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那頭陷入了數秒的沉默,久到庄斐思忖著或許自己該直接掛斷,自此一別兩寬。
然而握著手機的手卻不受理智控制,強硬地將它貼在耳邊,哪怕只能捕捉到一點微弱的呼吸聲,也算一種安慰。
「秋秋,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請你現在就回答我。」湯秉文終於開口道。
「好。」
「如果摒棄一切外部條件,不考慮他人的意見,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願意。」幾乎是下一秒,庄斐便不假思索地道出了口。
那頭傳來幾分寬慰的輕笑,語氣也不似剛才那般緊繃:「我知道了,那你讓我再最後試一次,可以麻煩安排我和叔叔阿姨一起吃頓飯嗎?」
「你是要……見我爸媽?」庄斐糾結地抿了抿唇,她自己這個二十多年的親閨女都談不出個名堂,要是見到被他們討厭著的湯秉文,還不知道會是怎麼個血雨腥風。
「是,我覺得這件事不能讓你一個人去面對,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努力。」湯秉文的語氣分外從容,「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至少我得去爭取一回。」
儘管庄斐沒報太大希望,翌日,她還是和父母提出了外出用餐的邀約。
當母親問她好端端怎麼要請他們吃飯時,庄斐一時語塞,表示工作半年了,都沒好好拿工資感謝他們一回。
這個謊言自然蹩腳得很,庄斐也知道無法一直瞞著。可憐逃避心理還是在作祟,直到當天傍晚,她回家接父母時才姍姍來遲地坦白了。
母親難以置信地望著她,父親則冷笑一聲扯了扯領帶:「還挺執著。」
「秋秋,這頓飯沒必要吃了。」母親搖搖頭,「我跟你爸的想法是不可能變的,還是別給彼此惹一肚子火了。」
「我知道。」庄斐垂下頭,「拜託你們,就最後去一次吧。如果你們還是不同意,我以後再也不可能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母親還想說些什麼,父親不耐煩地揮揮手:「既然你這麼說了,那也別浪費時間了,早點吃完早點回家。」
一路上,車外霓虹流轉,車內卻氣氛沉悶。母親同父親如同兩尊大佛,端坐在副駕同後排,一言不發,臉板得很有夫妻相。
目的地是一家裝修頗為品位的高級餐廳,湯秉文已經先一步抵達了包廂,見三人到達,他趕忙起身,挨個幫忙拉開了椅子。
他穿了一身剪裁得體的西服,不過從細節來看,庄斐判斷應該同之前他出席活動時是同一套。前兩日見面時臉上冒出的少許青茬,已經被他剃了個乾淨,髮型有被特意打理過,泛著摩絲的光澤。
父母借著他拉開的椅子落了座,父親依然板著臉,母親也不過略一頷首。當他最後走到庄斐面前時,二人短暫地四目相對,倒也稀奇,剛剛一路上心頭的忐忑不安,就被這一眼給輕易消解了。
她想她可以相信湯秉文。
倒茶、點菜,湯秉文從容而得體地進行著既定流程。表面上看著都是風平浪靜,唯有這依然僵持的氛圍,彰顯了那洶湧的暗潮。
「叔叔,您還想再加點什麼嗎?」見他一直沒有開口,湯秉文主動將菜單遞了過去。
「不用了。」父親一把接過菜單,徑直遞給了侍者,「直接開始吧。」
侍者識趣地快速退出了包廂,湯秉文始終波瀾不驚,只是默默收回了手。
「我和秋秋是大三認識並且在一起的。我很愛秋秋,也很想一直同她走下去,我願意用我的生命做擔保,我會一直對她好。」
大抵是男人最了解男人的承諾有多不可信,聽到這裡,父親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湯秉文淡定地眨了眨眼,繼續開口道:「我之前的家庭條件確實很不好,秋秋和我在一起也吃了很多苦,我完全能理解你們的反對,如果是我的女兒,我想我也會於心不忍。
「幸運的是,我從大學起便有一個創業的構想,在今年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當然,我還會繼續努力下去,給秋秋提供更好的生活。」
說到這裡,湯秉文起身取過自己的公文包,拿出兩沓文件,各一式放在了庄斐父母面前。
「這是公司自成立以來的各月報表,以及未來規劃和價值評估。並且,我願意將我所持有的公司20%股份,全數無條件轉讓給秋秋。」
母親對這方面不甚了解,只是望著那有些唬人的數字,難以置信地擰起眉。父親倒是一份份認真翻閱著,試圖以久經沙場的經驗尋出之中的貓膩,可卻挑不出半點毛病。
而當湯秉文最後一句話出口,三人驚訝地睜大眼,齊齊望向了他。
「唔。」庄斐覺得自己或許該開個口,偏偏不知說何為好。這是他奮鬥多年來的心血,卻願意就這麼拱手轉讓給自己。
「當然,我會在婚前便簽好轉讓協議,並進行財產公證。」湯秉文補充道。
母親眉心的結依然尚未解開,父親則輕輕一松食指同拇指,將手裡的文件飛回了文件堆,好整以暇地望向了湯秉文:「你是覺得,想要用這麼一點錢,收買我和她媽媽?」
文件落下的那一秒,湯秉文便不由自主坐直了些,面含期待地回應著對方的注視。然而等到對方開了口,湯秉文到底還是沒能完美掌控好情緒,眼裡的失望難以掩蓋。
但他還是儘可能冷靜地回應道:「當然,我承認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筆錢。但它是我目前的全部身家,也是我的一點心意。日後我還會繼續奮鬥,竭盡我的全力。」
父親微眯起眼,細緻地打量著他,最終微笑著搖搖頭:「有很多事情,它不是用錢就能解決的。像你們這種出身的人,就常常誤以為有錢便能擁有一切,這是一種典型的窮人思想。」
庄斐難以置信地望向父親,她本以為他會對同為白手起家的湯秉文多一些認同感。只是他身居高位數十年,好像已經完全忘卻了身處底層的日子。
湯秉文垂下眼,悶咳了兩聲,聲音也比之前啞了許多,帶著微微的顫抖:「對我來說……錢能治病,錢能上學,錢能買房子。可能是我的思想太過狹隘,但是……」
「沒錯,看來你多少有點自知之明。」父親泰然自若地打斷了他,「所以我不同意你娶我們家秋秋,我們不想要一個滿腦子只有錢的女婿。」
湯秉文張了張口,終究一言不發,似是無力反駁。之前的一派從容,原來都只是強裝的外殼,最終被擊打得潰不成軍。
「爸!」庄斐終於沒忍住開口道,「你們之前嫌他窮,現在他有錢了又嫌他追求不夠高,那以後呢,是不是無論他怎麼樣,你都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
「爸只是想給你找一個稱心的另一半。」父親冷臉看著女兒的崩潰。
「是讓我稱心嗎,是讓你們稱心吧?你們當然不會同意他,你們最好的是面子,你們不允許自己對一個曾經貶低和蔑視的人改觀,那代表著打你們自己的臉。而你們女兒的幸福和自主權,則是最不重要的。」
「庄斐!」一直未開口的母親猛一拍桌子,喝住了她不孝的言論。
「怎麼了,我說錯了嗎。你們是父母,你們最威嚴了,我不過是任你們擺弄的附屬品,打著『為我好』的名號為所欲為!」
父親忽然捂住心口,急遽地開始喘氣,母親趕忙幫著他順氣,湯秉文望向還欲開口的庄斐,忙道:「對不起秋秋,不該麻煩你安排這頓飯。」
庄斐默默瞥了他一眼:「不用了,你沒什麼好道歉的,我也不想好賴著非得你在一起了,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湯秉文雙唇抿得極緊,兩眼定定望著一處,大抵明白說多隻會錯多。
終於喘過氣來的父親嗤笑了一聲:「有你這個不孝女,真是家門不幸。」
「是,你們不幸,我也不幸。」庄斐說著,起身摔門而出。
「秋秋!」
父母驚訝地望向大開的包廂門,湯秉文則先一步追了出去,在走廊拐角處扣住了她的手腕。
難得一次,湯秉文的手勁極大,任由庄斐如何掙扎,也不肯鬆開分毫。
最後,她放棄地垂下手,瞪著湯秉文道:「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就是你永遠都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永遠只知道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當初可憐成那樣,還總想著幫人幫畜牲;被人要求做份外的事,也不好意思推脫半句;甚至被人指著鼻子罵,都只會順從地道歉。」
湯秉文的眸色越來越暗,最後一頷首:「你說得沒錯。」
「所以你也不必再多說什麼了,無論我爸媽同不同意,我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就這樣吧。」
這次,庄斐輕而易舉甩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她能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只是不過幾秒便又停住,而後再無任何動靜。
庄斐快步回到車裡,關上車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雜訊后,她終於雙手捂住臉,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
是,她是討厭湯秉文濫好人的模樣,但她沒有說的是,她最喜歡他的,也是這一點。
好像永遠對這個世界存著一顆質樸的善心,那是和金子一般經過千錘百鍊也不會動搖的。大抵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沉迷了太久,她終於在一堆華而不實的美麗廢料之中,遇到了一枚真正的珠寶。
但是她戴不起,也不該被她所佔有。
如果他能討厭自己就好了。她好像從沒聽過湯秉文說他討厭任何人,甚至連一句埋怨也沒有,天曉得他這副性子,是怎麼在昌瑞摸爬滾打到現在的。
做不了他最後一個愛的人,那就做他第一個討厭的人吧。也不用太久,釋放完所有情緒后,就及時地忘了她,奔向下一段新生。
為了這場飯局所化的精緻妝容,被哭得一塌糊塗。庄斐掰下車內化妝鏡,望著自己的臉變成了攪和成一團的顏料盤,隨意地用紙巾抹了抹。
庄斐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接觸到化妝品是在幼兒園。看著母親每天化得格外精緻,某次她便趁母親不注意,偷偷塗了母親的口紅。
只是抹上容易,擦掉難,很快她便被父母抓包了。父親誇她可愛,母親也只是象徵性地打了兩下她的手,告訴她長大就能塗了。
等到她上了高中,為了參加一場朋友的生日晚宴,母親開始教她化妝。在她學會後,不止是晚宴,每個周末同朋友出門玩時也會化,甚至偶爾上學都會簡單地化個淡妝。
她一直記得母親當初告訴她的,化妝品是女人的武/器。也是自那之後,她覺得自己如果不武/裝起這把武/器,就難以出門。
但是有什麼用呢,靠這把武/器得到的東西,全是不值得的。
夏夜的晚風微涼,庄斐馳騁在空無一人的外環道路上,任由疾風捲起頭髮,打得她臉頰發疼。
她不知道前路該往哪走,但是,先走就是了。
電話響起時,庄斐望著備註的「母親」,毫不猶豫地按斷了。她只想暫時享受自己獨處的時間,不願去面對未來。
然而電話一個接一個地響起,不論她如何按斷,都鍥而不捨地打來。無奈,庄斐只能降低車速,接通了電話。
「秋秋,我們現在在市人醫急診,你來一趟吧。」母親道。
就算剛剛說了多重的話,到底是家人,庄斐的心還是不自覺一揪:「爸他怎麼了嗎?」
「不是你爸。」母親嘆了口氣,「湯秉文他……被車撞了。」
「什麼?!」庄斐慌張地看向後視鏡,匆忙打起方向盤調頭。
「你別太擔心,沒有什麼大問題,不過你還是趕緊過來。」忙著開車的庄斐無暇回復,母親沉默了幾秒后又道,「那個……我和你爸同意了。」
擔心同喜悅交織在一切,讓她心頭的複雜情緒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出口。她有太多話想要問,但此刻最要緊的,還是趕緊趕到醫院。
一路疾馳到醫院后,庄斐一刻不停地奔向急診,剛剛進門,便見到裡面擠滿了人,床上躺不下的便席地而坐,磁磚地上沒幾步就能看見星星點點的新鮮血跡。
這不是一個醫院正常的急診室情況,剛剛附近大抵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故。庄斐來不及關心他人,目光在一張張痛苦的面龐中掃過,先一步看到了不遠處的父母。
「爸、媽!」庄斐急忙跑過去,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你們沒受傷吧?」
「沒有。」母親疲憊地搖搖頭,「我跟你爸都沒事。」
「那……」庄斐掃了眼周圍,卻沒見到那個她無比渴望的身影。
母親抬手一指:「他左臂骨折,剛剛包紮完。醫院一下子來了太多傷者,人手不夠,他就主動去幫忙了。」
庄斐順著母親所指的方向看去,湯秉文已經脫下了西裝外套,白襯衫上清晰可見大片的血跡。左臂被包紮著,右臂倒還幫著抬起傷者。
真是個傻子,庄斐想,還是那副她最喜歡的傻樣。
她快步走上前,直到走到他身邊,湯秉文才留意到了她。他沒說話,庄斐也沒開口,只是搭上了自己的那把手。
聰明人太多了,得多點傻子平衡一下。
直到後來的新聞報道,庄斐才看清了現場的情況。
據報道,那晚有一名男子因生活不如意,便駕車在馬路上橫衝直撞。在視頻的一角,她看到了熟悉的三人,父親似乎正激動地說些什麼,湯秉文還是那副垂著眼乖乖聽訓的模樣。
然後下一秒,人群的尖叫伴著飛馳的汽車衝來,幾乎是同時,原本站在安全位置的湯秉文,一把將她的父母撈到身後,自己則被車頭一角波及到,摔倒在地。
他在想什麼呢,明明自己以後和他或許就沒有關係了,而她的父母更是同他沒有半點聯繫。
庄斐好奇著,也這麼問了。
客廳里,湯秉文一邊將自己打了石膏的手臂給森林當貓抓板玩,一邊回答道:「可能就是一種本能,在那個情況下,我救不了所有的人,但是在我身邊的,我肯定不會視而不見。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是你的父母。我們以後可能成不了一家人,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們有什麼三長兩短,你一定會很難過,而我不想看到你難過。」
庄斐的心裡有些發堵,想說些什麼,最終只化為一句最直白的:「湯秉文,我怎麼就這麼喜歡你呢。」
湯秉文輕輕捏了捏她泛紅的鼻尖,笑道:「我也喜歡你。」
真是個討厭鬼,明知道她要哭了,還捏她的鼻子。庄斐別過臉躲開他的手,抬手一指道:「你的手臂什麼時候好啊。」
湯秉文垂頭看了眼在上面玩得正歡的森林:「醫生說,恢復完全可能要兩三個月。」
庄斐一擰眉:「這也太久了!」
「怎麼了?」湯秉文抬眼看向她,無奈地笑道,「你急什麼。」
「急著和你結婚啊!」庄斐故作不滿地撅著嘴,「我才不要一個打著石膏的新郎呢。」
「嗯?」湯秉文一怔,接著忍不住笑了,笑得愈來愈開懷,顫抖著把森林都給嚇跑了,「那我一定要努力一點。」
「倒也不用那麼努力。」庄斐撫摸著森林抓出來的划痕,「反正你遲早有一天要和我結婚的。」
「是。那你千萬不能中途不要我,不然我就得孤寡一生了。」
「誒喲,小可憐。」庄斐揪了揪他的臉頰,「好吧,這輩子收了你,下輩子你要是找不到人,也可以來投奔我。」
湯秉文坐直了些,滿臉期待道:「那下下輩子呢。」
庄斐故意思考了一會兒:「要是你下輩子做得好,下下輩子也可以續上。」
「還有下下下輩子,下下下下輩子……」
湯秉文說到快嘴瓢時,在地上伺機了半天的森林,又躥上了那個特別的「貓抓板」。
庄斐被它一嚇,不顧小傢伙的意願給它撈到了懷裡,指著它鼻子道:「你這個小調皮鬼!」
森林張大嘴叫了一聲,惹得庄斐也學著它回了一聲。
大抵是被主人的怪異行為驚住了,森林瞳孔收縮,定定地望著她。
庄斐笑得多了幾分慈愛,雙手搓了搓它愈發圓潤的臉蛋:「不過,我要謝謝你。」
謝謝這個讓人放不下心的小傢伙,也謝謝當初把它帶回來的湯秉文。
「欸,你有沒有見過那些在婚禮上,讓家裡養著的寵物狗送戒指的?」庄斐突發奇想道。
湯秉文看了眼那隻還在觀察庄斐的小傻瓜,不抱信心道:「你想讓森林去送?」
「嗯!」庄斐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在你恢復的這幾個月,我要緊急特訓它。」
「要是送丟了怎麼辦?」
「那我就把它扔了!」眼見小傢伙又要齜牙咧嘴,庄斐先一步沖著它威脅道。
不過,戒指丟了就丟了吧,重要的從來不是物件。
不管是湯秉文還是森林,她都會好好留在身邊,再也不會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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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順利完結正文了!開心地拍拍自己的肚皮,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
後續還有幾章番外完善一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