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意難平
翌日清晨,王安之被府內敲鑼打鼓聲吵醒,原來是昨日搜索之人翻箱倒櫃,一些物品歸位時放錯了位置,下人誤燃,起火了。
在一片混亂中,王安之嘴上大喊著走水了,走水了!實則趁著濃煙去往家丁住處,取走一套下人服飾,換好衣后,順著人群,從正門跑出。
沒跑幾步,頓覺頭暈目眩,當務之急卻是填飽肚子,沒有食物的補充,怕是早已疲憊不堪的身軀絕對支撐不住。
天無絕人之路,這衣裳中尚存著幾文錢,包子也不捨得買,用去一文換了一塊干餅,狼吞虎咽起來。
見告示前多有人聚集,便擠了上去,頭往前傾,擋於身前的路人紛紛捏著鼻子躲避,幸虧如此,方能擠到前方。
除去一些官方的說辭,告示言簡意賅的表示,此次北方大敗,主要責任為前樞密副使王本中,一意主戰,卻無能力匹配,導致北方軍事出現重大錯誤,甚至有證據表明,王本中通敵叛國,故意泄漏情報,故龍顏震怒,七日後全族問斬,以儆效尤!
手中半張餅落在地上,迅速撿起,見無人注意,匆匆撤出人群。
有淚腹中留,哀傷心中存,兩世為人,父恩母愛唯有這一世感受的深沉,低垂著頭,不讓有心人瞧見滿臉的悲憤,誰又能知曉附近是否有提刑司的眼線。
當務之急是尋到落腳處,白日還好,若是夜晚京都宵禁,怕是出不得城門的自己,必會被第一時間盤問,插翅難逃了。
蹲於樹蔭下思索良久,是了,家父還留有一處私房,怕是自己最後一線希望,想到這裡,便拔腿走向那處隱在市井中的民房。
市井之處,地處西南,所居人員魚龍混雜,便是官府人員也不願深入探尋。一方大員購置私宅於此地,倒也算耐人尋味,深蘊大隱隱於市之道。
王安之唯隨其父來過一次,算算時間,也是父親三起三落中的最後一起。重回旦京的第一晚深夜,攜帶年僅八歲的王安之孤身前來,隨從也無,真就是父子二人喬裝打扮從自家後門出發,步行而至。
也幸好王安之是穿越者,兒時便具有大人的記憶,並非稚童,依稀記得路線。
穿過熱鬧的市坊主道,步入人跡罕至的小巷,東拐西拐,繞行許久后,見到那座無牌無門的小房,四處張望,見四下無人,吃力地翻過低矮房牆。
院中雜草叢生,一副長久無人打掃的破敗模樣,倒是莫名讓人安心一點。
推開主屋的木門,空蕩蕩,並無雜物擺放,但王安之知曉,內里另有乾坤,尋到最里的北牆,在粗糙的牆面上四處摸索,果真有一處凹陷明顯,用力摁下,正下方的地面一陣抖動,出現一個密道入口!
王安之沿著石梯而下,牆沿各處,每隔五步擺放著油燈,若記憶沒有差錯,這十幾年間無人更換的油燈竟還燃著,應非凡品。
走到最下方,是一塊人工開鑿的空地,鋪著青磚墨石,正中擺放一張紅木實桌,桌上最前,一面最大的靈牌,寥寥數字,王家英靈,理受天拜,草書而成,盡顯張狂!
左右兩旁具是靈牌,無名無字,只是靈牌!
一股血脈的涌動,令王安之自變故后感到難得的安心,先靈庇佑,血脈相連,只覺天大地大唯有此處還能容我。
兩世為人,骨子裡唯物主義的王安之,竟情難自禁,兩道清淚留下,跪在靈前。
「子孫不孝,玩物喪志,今父被奸人所害,母隨父災,我卻只能如喪家之犬,逃難於此,若先祖有靈,望庇我三日,三日後我拼了性命,也得去刑場走一遭。」
話落,突然想起父親曾跪拜后以酒灑之,敬堂上先輩。
如今無酒,自當以血代之。
「雖不知各位先輩英名,晚輩王安之,敬您。」
重鎚胸口,本就有內傷的身體,傷上加傷,真就一口淤血噴出。
灑於靈牌前!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我王家一脈竟被人欺侮至此!」
一道蒼老嘶吼,如從九幽傳來,帶著無盡憤怒與不甘!
一枚被血滴濺到的靈牌前,披甲老人右手持無鋒巨劍,發如群魔亂舞,大聲呵斥:
「跪下何人,可為我天門後人?」
「晚輩不知天門,只為王家後人。」
「這世間還有人不知天門王權?拒天門戶,王握劍權,鎮荒天萬萬年!」
「晚輩確實不知。」
王安之低垂頭顱,以示尊重。
老者眼中精光一閃,確定眼前之人留著王家血脈,才氣勢內斂,平靜下來。
王安之頓時鬆了口氣,面前老人,氣勢如虎,直面他,宛若直面血流成河的沙場。
老者眯眼,似乎在追憶千年歲月,重拾記憶碎片,忽又嘆了口氣。
「是了,天門已不復存在,何談王權?」
王安之此時卻跪了下來,往地上磕了三個重頭,撞地有聲。
「求老祖救我父母!」
男兒膝下有黃金,只為親人跪。
老祖望著眼前滿臉污血的後輩,只有無奈。
「非我不願,我族曾站于山巔,如今淪落至此,定是有因,這因太強,以你的修行資質根本無望撼動,我等皆在等,等一個人能背負一切,劍顯天門之人!
我已用神識天照探過你的資質,天賦具象唯有一井,井中映月罷了,無地廣,無天明,更無意境深遠,當屬丁下之資,實乃天棄之人,只可勉強修行。」
王安之面如死灰,比無望更絕望的莫過於曾有一絲希望從手中溜走。
牙齒咬碎,心有不甘。
「若天意如此,我也不服,天欲收我父母之命,那我就行逆天之事!」
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王安之站起身,腰桿挺得筆直,瞪著血紅雙眼毫不畏懼的直視自家老祖。
「請老祖奪舍,借我之軀,救我父母!」
老祖愕然,良久才嘆道:
「無愧於王家後人,血性依存,我承你之意,儘力而為,事成與不成,都將毀你身軀,抹我神識,不留一絲天機給予他人。」
言罷,卻是往眾靈位鞠了一躬。
「老夫心性如此,見不得後人如此受苦,更受不得王家如此受辱,望各位海涵。老夫先行解脫,無法陪各位長夜漫漫尋曙光,是老夫之錯。」
轉身便對王安之說到:
「上前走來。」
一掌摁在王安之的天靈蓋,老祖苟延殘喘千年的殘魂直衝王安之的靈海。
王安之閉眼,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
老祖殘魂立於井前,四周灰濛濛一片,如同天地未開時的鴻蒙,唯有腳下一些綠色雜草。
魂入井底,妄圖手中撈月,或許是心中對於這位後人的欣賞與歉意,試圖尋那虛無縹緲的井中別有洞天,最終探查到的,只是一口淺井罷了。
坐於井中,抬頭觀天,本想再尋尋站於井外望不到的明月。
這一抬頭,坐井觀天,著實令頗有見識的老祖目瞪口呆。
世間竟有此景!令人只覺仙也渺小!
一眼望天,鴻蒙之霧頓去,那明月之光不過螢火!
浩瀚的宇宙,璀璨的星空,一條銀河落九天!
既有流星如雨落下,又有星辰在此湮滅。
星河之內,每一個耀眼的閃爍,便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大千世界!
眼無邊,則心無際,心無際,則意無界。
從未見過如此奇景,何曾見過如此天賦之人!
前不見古人,后難見來者!
十年蟄伏,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老祖再也穩不住道心,發出猖狂的大笑,天棄王家,王家亦可活!
老祖衝出王安之身軀,面對王安之的茫然,默然注視良久。
念隨心動,一門無上劍決,一道王家祖法,兩枚光點,融入王安之靈海。
王安之欲問,卻被老祖打斷,示意他無需多言。
「安之,我傳你劍決與修鍊之法,這人需你自己救。」
說完一揮袖,王安之昏睡過去。
「我等皆為天地英豪,如今連姓名都不配予後人瞻仰,為何?是怕那賊老天尋著因果而來,斷我王權之脈!」
「苦等千年,終是被我們等到了,哈哈哈!」
從未舒過眉的披甲老祖豪邁大笑!
「我知各位,未見其子內蘊的天地壯闊,我本殘魂一縷,自當引為先驅!以死為諫!」
言罷,擲出無鋒巨劍,沒入王安之靈海。
「此劍名為將軍,隨我征戰多年,亦是我劍意所化,更是我命之根本!」
「望各位先輩、後輩,信我一次,信這後輩一次,更是信王權一次。」
深深彎腰。
眾靈位皆倒下,似是回禮,又似不敢受此大禮!
一十七位劍仙,鞠躬還禮。
整一十八個靈牌,便有一十八把仙劍!
一十八位劍仙佇立於此,森森劍氣,可斬萬物,磅礴劍意,有如**。
「天道無眼,蒙蔽我族後輩之天賦,遮去我族王權之傳承,今我將畢生劍意與自家性命託付於此後輩,無悔!」
「我等亦無悔!」
眾劍仙抱拳,逐一將伴隨自己多年的本命劍意,送入王安之靈海。
無名披甲老者,最後回頭望了眼王安之,率先赴死!
帶著一份洒脫,淡然消散在天地間。
其餘十七人,緊隨其後,無一人,貪戀人間。
世間風流,莫過於此!
劍在人存,劍亡人消,世有天門,最是英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