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山
東山地處江淮以南,是一處靈山秀水所在,周遭小鎮像是群星一樣捧著東山,風水和方位都是恰到好處。
百里茉縮在劍鞘的寶石里,用著靈識悄悄地打量周遭山水,她此刻掛在趙予安的腰間,而趙予安正在走著通往元清大殿的長長的石階,石階一共九百九十九階,而在頂端的元清大殿,在每日清晨時,看起來格外像瑤池的仙宮那樣縹緲唯美。
趙予安走至半山腰,百里茉已經有些昏昏欲睡,她很好奇為什麼趙予安不直接飛上去,對於她現在的修為來說,小小的御劍飛行什麼的都已經不在話下了,為什麼要像一個凡人那樣,一步一步的走上去呢?
半山腰的東山看起來便已經很高了,趙予安是第一次這樣走著上元清大殿,按以往的習慣她也許此刻已經在元清大殿的殿中聽從命令了,但是不知為何今早提氣時,胸中煩悶,於是她便改了主意,走上了這條長階,她第一次這樣看東山,以往御劍而來,周遭場景總是一閃而過,她對這條去往元清大殿神聖的道路的印象幾乎沒有。
現在不過在半山腰,她這方寸之間的小路回頭看去,竟覺得自己渺小至此。
前面有弟子前來,見她在這愣怔時,有些錯愕:「少主?」
趙予安回過頭來,臉上不喜不怒:「何事?」
「長老和掌門已經在元清大殿等候多時了,見少主遲遲未來,派弟子來尋。」
趙予安不再理會這名弟子,輕念口訣,身形如鬼魅一般飄了出去,弟子駐足台階上,傻了。
良久才聽風輕輕傳來一個輕飄飄的回答:「嗯。」
元清大殿的門已經敞開,迎接著今日晨曦初起投進來的光,大殿上分作兩邊坐著上清門的長老,正中坐著趙青玉。
他不如昨日的便裝打扮,今日頭髮梳的一絲不苟,束及成冠,一身青灰色寬袍大袖,腰間別了一把看起來像是生鏽了一般的劍,劍名青海。
趙予安落至門前,並不入殿,站在門檻前盈盈一拜:「弟子叩見掌門。」
趙青玉垂眸看她一眼,眼裡沒有什麼情緒,輕輕道:「起來吧。」
旁邊的長老忍不住嘆氣出聲。
趙予安直起腰,看向高高在上的父親,心中沒有一點波瀾。
趙青玉皺了皺眉,從身旁人手中接過一個冊子,沒有展開,輕輕丟給趙予安道:「前幾日恆陽山遭遇大魔洗劫,如今傷亡慘重,又不巧丟失了鎮派之寶落入了妖狐之王魅離手中,門中無人,向我求援。不過魅離向來心狠手辣,我與長老事物纏身不便前去,既然你出關了,這件事便交予你吧。」
趙予安低頭思索片刻,答道:「是,掌門。」
對於她一如既往的乖順,趙青玉沒有什麼言語,只是在人即將要走時突然問道:「你在山中閉關,可遇到了什麼人?」
趙予安不知他為何這樣一問,輕輕搖了搖頭道:「沒有。」
趙青玉不再追問,擺了擺手:「自去吧。」
趙予安不急不忙的下了山,她對於什麼恆陽山和大妖狐魅離都沒聽過名頭,不過她並不是第一次下山去抓妖怪了,她覺得這次同以往沒有什麼不一樣,只是對方實力強勁而已。
把守山門的弟子看見她,恭敬的彎腰行禮道:「少主。」
趙予安點點頭,示意他們打開禁制,弟子問:「少主昨日出關,今日便下山嗎?」
趙予安雖然不是什麼熱情的人,但是也不是什麼冷漠至極的性子,點點頭道:「下山跑腿,去恆陽。」
弟子一愣:「恆陽?」
東山在東南中界。而恆陽卻是在極北之地,此去何止一萬八千里。掌門做什麼讓少主跑這麼遠的路。
趙予安不下山,自然是不知道恆陽怎麼走,她想的是,如果不知道,到時候問個路就行了,但是見弟子神色有異還是問了出來:「恆陽怎麼了嗎?」
弟子摸了摸鼻子道:「少主有所不知,恆陽在極北苦寒風雪之地,離我們東山可遠了。」
趙予安一愣,恆陽離得那麼遠,怎麼會向遠在萬里的東山上清求援?那……
她從懷裡掏出那本冊子打開,上面是趙青玉挺拔筆直的字跡:
吾兒見字稍安
雖不知你閉關時偶遇何人何種境界,但窺你識海里已迷霧分生,道心蒙蔽。縱觀你在世百餘年,卻不知情為何物,大道需絕情。但你卻是不知有何情,此去恆陽之事不過一借口,恆陽山早被魅離佔據,若是你經此路途,破出迷障,便去將故人山海還與名門正派吧。
世間有千種情愛,萬般滋味,吾兒,盼你安好。
趙予安站在山門沉默著,弟子將禁制解開問道:「少主,還下山嗎?」
她看了一眼禁制外的清秀山河,突然淡淡一笑:「自去也,轉告掌門,吾兒知意了。」
隨後身化白虹,眨眼便消失在了弟子眼中。
她的確沒有遇到過什麼人,但是她卻在夢境里聽過一個問題。
那個聲音似乎來自天際,明明只有一個聲音,可是她卻覺得像是聽見了黃鐘大呂,一個短短的問題問得莊嚴不已。
那是天外來信,問她:「你知情為何物否?何不落入凡塵?」
趙予安面上不動聲色,識海里卻因為這一句話徹底翻天,於是再也無法閉關下去,她出了關,人在東山之上,心飄到了緲落的人間。
她想去看看,趙青玉掛在嘴邊的天下蒼生,萬里河山,如今,八十年過去,還是何模樣。
趙青玉和各位長老站在山門前,守門弟子齊齊行禮跪地,趙青玉看著那白虹消失的方向道:「她若是不知情為何物,怎能在修道里,參悟那最後一點天機呢。」
天空中烏雲密布,似乎在對他這句話不滿。
長老嘆了口氣:「原以為她在山中即可,這些苦難之劫近不了身,誰知閉關幾十年,卻還是逃不了這關。」
趙青玉摸了摸腰中佩劍,他心底里其實知道早就有這一天,而他更知道,趙予安跨出這東山一步,東山便再也不會有少主了。
趙予安御劍去了幾十里,在一戶小鎮里落了腳,她如今百來歲,看起來卻不過二十的模樣,比那日的魔頭看起來還要大一些,但是趙予安模樣生得好,哪怕大一點,還是有人忍不住偷偷看她,想知道這是誰家的小娘子婚嫁了沒有。
趙予安對於那句世間情愛千百,萬般滋味有些不知從何知起,百里茉則是鎖在劍鞘上的紅寶石里,有些無聊。
雖然不知道是誰將神仙的歷劫命格改掉了,但是既然發現了,司命到底是要管管的,趙予安不下山就不會有各種感情,那自然也不能渡劫飛升了,於是她和司命便使了點手段,但是沒想到,趙予安一出門就和自己的劫數打了個照面,進度來的太快,兩個人都有些懵,好似她的出關,是為了迎接少年魔頭的拜訪一般。
百里茉百無聊賴的想:「也不知道這次還要耽擱多久。」
趙予安轉了轉,眉頭皺了起來,她早早下山,能明顯察覺到這些凡間小鎮的靈氣不如東山濃郁,整個人似乎也並沒有在東山那麼輕盈了,似乎濁氣都重了些許,舊傷都有些隱隱作痛。如今已經午時,太陽高照,她卻不知該去哪兒。
又轉悠了會,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大街中央,她遠離了人間的生活八十年,突然落入凡塵,竟第一次知道餓了是什麼滋味,而酒樓飄出來的菜香,就像是修仙之人聞到丹藥時那般的誘惑。
這是趙予安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肚子餓,以往山間靈氣充沛,她沒日沒夜的修鍊,早就辟穀,然而人間濁氣重,似乎連身體都開始變得如凡人一般,有了各種需求。
她想也不想,抬腳跨入了旁邊散發著致命誘惑的酒樓。
小二熱情的迎上來,甩了甩自己的汗巾,弓腰作揖道:「客官,裡面請~」
趙予安有些不太知道怎麼應對這樣的場景,有些生硬:「我餓了。」
她不會熟練地點菜,但是看見大堂里這些人都在吃著東西,也知道,這個地方大概是凡間給人提供吃食的地方。
趙予安不會說話,只會表達自己的意圖,於是她靜靜的看向店小二。
店小二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客人,這個客官長得挺好,穿的也挺好,腰間還掛了一把看起來極其名貴的劍,是個貴客。
只是,貴客看起來,是第一次下館子。
店小二想明白,便不再多想,熱情介紹道:「我們這的招牌菜有叫花雞。荷葉鴨,紅燒豬蹄和五花肉,客官你要點哪樣?」
趙予安皺了皺眉,她一貫沒吃過什麼東西,口味極其清淡,這些菜聽起來又是油腥極重的,她不太想點。
正在為難,就聽一個聲音道:「她不吃肉,來幾盤青菜吧。」
趙予安抬眼看去,看見一個面容儒雅清雋的男人,這人坐姿慵懶,手裡舉著酒杯朝她舉杯,而這人身邊坐著個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