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夫當關

第13章 一夫當關

城門衛戰戰兢兢,他們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啊,早已嚇得面無血色,又聽是將軍令,趕忙想把剛關上的城門打開。

「我看誰敢!來人,給我把這老匹夫拿下!」

老樵夫向後看去,幾人驅馬撞開甲士而來,個個衣甲不凡,想來定是軍中上將。

老樵夫嘆了口氣,知道大勢已去,趁著周圍甲士沒反應過來,直接撞開人群,驅馬朝城牆上而去。

「師藍怕不怕?」老樵夫對著懷裡的小人兒說道。

師藍的頭一直被老樵夫用手壓在懷裡,他不想讓師藍看到這樣舉世皆敵的場面,不想在這張純白的紙染上仇恨的陰影。

不管師藍是不是人,對老樵夫來說,這是他和老阿婆子的閨女,只是閨女。老阿婆子最後將閨女託付給他了,他就應該好好保護好。

「不怕。有阿爺在,師藍不怕。」小小的腦袋在老樵夫懷裡蹭了蹭,像只小貓。

「不怕就好,記得阿爺說的,一會出城后,就一直跑,不要回頭。」

「嗯,師藍記得。」

赤黑色的鋼鐵洪流化作一條長蛇,沿著城牆樓梯攀爬而上,死死追著眼前的獵物。

甲片的鏗鏘聲愈發接近,由不得老樵夫有半分猶豫,馬蹄踏上城牆的一刻,老樵夫用力揮刀橫拍馬股,戰馬嘶鳴,發了瘋的往前沖,常年的訓練讓它根本不管前方是否危險,縱身一躍,在長蛇即將咬住的時候,飛出了城牆。

清涼的風滿是生命的氣息,師藍側頭望向外面,久違的世界換上了金裝,遍地都金色的麥穗。這是人類世界的深秋,師藍沒見過的深秋。

大林城地處偏僻的山林地區,是一座不怎麼重要的小山城,所以城牆並不高,但哪怕一個壯碩的成年人跳下去,也會有斷腿的風險。老樵夫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不跳,十死無生。

「師藍,抓緊了。」

老樵夫鬆開拉著韁繩和壓住師藍的雙手,握緊馬鞍,借著略微失重之力,輕鬆的半蹲在馬背上,蓄勢待發,猶如即將撲食的猛虎。

尖銳的破空聲由遠及近,師藍從老樵夫腋下的縫隙看到了映著太陽光輝的箭矢,如火焰般刺眼。

師藍不知這是什麼,只是眼睜睜的看著箭矢飛來,扎在了馬股上。

戰馬一聲嘶鳴,顫抖的身子將蓄勢的老樵夫和師藍甩了出去。

老樵夫伸手將師藍攬回懷裡,僅剩一隻手吊在馬鞍上以保持下落姿勢。

「師藍,好好活下去。」清風帶著細語,老人蜷縮起了身子,為懷裡的生命撐起了最後的屏障。

或許是風的緣故,帶走了那懷抱里本該散發的溫暖,師藍覺得很冷,如那個雨夜握住阿婆的那隻手的冰冷。

「不要。」

像是精靈的低語,只有老人能聽到這帶著哭腔的聲音,可是他已經沒辦法再去回應了,只最後看了一眼天空,便感覺到了背後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失去了知覺。

空氣被強行擠開,枝葉化作了光,從師藍的頭髮中延伸而出,一瞬間就吞噬了老樵夫和戰馬,觸地的時候纏繞成了一個圓球,在地上彈了一下,而後翻滾十幾米才停下來。

甲胄摩擦的聲音漸漸消失,所有上到城頭的甲士都獃滯的看著城下突兀出現的由樹枝纏繞成的圓球,沒有人敢發出一絲聲響,都在靜觀其變。

只過了十幾次呼吸,莎莎聲從圓球傳出,無數枝葉如蛇在攢動,縮回,露出一個老人和一匹戰馬。

戰馬感覺到禁錮鬆動,立刻掙紮起身,剛好一根還沒收回的樹枝纏繞在馬鞍上,起身的時候連帶著將老樵夫懷裡的師藍一同扯了出來,懸挂在戰馬的一側。

師藍茫然的晃動著手腳,卻怎麼也無法掙脫。

看著這一幕,城頭上的眾人盡皆吸了口涼氣,不知是誰喊了聲「妖怪」,驚恐瞬間蔓延,紛紛向城下逃竄,與城下不明所以的甲士擁擠在一起。

「肅靜!」城頭的一位將軍想要維持秩序,可混亂嘈雜的眾人哪裡聽得到他的聲音,依舊擁擠在一起。

「反了這幫殺才,擂軍鼓。」

「是,校尉大人。」親兵應諾。

恢弘的鼓聲從城頭響起,聽到鼓聲的眾甲士慢慢平息下來。

鼓聲傳盪開,驚起了遠處樹林的群鳥。

老樵夫慢慢睜開一絲眼帘,心跳漸漸跟上了鼓聲的節奏,沸騰的熱血在胸腔奔騰,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往昔崢嶸歲月,他知道該邁步衝鋒了,可手腳怎麼也抬不起。

我這是怎麼了?

四周蔓延起大火,整座城都燃燒了起來。

啊,平遙城,想起來了,我攔住了追上來的人,把他們殺了,六個,七個,還是八個?不記得了,不過臨死拉了那麼多墊背,值了,這下弟兄們應該都能逃出去了吧。

好累,原來死的時候是這樣的啊。

「兄弟,起來,這裡還不是你該躺下的地方。」

朦朧中,老樵夫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伸來一隻手,蠕動的嘴唇卻怎麼也喊不出心中那兩個字。

大哥!

「沒死就趕緊給我起來,弟兄們還等著你帶他們衝出去呢。」

聲音聽著粗魯,卻給人一種想哭的衝動,所以老樵夫哭了。

淚水剛落入地面,就被將軍甲的鱗片刮過,混成泥,粘在了甲胄上。老樵夫爬向掉落在不遠的破軍刀,握住刀柄的一刻,好像又再次握住了那隻粗糙卻厚實的手掌。

鼓聲而消失,老樵夫拄刀而立。

將軍矗立在城垛,抽出手中刀,鏗鏘聲吸引了所有人。

「將士們,城外妖物已被困,爾等隨我將此妖擒殺,還天下太平。殺!」

「殺,殺,殺。」

城門洞開,旌旗林立,無數甲士洶湧而出,腥風血雨如海潮撲面而來。

老樵夫將順手撿回的草帽再次壓在師藍頭上,對著那抿唇想要哭的小女孩笑了笑。

對,師藍知道什麼是哭了,那是秋的肅殺,是足以讓枝葉枯萎的不開心情緒。

無數的惡意通過那震天的殺聲撞碎了她的心防,遠比狂風暴雨還要讓她不知所措。

不過戴上草帽的一刻,連狂風暴雨也一同遮住了,只剩下了滿臉的委屈。

「阿爺。」師藍雙手壓著草帽,所有的委屈匯成了一個字。

「誒。」老樵夫最後捏了捏師藍的臉頰,隨後抽刀拍向了馬股。

「走!」

老人的怒吼很快被殺聲淹沒。

羽箭依舊扎在戰馬身上,每邁出一步對它來說都是煎熬,可它還是努力向前奔跑。

師藍頭上的樹枝纏繞在戰馬的一側,像是一隻被拖拽的風箏,因承受不住風的速度而四下擺動,似乎隨時都可能會掉下來,可卻無法反抗,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的壓著那僅剩的草帽。

晃動中,偶爾有幾下,師藍看到了後面的場景。

喊殺聲中,老人拄刀而立,獨面千軍萬馬。

喊殺聲中,老人舉刀,卻因步伐踉蹌,身子略微傾斜,不過依舊倔強向前,刀順勢揮下。

喊殺聲中,已不見了老人的背影,只剩無數鐵騎如浪潮般尾隨。

師藍覺得很不開心,可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像無數年來狂風暴雨總會吹斷她的枝丫,很不開心卻無可奈何,只是默默忍受著,然後等待雨後天晴。

可天不會那麼快放晴。太陽光輝再次閃爍起,密密麻麻,聚起來卻不是光海,而是一片烏雲。暴雨還要來了!

師藍不禁大喊:「馬兒小心!」

戰馬似乎聽懂了,一聲嘶鳴,速度驟然快了一截。可來不及了,從人類拿起石器作為武器的那一刻,野獸就再也不是人類的對手了。

一陣風吹過,滿地羽箭,將官道兩邊的麥田連在了一起。

戰馬慣性地向前撲倒,將師藍甩飛出去,在空中,師藍看到了戰馬的眼中光漸漸消失,最後變得和阿婆的眼睛一樣灰白。

師藍在雨後的泥地里翻滾了十幾圈才停下,地上和身上的羽箭盡皆被折斷,再次變成了個黑不溜秋的小泥人。

每一次翻滾師藍都想牢牢地抓緊地面,所以她很努力,硬生生在地上拖拽出一道道溝壑。

在大地的震顫中,師藍爬了起來,略微恍惚后,小跑幾步去接住那被箭矢扎穿了幾個孔洞的草帽,再次戴在頭上。

戰馬躺在血泊中,圈圈漣漪在蕩漾。

師藍抿著嘴唇,很想走過去,就像昨晚陪在阿婆身邊一樣。

可看到那黑色的浪潮,師藍害怕了,轉身向後跑。

風呼呼迎面打來,師藍單手壓著草帽只管跑,跑過了麥田,跑進了樹林,人世的喧囂驟然消減了一大半,和之前初入那小村落一般,只是涉世越深越狼狽罷了。

山中不知人事,師藍跑了很久,直到暮色降臨,她才在山間一塊巨石下停了腳步,將身子全部蜷縮在巨石的陰影里。

沒有風聲,沒有蟲鳴鳥叫,甚至連師藍自己不久前學會的呼吸聲也沒有。

這般安靜師藍好久沒體會過了,哪怕是本應最安靜的夜晚,也總是伴隨著老樵夫的起伏呼嚕聲而過的。

那些恐怖的傢伙沒有再追來了……師藍鬆了口氣,才有心思打量自己現在的模樣。

一路跑來,渾身髒兮兮的,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劃破了,無一處是完好的。

師藍很是難過,這身衣服她很喜歡,是阿婆給她親手做的,那時她坐在樓梯上,趴著欄杆,而阿婆在油燈下,一針一線師藍的看著,如今想來依舊曆歷在目。

可現在已經沒有了,連帶著很多她喜歡的東西都沒有了。

「師藍不明白。」

小女孩的聲音回蕩在山谷里,帶著無盡的委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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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行人間,凡人一瞬卻是萬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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