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決定
打過幾個回合,天空中的電閃雷鳴已經消失,烏雲層層疊疊的蓋在空中,濃重的好像要把眾生給壓扁一般,趙予安一個翻身,落地時不知牽扯到哪個傷口,腳下一歪,險險拄劍才站穩了身形,她的白衣白裙已經不再一塵不染,染上了許多黑灰和血跡,血跡像是梅花一般,一簇簇的開在她身上各個地方,並沒有如何管束的秀髮糊在她的臉側,嘴角蜿蜒下的血被她用手擦掉,腕上的銀鐲還是那麼的耀眼,一點血污和灰塵都沒有在上面留下痕迹。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身的疼痛,抬頭看向林北望。
林北望看著站在面前的趙予安,嘴角彎出一個惡劣弧度的笑容。
但其實林北望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他一時熱血上頭,就想和眼前這個看起來明顯就不比他弱的女人動手,他這樣想的,他的刀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打了個酣暢淋漓,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幾乎要將他的血放乾淨一樣,但是對於從小就習慣了的林北望來說,這些都只算得上小傷。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趙予安,第一次對一個女人起了這樣濃重的殺心和好奇。
他見過許多女子,有仙家的,魔窟的,凡間的,大多對他都是三種臉色,仙家的要麼就是對他拳打腳踢,憋紅臉把涵養全部丟掉,像一個潑婦那樣把他罵的狗血淋頭,要麼是膽小的,哭著罵著求他放過她,魔窟的女子只有一副討好的嘴臉,恨不得把自己剝的乾乾淨淨丟在他床上。而凡間的,不知道他是魔頭,只是對皮囊的假象過於痴迷,林北望僅僅憑著一張臉,哪怕他在那些愚蠢的女人面前殺了人,那些蠢貨也能眼也不眨的說他只是生了瘋病,她們會給他治好。
不置可否,林北望覺得是因為那些女人太弱了,所以才會在他手底下沒有一點反抗的餘地,醜態必露,也是那些女人太蠢,才會因為一張皮囊就能為了他,連自己的親爹親媽都不要。不要說殺心了,林北望甚至在看到那些女人的第一眼,就自動的忽略了她們的存在,像是忽略一粒塵埃那樣的簡單。
而趙予安就像是一顆釘子,他想習慣性忽視時,卻突然發現自己被扎的血肉模糊。
林北望想要殺了她,可這幾個回合下來他也清楚,趙予安的確不好對付。況且……趙青玉那幫老傢伙也快到了吧?
他抬眼看向少女挺直的身影。
那把劍像是天生為正道而生,不僅那把劍耀眼,連持劍的人,都好似青鸞峰崖邊的罡風那樣,凜冽的幾乎刮骨生覺。
趙予安腰背挺得筆直,凝神朝那人看去,她知道自己的傷勢不輕,這人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就算再瘋魔,總不能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吧?她在等待著林北望自己走掉,但是那個瘋子似乎一點都沒有想走的意思。
趙予安皺了皺眉:「你還不走?我爹和長老到此,你今天可就走不了了。」
場面一靜,林北望隨即冷哼:「我樂意!」
趙予安覺得這人腦子有病。
但林北望還真不是腦子缺筋,也正是知道這一點,已經在悄悄盤算著怎麼開溜了,但是被趙予安提出來,還是讓林北望有些意外的。
別人打他,恨不得人越多越好。而眼前這個人,似乎並不是這樣想的。
「你們群起而攻之,趁著我重傷,將我扼殺於此,對你們上清門的門聲豈不是大振?」林北望說著還挑了挑眉,似乎在說「你快來打我啊。」
趙予安活了百八十年,第一次聽見大魔頭如此覺悟,一時覺得也許是她閉門不出太久,對於魔頭的定義落後了大概五十年。
她這樣想著,心念一轉,一劍挑向林北望,魔頭輕易接下,看著遠處青光乍現,知道自己再不能託大了,看著近在咫尺的趙予安,輕佻的朝她的眼睫吹了一口氣道:「美人兒帶刺,著實扎手,下次再打,我先走了。」
趙予安面無表情的看著遁走的人,她其實對於林北望的認知只有別人灌輸的而已,如果今天林北望不是劍指東山,趙予安根本看都不會看一眼,更別說去跟這種難纏的對手打一架,只是,趙予安看了看消失的紅影。
這個人似乎同長老與她說的不太一樣。
北斗七人氣喘吁吁的跟在一干長老和掌門的身後,眼睜睜的看見林北望就這樣遁走,一時間不由得氣的一啐:「倒是跑得快,不然今天就是我上清門除魔衛道的日子!」
為首的掌門趙青玉沒有出聲,他看得出來其中關竅,但是人都已經跑掉了,趙青玉也不可能再去計較一些什麼,只是看著青鸞峰上的白衣少女,不由得恍惚了一下,趙予安如今一百歲,修為卻已經鋒芒畢露,整個人站在那哪怕狼狽不堪,也如刀劍一般的雪亮澄澈。
她是上清門的招牌,人人都知道上清門有一把鋒利的劍,有一個不世而出的天才,是東山上星群里最耀眼的那一顆,有著所有的前輩年輕時都比不上的風光,但是趙青玉每每看見她時,卻總是在自豪之餘,心底里壓著一絲害怕。他害怕趙予安這樣活著,卻又為她這樣的強而自豪。
趙青玉想著,無端有些齒冷。
他看了眼青鸞峰的滿目瘡痍,說道:「你自去養好傷,便下山去吧。」
趙予安愣了愣,只有一瞬,隨後她什麼都沒有問,艱難的壓下喉頭翻湧上的甜腥味,乖巧的說道:「是,父親。」
趙青玉深深的看著面前白衣少女的發頂,使了個眼色將想要為其說情的長老安撫下,轉身帶著一幫風塵僕僕的人去了疊嶂峰,林北望對青鸞峰下手,雖說傷亡沒有什麼,但是損失到底還是不少,還有東山腳下的小鎮百姓,都是需要他安排人手去清算和安撫的。
趙青玉並沒有多留一刻關心女兒,等到走遠,一個束髮的老道不高興的嘟囔道:「青玉,不是我說你,予安雖然故意放走了林北望,但是也是為抵禦外敵受了不少傷,你就這樣狠心,她一出關,傷勢未治,就將人踢下山去。」
趙青玉看了這白髮老道,知道這人平素最是偏袒趙予安,對於這人的抱怨趙青玉並沒有理會,只是看著北斗七人道:「你們先回去養傷吧,剩下的事物我會和幾位長老安排妥當。」
老道聽出趙青玉想要支開七人的意思,一時默不作聲,待到人走了之後才繼續道:「我看予安出關后,修為是大增,能將林北望那等魔頭擊退,你……」
趙青玉擺擺手打斷他,看著剩下幾個用眼神質問他的長老,不由得嘆了口氣:「她是紅玉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紅玉去了多年,我就一個女兒,我如何不心疼。」
「安兒是我看著長大的,是我們上清門的門面,她這些都做的很好,可是沒有一個人在教她怎樣做人。」趙青玉皺眉,手不由自主的撫上了腰間的青海:「況且,我見她眉心泛黑,凌絕的氣勢似乎朦朧了許多,怕是心中劍意尚有不清,我不能再把她留在山中了。」
長老們訝然,齊齊看向趙青玉:「那丫頭有了心魔?!」
「不嚴重。」
是不嚴重,對於普通的修仙弟子來說,甚至劍意都沒有,可是趙予安不一樣,她是上清門的光。
這個不嚴重,就會變得極其嚴重。
「她在東山做了一百年的劍,我想讓她,去山下,做一回人。或許心魔會自動消弭也說不定。」趙青玉看向天空中開始升起的各類飛禽:「不管我是以什麼身份說這些,一把冰冷的劍未必會同東山共存亡,可是她若是對東山有情,就一定會與上清門共生死。」
不論她是他趙青玉的女兒,還是上清門的少主,這凡間百味,她遲到了百年,總是要去嘗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