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
悲傷總能讓人忘記時間。
帕斯提夫婦死後不知過了多久,我再次回到這裡。
周遭的一草一木,都與我記憶中的景色別無二致,除了那座已經廢棄了的木屋,和木屋中本應活得好好的兩位主人。
心中的悲痛隨時間慢慢消散,但空虛卻絲毫不減。
或許是為了填上內心的空虛,某天,我決定來這看看。掃掃墓也好,收拾收拾房子也罷,總之好尋求些心靈的慰藉。
因為死過人,房子成了凶宅,無人照看,雜草叢生。
我踏入蔓生的院子里,比起先前,這塊不大的空地上多了兩個墳頭。
我走到墓前,跪了下來,雙手合十。
本以為自己接受了現實,可再度回到這裡,悲痛又一股腦地往外涌。
帕斯提和伊芙琳,毫無疑問,我把他們當做了自己的父母看待。事到如今,我已無心哭訴命運的不公,只得默默祈禱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過上好日子。
祈禱完,我站起身,開始用工具清理雜草。
把院子收拾好后,已經從清晨到了正午時分。長久以來窩在家中缺乏運動,這點運動量就讓身體略有疲憊,但我並沒有休息的意思。
想了想后,我打算進屋看看。
我再次朝二人的墓碑鞠了一躬,然後走向屋內。
打開門,長久以來沒人居住而產生的霉味刺入鼻腔,我只能硬著頭皮進去。
當時的滿屋血跡已經被調查的人擦乾淨,現在只剩下灰塵和隨意堆放的雜物。
順帶一提,關於二人的死因,最後給出來的結論是山賊搶劫所至,那些遺失的財物更是作證了這點。
但想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人已遇害。那熬得滿眼血絲、在心裡一刻不停咒罵殺人兇手的日子,已然結束了。
◇
「坐這種車的話,至少需要五天才能到啊,感覺好累……」
普卓倚在一邊的靠背上,眼睛撇向左邊開了一條縫的窗。
「是啊,要不是因為某人,昨天我就能乘快車出發了。」
車內空間狹窄,緊貼在他右手邊的拉婭為了在路上節省精力,所以閉著眼睛。抱怨的話語從口中脫出,但語氣中感受不到什麼責備的意味。
也許是拉婭一向沉默寡言,突然變坦率的發言讓普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下意識想反駁,可想到昨晚發生的事情,只是笑了笑,便繼續透過窗子看風景來打發時間。
昨晚的突發事件讓拉婭有些尷尬,但不必繼續下去的謊言也讓她的壓抑許久的內心久違地得到了釋放。
而又因為在不經意間看到了普卓脆弱的另一面,就算遲鈍,她也多少察覺到了普卓對自己的想法,使得有種抓到了把柄的感覺。本來應該沉悶無比的路途,如今反倒讓拉婭心生愉悅。
昨天晚上,兩個人在一起聊了很久,拉婭把自己藏在心裡的秘密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普卓,包括是如何通過信件定位,如何利用公會調查出的信息之類的。
最後,拉婭推測的位置定在一個名為沙普拉鎮的地方,這是公會決定逐一去排查的地點之一,由於距離較遠,被安排在靠後的順序里。
「呃,我可能會轉告給公會的,你告訴這些事沒問題嗎。」
「沒關係,我相信你。」
交流完畢,二人決定就這樣瞞著公會行動。時間已是深夜,拉婭打算今日先作罷,明天清晨再出發,普卓表示自己要隨行。
於是,二人約定好在北村口集合,然後搭商隊的車離開這裡。
把事情都交待好后,他們相互道別。不必向他再隱瞞什麼,這一事實讓拉婭輕鬆了許多,連續失眠了好幾天的她總算是睡了個好覺。
普卓卻因這些事躺在床上徹夜難眠。雖然答應了幫忙隱瞞,但他其實並不知道向公會隱瞞這些事是否正確。
「我姐姐她……不是這樣的人。」
說這話時,拉婭微皺的眉心,和與其相反的堅定眼神浮現在他一團亂的腦子裡。
「至少,先找到菲莉婭,之後再聊聊看吧。」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了回頭的餘地了吧。
算是給了自己一個理由,他側過身,把腦袋埋進枕頭,緩緩閉上眼睛。
然後,到了第二天。原計劃是清晨在村北口集合出發,但發生了點小插曲。
普卓準時在約定地點等候,可直到太陽完全出來,也沒看到拉婭。
普卓前去她家,結果拉婭睡的太好,直到普卓哐哐砸門才醒過來。
不過好在商隊在途中遭遇了怪物,又因為要在臨時公會找獵人做護衛,耽擱了不少時間,這才讓二人趕上。
可好不容易到了村北口,普卓又發現沒帶著他的獵人證明,結果還折返了一趟。
二人接連出狀況,不過就結果而言,他們還是搭上了順風車。
車隊里除了他們二人和商隊成員,還有三名雇來保護商隊的獵人。車一共有四輛,商隊的成員們坐的是最前面的那輛,其他幾人坐的是第二輛,最後面的那兩輛則載著運送的商品和幾個獵人的武器。
就在上車前,三個獵人中的領頭曾向普卓搭話。
「喲,你們好啊。」
普卓正忙著和拉婭一起把行李裝車,他聞聲回頭,眼前的是一名看起來很老練的獵人,背後背著一對用迅龍素材製成的雙刀,身上披著普卓未曾見過的甲胄。
男人走向普卓,伸出他的右手。
「我叫亞當,我們小隊接了護送商隊的任務,路上還請多多指教。」
男人面帶微笑,十分隨和,普卓把手握上去。
「你好,我叫普卓,這是拉婭,商隊的目的地與我們要去的地方很接近,我們打算搭一段路。」
「哦,拉婭小姐嗎,你好你好。」
亞當也同拉婭握了手。
「二位帶的東西相當少啊,我能問問你們是去幹什麼嗎?」
「也沒什麼,她的家人來信叫她回去而已,我只是不放心便同行罷了。」
拉婭聽了他的話,看著亞蘭點了點頭。
這是他們昨天晚上商量好的說辭,畢竟人多嘴雜,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讓人知道為妙。
「啊,這樣啊,總之一路上多擔待咯,我們幾人平時比較吵,還請不要太介意。」
「哪裡哪裡,護衛的任務就拜託你們了。」
在這之後,在領頭商人的招呼下,五個人擠進了一個車廂,普卓和拉婭趁此機會認識了另外兩個獵人——話少的洛斯和說話聲音大得像雷的倫多。
行進期間遇到了幾次小型怪物的襲擊,不過都被三人組麻利地解決掉了。
幾人覺得每次戰鬥都要跑到最後的車廂取武器過於麻煩,便把武器都堆在自己的腳邊,這樣一來車內的空間變得更小,倫多的大劍尚有地方放置,洛斯的重弩只能繼續放在原來的車上。
「早說了重弩這武器有什麼好用的啊,你以前太刀用的不是挺厲害嗎,現在只會躲在後面開炮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管得著嗎你,說了幾百遍了,我想用什麼武器就用什麼武器,天天掄個破大劍往前沖,等著死了之後我拿你那把破劍給你做棺材板!!」
洛斯雖然話少,但是一旦和別人聊起來,講起話那是毫不客氣。
亞蘭也沒有阻止,因為他們平時也是這種相處模式。平常吵吵鬧鬧,戰鬥時互相信任,三人小隊就是以這樣的方式走到了現在。
拉婭和普卓不是很適應太吵鬧的環境,普卓還幾次想融入到聊天中,在發覺自己插不上話后便作罷。
車隊就這樣一路行駛,駛到一彎溪流旁,小心地渡過溪水,接下來便是相對平穩的林地。
但是車隊突然停了下來。
普卓幾人本以為是借著林地的掩護停下來修整,但始終沒有人到後面告知他們。
亞蘭從車廂探出頭,詢問駕車的人為何突然停下。可惜他們之中,沒人能聽懂那個人疑似地方方言的話。
沒辦法,亞蘭打頭,幾人紛紛跳下車,走到前頭。
「賈布,為什麼停下了?」
叫賈布的商人「喏」了一聲,用下巴指了指幾人面前的小山丘。
幾人頓時明白,正是這路障讓車隊不得不繞路行駛。
「本來要通知你們馬上繞道的,可是你看,古隆他發現了點好東西,他說這蘑菇是珍稀食材,非要上去摘。等一下吧,你們就當休息了。」
普卓和拉婭聽了這話,扭頭就打算走。
「不,等等,等等!」
亞蘭突然大叫起來。
「古隆,快下來!那不是什麼山丘!!!」
「啊……什麼?」
身材矮小的古隆抬起頭,手裡捧著一大把蘑菇的他看向山(?)下的亞蘭。
「賈布,快讓車隊後退,你倆去拿武器!」
「不不不不,怎麼回事?你倒是說清楚啊。」
賈布朝亞蘭搖晃雙手表示不知所措的時候,神情嚴肅的洛斯和倫多已經扭頭往後跑去。
「這是不是山丘,這是尾槌龍,是怪物。快下來,古隆!!!」
剛喊完這句話,原本一動不動的山丘突然像被人連根拔起一樣,伴隨著隆隆的轟鳴,地面也隨之搖晃,山脊上的古隆腳底不穩,被甩落在地,但好在他身體靈活,避免了嚴重傷害,可憐他辛辛苦苦採的蘑菇已散落一地。
山的運動沒有停下,半埋著的槌似的重尾撕裂了土地,靜躺著的巨角轟鳴著破開了朽木。
隨著大地的痛苦嘶吼,和山運動時的震耳響動,沉默的山丘,在亂作螞蟻一團的車隊前顯現了它的真身。
其乃自然之槌,其名為尾槌龍。
◆
昨天的運動讓我倍感疲憊,以至於醒來時已是中午時分。
睡太久了,頭好痛。
總之,昨天把該幹事的都幹了,還是趕緊跟這種頹廢的生活告別吧。
明天一定要早起,然後去公會接點簡單的任務練練手,就這麼決定了。
腹中的飢餓感催促著我從床上爬起來。推開我卧室的門,眼前的卻出現了我許久未見的人。
雖說許久未見,但他並不是久別重逢的老友,恰恰相反,若與他老死不相往來,我也不會有半點遺憾。
羅素坐在餐桌旁,背對著我,指間搓著用紙片捲起來的小棍。他的身後站著兩人,一男一女,背著手,像是他的隨從。
先不論他是怎麼進來的,隔了這麼久又突然出現在我眼前,以我對他的了解,不會有什麼好事。
「好久不見吶菲莉婭,你可算醒了。」
一開口便令人厭煩。
「你怎麼進來的。」
「你妹妹開的門。」
「她人呢。」
「出門了。」
「你怎麼敢出現在她面前的。」
「哦喲喲,怎麼了,不行嗎?難不成你一直藏著自己曼陀羅元老成員的身份啊?」
我眉頭緊蹙,拚命壓著心中油然而生的厭惡感,然而說出口的每個問句,最終還是變成了質問的語氣。
但是我不能輕舉妄動,羅素倒沒什麼所謂,可他的兩個隨從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樣子,真要打起來我必佔下風。
而且讓這傢伙說對了,至今為止我一直對拉婭隱瞞著曼陀羅組織的一切,讓他和拉婭見面或許會埋下禍患,但現在想不了太多了。
把他趕出去,不要答應他任何事,這就是我此時此刻的唯一目的。
「說吧,什麼事。」
我拉了把椅子,徑直坐在羅素對面,順帶理了理額前的碎發。
「哼。」
羅素把手裡的紙棍立在桌上。
「菲莉婭,你是不是好久都沒接到組織的任務了?」
「這不是你們一手安排的嗎,再說,我已經退出你們組織了。」
「不不不,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可是突然消失的,我們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還是說你拜託什麼人幫你轉達了?你在這組織里有什麼關係好到原因幫你傳話的人嗎?沒有吧,哈哈哈!」
好想揍他。
我努力剋制著自己不露出過於反感的表情,不耐煩地站起來,準備往卧室走。
那裡有可用的武器,也能從那翻窗逃走,反正我不想跟這傢伙談什麼事情了。
他的隨從自然是不會這麼輕易讓我離開,一左一右,二人如兩扇門擋在我面前。
羅素頭也沒回,依舊用戲謔的語氣講著話。
「你要去哪啊,正事還沒談呢。」
「呼,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傢伙,不帶著護衛就走不了路是吧。」
這邊看來是走不通了,回去吧。
我終究放棄了離開的想法,把手搭在椅子上。
但那只是演給羅素的樣子,下一秒,我舉起木質的椅子,甩向羅素那顆令我噁心的頭顱。不等親眼看見椅子是否砸中,我就朝著通向室外的門衝過去。
只有幾步的距離,我就可以離開這裡。
既然羅素是來找我的,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對我住的地方搞破壞,或許逃離他是目前為止最好的選擇。
就這樣跑出去,把他們私闖民宅的事報告給警衛。哪怕那幾個人來追我,有路人在也不好動手。
再然後,就是找到拉婭,找個地方避避風頭,這裡已經被羅素找到,就算有很多回憶也不能久留了。
然而,我的背部遭到了強烈的衝擊。
視野迅速向下跌落,直到和地板撞到一起。
在我身後的某人把全身的重量壓在膝蓋上,頂著我的背,左手讓人拷在背後動彈不得。
我妄圖掙扎,可頭髮被人拽住,沒等我反應過來,腦袋便與地板狠狠相撞,頓時整個世界充滿了嗡嗡的響聲,頭部的劇烈頭痛讓我失去了反抗的念頭。
片刻后回過神,我的兩隻手已經麻利地被繩子緊緊系在身後。
那人把我生生拽起來,我看清了這人的面龐,正是羅素帶來的女性隨從。
腦內一鍋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追上,也不知道為什麼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逃跑是不可能的了。
男性隨從把我扔過去的椅子重新放在羅素對面。
怪不得沒發出任何碰撞聲,原來是他接住了啊。
早知道實力相差這麼懸殊,還想什麼逃跑啊。
液體從額頭上緩緩流下,傷口處的熾熱灼燒感讓我不由得皺起眉頭。
我被男人強制按住,坐在椅子上。
對面的羅斯看著我,表情和動作相較於剛才似乎沒有任何變化。見我這幅樣子,只是嘖了一聲。
「手下太重了,還要商量事呢,把人家磕傻了怎麼行。」
說罷,他叫他的女隨從為我處理傷口。
雖說我不是很在意頭上的傷,但這種任人擺布的屈辱感化作了更深的憤怒,逼得我開口。
「有事快說,別假裝你那紳士樣了,噁心,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骨子裡是什麼德行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羅素突然疾病發作一般笑起來。
「早該這樣了,菲莉婭。我要的是真實的你,不把你的真正的想法表現出來,可沒法好好交流啊!」
「你到底想幹什麼。」
「很簡單,地圖拿來。」
他接過隨從遞上的地圖,在桌上展開,指在某一處。
「看見這個地方沒?找到這個地方的公會,進去,把裡面的俯視平面圖畫出來,交給那時候和你隨行的人,你的任務就圓滿結束了。」
「為什麼我要答應你?」
「哼,這話真是太經典了。籌碼嘛,當然是有的。」
他把中指抵在大拇指處,然後把立在桌子上的小紙棍彈到了我面前。
「給她鬆綁。」
身後的人掏出小刀,幾次和繩子的摩擦后,麻繩被割斷,我的手腕輕鬆了許多。
現在,沒有任何人按著我的肩膀,也沒有任何東西束縛著我的手,看著眼前彈過來了東西,心中卻始終有種無法按捺的緊張。
是讓我打開它嗎?
羅素的籌碼,會是什麼呢。
我瞟了他一眼,之後將他捲起來的紙棍重新展開。
我感到很意外。
紙上寫的不是什麼真金白銀的誘惑,亦不是什麼要奪人性命的威脅。
紙條上,是拉婭的字。
姐姐
我在雜誌上看到父親的名字了
我去找他了
不要擔心我
再見
「唉——呀!我還特意帶了兩個手下,本來想把拉婭抓住當人質的,結果翻窗進來只看見桌子上有張紙條,真是,來的不巧啊,來的不巧。」
「你……不是說……親眼看見拉婭出去的嗎……」
我站了起來,看向羅素,他翹著腿,雙手背在後腦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你剛才說的,哪一句是真話?」
我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滾燙的血液頂著太陽穴,彷彿下一秒就要噴薄而出。
「後面那句。」
「…!」
我下意識地重重吸了一口氣,喉嚨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一樣說不出話,只有面部在微微地因憤怒痙攣著。
我瞪大眼睛,死盯著羅素的臭臉,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當然,被人抓住了肩膀。
「放開我!!!!!畜生!!!!!」
眼前的東西像是變了顏色,看什麼都想一拳揍下去。
於是我狠狠地把拳頭揮在了男人臉上,緊接著手指傳來結實的痛感,指骨沾上了他鼻子里流出的血。
然後,又是一拳,和上一拳是同一位置,也確實打中了他的臉。
本來以為這樣能發泄我的情緒,可我依然很憤怒,肩膀上的那隻手力道也是絲毫不減。
然後,是第三拳。
但是被攔下了。
他的大手整個擋住了我的拳頭,只是一捏,骨頭便像碎了一樣疼。
「咕噫!!」
或許因為鑽心的疼痛,理智稍微回歸了些。
「我要去找她,別攔著我……」
視線直接越過男性隨從,我直直地瞪著羅素。
「哼,找?去哪找?」
「和你沒關係!這種事用不著你這傢伙管!」
「當然有關係了,她可是我的籌碼啊。」
他手一揮,方才還被我揍的男人,現在輕鬆地把我的頭按在桌子上,迫使我只能看向一邊。
他半蹲下來,露出狡猾笑容的臉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放開我,拉婭說不定還沒走遠,現在去鎮……」
「菲莉婭,你睡了多久?」
「……」
「在你睡覺的這段時間內的任何一個時間點,你妹妹都有可能出門,你要去哪裡找她呢?」
我無言以對。
「好好想想吧,菲莉婭,假如整個曼陀羅組織都出動,你單單一個人能趕在我們前面找到她拉婭嗎?」
他直起身,張開雙臂,像是宣告勝利一樣,聲音在屋中迴響。
「哎呀呀,拉婭真是可憐呢,父母雙亡,還被姐姐騙了這麼久。」
然後,又回到剛才的姿勢,和菲莉婭四目相對。
「你說,要是等可憐的小拉婭認識到找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父親,崩潰著、哭著回來后發現,自己唯一的親人也與世長辭……」
咚的一聲,他把不知道從哪掏出來的匕首,插在了我眼前的桌面上。
「你覺得,她,會怎麼做呢,嗯?」
他僵硬地微笑著,語氣柔和,卻讓人感受不到一絲親近。
詢問般的話語,更是把我踢到懸崖邊的最後一腳。
他的一番話使我安靜了下來。
我的身心都被控制。對活著的人的無比擔憂,對死亡的本能恐懼,他們匯成了深邃的絕望,從脊髓里往外不斷溢出。
怎麼辦,好痛苦。
「……我答應就是了,把地圖留下。」
最後,我放棄了掙扎。
我深知,事到如今,我已贏不了他。
「早這麼說不完了嗎~」
羅素的表情放鬆下來。
這之後,我被鬆開,羅素招呼著兩個隨從一起離開,我就像倉庫里閑置的工具,不再有人在意我。
「收拾好東西,明天出發,我會派人來接你。」
臨走前,羅素拋下了最後一句話。
門關上了。
我跪坐在地板上,手裡攥著拉婭寫的紙片。
墨水被手心的汗洇濕、散開,變成淡淡的灰色。
這是拉婭走前,留的最後訊息。
沒有寫目的地,沒有表明去向,只是為了不讓我浪費時間到處打聽她而寫的小紙條。
為什麼,我沒花更多的時間和她在一起呢?
如果和她的關係更親密一些,她也不會瞞著我做這樣的決定了。
但是,拉婭,我一定會找到你。
我會告訴你一切真相,罵我也好,恨我也好,我也會把真相告訴你。
就算我死,我也要讓你活著。
……不。
我不能死。
我從地上爬起來,腦袋隱隱作痛,可這個念頭卻異常清晰。
哪怕手腳折斷,啜飲泔水,啃食腐肉,我也不能死。
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留她獨自一人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生存,父母的在天之靈自然不會認同。
作為她姐姐的責任,我還沒有盡到啊。
縱使瀕臨絕望,名為希望的火苗尚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