔,好歹是皇帝的賞賜,只提這些是不是太樸素了。
畢竟這些東西嶽金鑾都能從眉壽殿給秦恕送去的。
但她也來不及想了,想送秦恕別的,下次再跟姑父開口就是,反正姑父是絕對不會拒絕她的!
皇帝一一應了,既是對自己的賞賜被岳金鑾換了這些東西無奈,又驚訝秦恕好歹是皇子,怎麼連這些基本的物件都沒有。
「阿柿,」等岳金鑾說完了,皇帝招了招手,岳金鑾於是又湊近了點,「你懂事了,可你也要知道一件事。」
「什麼?」岳金鑾問道。
皇帝輕刮她鼻尖,溫聲,「你是朕與貴妃的嬌嬌兒,縱是做錯了,也無需向任何人道歉,這是朕給你的權利。下回,不要再說了。」
岳金鑾一怔,鼻尖發酸,水汽湧上眼帘。
透過淚霧,她看見皇帝與岳貴妃一坐一站,面目溫柔,眼底儘是對她不加掩飾的憐愛。
他們永遠偏心的袒護她,無論發生什麼事,是不是她的錯。
她心裡忽然好難過呀。
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最疼的嬌嬌兒,早已被太子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