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了悟第五
那邊沒有回答,只傳來低低的帶著江南水鄉特色的吳儂軟語的唱詞,讓人忍不住就靜下心來,可惜林北望聽不真切,但是他的耳朵卻格外敏感的聽見林西瀧略帶嘲諷的一笑,很輕微,要不是此刻環境過於安靜,林北望幾乎會當做那是一陣風的聲音。
聽見了,按照以前的性子,此刻林北望大概已經破口大罵起來,但是這件事上林北望不想理他。
他站起身,看著面前的一片黑暗,輕輕勾了勾嘴角,明明是謙虛的說話,但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卻格外的囂張,「我沒有什麼大本事。」
他說著,指尖靈氣凝結,黑暗虛空里的氣壓逐漸上升,紅光詭異,一柄長刀漸漸現了形狀,林北望在人前平時鮮少用兵器,他一直嫌棄笨重,但是卻從來沒有耽擱過功夫。
刀名不卻,是一把窄背的長刀,通體雪亮,沒有任何的雕飾和花紋,林西瀧似乎意識到了他的想法,聲音突然變冷:「你瘋了?」
「我理智的很。」林北望冷笑一聲:「忘了?不卻是所有迷障的剋星,鮮少有我砍不破的迷障。」
「這麼著急見她?」林西瀧放緩了語氣:「非要這麼著急?」
林北望不理,單方面的斷絕聯繫。
可是心裡卻堅定的浮起一個回答:是。
他旋身一刀朝前劈開,剛剛漆黑一片的空間四分五裂,扭曲了起來。
正坐在地上療傷的趙予安滿額頭大汗,她此刻身上著實不好受,肉體的疼痛倒是次要的,只是每當她調息了一個小周天後,神魂就像是被火點了一把,頭開始如同針扎似的疼。
而剛劈開兩人之間的隔閡的林北望循著這一瞬間的微弱的光,看到了那一身鮮血的女子。
不卻一瞬間被隱去,滿身傷痕的女人驀的睜開眼,看見了看起來不經意自由落體掉到自己面前的人。
林北望那張看起來極其囂張的臉露出一個格外乖巧的笑:「女俠。」
趙予安艱難的咽了口口水,身體里另一個靈魂激動的似乎要破體而出,喜極而泣,而從小一直當成一把劍來養的那個人,只覺得心都四分五裂。
她很難受,並不知道這種想哭想笑的感覺是什麼。
林北望看著她,期望著從趙予安的眼裡看出一點欣喜的眼神,而趙予安看了他半晌,吐了。
鮮血滴落在漆黑幽閉的空間里,落地時的水聲蕩漾開來,趙予安咳了半天有些痙攣的手指抓住了蹲她面前的林北望的衣角,她此刻著實不算好受,五臟六腑,天靈百匯都在一片灼熱,似乎再這樣下去她能被從內到外的燒成一捧灰,但趙予安沒有半點辦法,她只能用儘力氣抓住林北望的衣角,艱難的吐字連呼吸都帶著顫抖:「能走就走。」
衣角處傳來的顫抖讓林北望心中是五味雜陳,他摸向趙予安的手,本來按照他的性格,此刻是很想站起來仰天大笑,將這個落入如此困境的人嘲笑一番,但是摸到那根不住抽動的手指時,林北望卻心軟成了一灘水。
鮮少被人溫柔以待,他也未曾學會如何溫柔待人,但是趙予安是第一個冒著生死之險來救他的人,他尚未明確自己內心是什麼想法,卻對於她,總是會心軟一片。
什麼前因後果,什麼經韜緯略,他有一瞬間都不想管了,他想帶著趙予安活著出去。
他蹲下身,輕輕抓住趙予安的手,問道:「我是誰。」
趙予安已經被燒的有些糊塗了,她的瞳孔時而渙散,時而聚焦,像是一捧星子,時而散掉,時而聚集。
「小……」趙予安最後一絲意識被折磨的死去活來,再看向眼前的人,這是一張囂張至極的臉,不是她帶在身邊的那個累贅凡人。
「林……」
林北望滿意的笑了笑,一道清涼的靈氣貫入趙予安的天靈,灼熱一瞬間被壓制下去,趙予安徹底失去了意識,軟軟的癱倒在林北望的懷裡。但是她的額頭還是滾燙,燙的林北望的胸膛上幾乎要有了紅印。
「嘖,林西瀧真不是個東西。」
林北望七手八腳的將趙予安背在背上,而滾燙的額間閃起火紅的熒光,一縷幽魂飄飄然的飄了出來,林北望一驚,這還能把人魂魄給燒出來?
下一刻他就發現,這魂魄不是趙予安的,是那個在花燈河邊跟他溫柔淺笑的那個姑娘。這幽魂飄在眼前都在微笑,溫柔端莊的寧靜。
林北望想到了這個地方無出其右的溯回之術,溯回是幫助人回憶起最重要的記憶的一個術法,載體通常都是先天靈物,這裡的重點是,溯回並不是一個殺人於無形的幻境,它所呈現的東西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這才可以溯回。
可如果這一切都沒發生過,那怎麼會施行的了溯回之法,而且如果真的是以趙予安為引子,那麼此刻的記憶應該全在東山上才對。
可在這場溯回里,一直在流連的地方卻是彩霞鎮。
所以這場溯回,真正的引子是現在飄離出體的這個女人。
這個和趙予安長得一毛一樣的女人。
這個女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林北望不敢下定論,而此刻這個女人魂魄離體,他留不住,也不想留。
說到底,他是個風評不好,臭名昭著的大魔頭,趙予安可以是他的例外,但是別的人,別的事絕對不可能成為他的例外。
這個女人是死是活有什麼關係,他只想帶著趙予安出去而已。
林北望目送著女人飄遠,手中不卻一現,他將趙予安往上背了背,腳尖一點在黑暗裡準確的辨明方向,直直衝去。
守在混沌身邊的百里茉頭都大了,趙予安方才一被吞進去,這凶獸就跟死了沒什麼區別,一動不動的,四肢都已經僵硬化了,大翅膀耷拉下來,一點生氣都沒有。
她上前查探,才發現這不過是一隻被點了混沌的分身的紙老虎罷了。
必定有幕後黑手在操縱,想到趙予安為此拚命的是林北望那個不知身份底細,奇奇怪怪的大魔頭。
百里茉恨不得把這隻紙老虎給撕了,帶著趙予安躲得遠遠的。
她守了兩天兩夜,這已經失去了控制的紙老虎卻是沒有一點兒動靜。今天又是一個晨曦,她如往常那樣探查,卻發現周遭的景象已經變了。
整條街道的血跡似乎都被洗刷乾淨,而破碎的屋檐瓦礫被修復如初,又蓋上了新冬的雪。人們好似沒有經歷那場浩劫,依然歡聲笑語。
若是起初百里茉只是覺得蹊蹺,現在便是覺得詭異。
紙老虎混沌沒有消失,但街上來往的人並沒有在意這隻山一樣大的紙老虎,甚至他們連百里茉都看不到。
而這些景象又開始的原因只有一個,趙予安成功了。
這個混沌和這個幻境不是同一波人造出來的,百里茉看向紙老虎山一樣高的軀體。
為什麼?為什麼會盯上趙予安。
如果這個地方許多年來都有著這樣的隱患,離這不算太遠的上清門怎麼會不知道?而趙青玉更是連聽都未曾聽說過。
那也就是說,這個地方就是在等趙予安來,甚至……
百里茉心中有了個可怕的猜想。
也許這個地方就是在等趙予安,帶著林北望來。
只是,她這樣關注無華這次的情劫尚不知來龍去脈,那這個幕後之人是怎麼知道的明明白白?
百里茉覺得背後一涼,她握了握拳,本以為是自己想到關鍵之處不寒而慄,可她的后脖頸卻被涼風一直騷擾。
百里茉不耐煩的回身過去,與溫柔淺笑的趙予安撞了個對眼。
當真是長的一模一樣,眉毛鼻子眼,單拿出來簡直和那個冰冷殺神長的一模一樣,可是組合在一起卻總是讓人迷惑,總讓人覺得這倆人長的其實不一樣。
百里茉看了一眼她的身體,覺得自己腦袋已經成了漿糊,完全的轉不開了。
趙予安看著百里茉,淺淺的笑了笑,她的腰間沒有凌絕了,飄在空中姿態慵懶閑適。
百里茉很想張口問一問她為什麼不在身體里了,但其實這個趙予安是她最陌生的,一時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但接下來的話,讓百里茉驚訝不已。
「你是百花谷的人?」面前飄在半空的靈魂輕輕的道破百里茉的身份,給後者心裡掀起的驚濤巨浪完全要頂了天。
趙予安輕輕一笑道:「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無華。」
百里茉啊了一聲,對於兩句話湧進的信息量有些接受不能。
趙予安前身的名字是無華,這件事百里茉敢打賭,凡間沒有第二個人知道,而這不過幻境里一產物居然能道破趙予安的真名。
「無華」笑了笑:「我是她萬年前丟棄的一樣東西。」
她的笑容溫和裡帶著一點淡淡的悲傷,百里茉第一次從這雙眼裡看出了無邊孤寂。
「無華」淡淡的看向百里茉,她沒有再說下去,而此刻幻境里的天幕已經變黑,漆黑一片的大街點起了燈。
百里茉訝然,她半盞茶前是見得初升太陽,不過彈指一瞬,怎麼就黑了?
「無華」淡淡一笑:「我該走了。」
百里茉有些迷茫,他想問你去哪。
而在身後安靜許久的紙老虎突然開始顫動,林北望持刀沖了出來,背上背著一身鮮血,奄奄一息的趙予安。
「無華」似乎有讀心術一般,看了眼林北望背上的趙予安笑道:「不必問了,一切皆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