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
亞蘭一聲令下,我停止了對尾槌龍的射擊,因不斷發射弩彈而發燙的炮管被我摺疊起來收至背後,好以機動性最高的狀態朝著與另外兩人不同的方向奔跑。
本是無風的環境,身後卻傳來陣陣風聲,地面上的塵土和落葉也被捲起,可惜秋天即將結束,若是在盛夏,滿枝的樹葉也會因此擺動,定是一副更稀奇的景色。
就在剛才,在我們三人的掩護下,商隊成功撤離,可因為先前的戰鬥,尾槌龍發了飆,對我們窮追不捨。
亞蘭一如既往地組織著戰鬥,憑藉著他的知識與經驗,整場戰鬥我們還未處於明顯劣勢。
不過實際情況也不容樂觀,我們從未同如此巨大的怪物戰鬥過,除了要克服心理上的壓力,武器在戰鬥中的損耗也是不小的問題。
亞蘭和倫多的武器到還好,可以用砥石臨時打磨,我這邊的彈藥卻快要見底。又因為運送弩彈的車隨大部隊一起離開,弩彈除非臨時製作,否則無處補充。
情況危急,已無後路可退,就在尾槌龍因為我們的攻勢停下來,而我準備乘勝追擊時,亞蘭卻讓我們以怪物為中心四散逃開。
比起疑惑,我更多的是不安。
身後的呼嘯聲未曾間斷,那究竟是什麼都聲音?
難道尾槌龍實際上會排放瓦斯氣體,背上的駝峰是它儲存氣體的器官?還是說因為尾槌龍搞出來的動靜,有其他怪物闖入這場戰鬥?亦或是只是我想多了,只是普普通通起了一陣風而已?
由未知產生的本能恐懼,喚醒了我為了戰鬥而自我麻痹的神經。
我不擅長對付這樣的負面感情。
為了掃除這一心理上的阻礙,我回過了頭。
眼前發生的一切,有種莫名的異樣感。
尾槌龍以柱子般的兩條腿為支柱,上半身正依靠慣性高速轉動著,被它沉重尾部掃到的,人腰一樣粗的樹,在我面前應聲粉碎,不堪一擊。
它那旋轉的樣子,讓我聯想到孩童時期玩的抽陀螺。
但是,尾槌龍不是陀螺,二者的重量相差千萬倍,龐大的身軀以如此反常的姿態旋轉著,肆意破壞周遭的一切,讓我不禁質疑自己肉眼所見的真實性。
反常的現實並未就此結束。
高速旋轉的尾槌龍突然減速,下一秒,它在我的視野中憑空消失。
我停下腳步,身為獵人的反應讓我迅速意識到這一瞬間發生的事。
抬起頭,看到了被重尾的慣性甩向天空,像隕石一樣朝我這邊俯衝的尾槌龍。
看來我是那個被瞄準的倒霉蛋。
我立刻轉身,身體與意識回歸到腳下踏著的無比真實的地面,不顧一切向前跑。
一步。
兩步。
三步。
取代了踏在土地上的第四步的,是身後震天動地的隕石墜落聲。
◇
我緊握著兩把雙刀,抓住尾槌龍背向我的一瞬向前猛衝。
怪物側著身體,準備向正與其交戰的倫多使出一記鐵山靠。
這是難得的機會。
我踏上怪物被厚重鎧甲覆蓋著的,像鼓槌一樣的巨尾,然後扭轉著自己的身體,奮力一躍,傾斜著在它山一般的脊背上旋轉突進。
利刃在怪物堅硬的皮上揮砍、切割,留下道道血痕。
在雙刀的猛烈攻勢之下,那記鐵山靠並未成功使出。
我在怪物正前方落地,兩隻手震得發麻,如果沒有緊緊抓住刀柄,兩把刀怕是早就從手中脫落了。
戰鬥並未結束,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怪物往往會激發可怕的潛能。
硬接下攻擊的尾槌龍只是踉蹌了一下,隨即便讓我感受到了其勢必要將我們抹殺殆盡的目光。
大型植食性怪物可怕的領地意識,我亞蘭今天確實領教到了。
沒有時間調整狀態了。我俯下身,對倫多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一起上。
如果洛斯沒有因為被尾槌龍落地時崩飛的石頭砸暈,或許他的弩炮支援還能給我們多一些喘息時間。
我猛踩腳下的土地,整個人彈射出去,沖向怪物的右翼。
因為剛才的攻擊,我成功吸引到了怪物的注意力,他扭動著那不算靈活的軀幹,時刻準備用角把我頂飛。
現在要做的,就是製造出倫多能使出全力一擊的機會。
我不斷奔跑著,在逃出怪物追擊之餘用雙刀砍它的身體,然後,機會來了。
尾槌龍突然抬起來上半身,兩隻巨大的角向我壓過來。
我慌忙向右撲,尾槌龍的攻擊僅是掀起了身旁的泥土。
趴在地上的功夫,透過怪物身體下方的空間,我看到了把巨劍抗在肩上,準備使出蓄力一擊的倫多。
很好,他抓住了這個機會。
巨劍重重砍下,怪物的身體隨之皮開肉綻。
沒有怪物能接下這一擊。
——至少在此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
尾槌龍沒像我想象中那樣搖晃著倒下。
它依舊像座山峰,毫不動搖。
它連頭都懶得轉向倫多,千斤重的尾槌一甩,剛才還在攻擊怪物的他,現在被打飛老遠。
「倫多!!!」
解決掉身後的敵人後,下一個目標便是我。
我緊張地爬起來,不等擺出架勢,尾槌龍的攻擊已到了我的身前。
已經來不及躲開了,我把雙刀架在胸前,屏住呼吸等待著它沉重一擊。
等待著我的,是從未感受過的衝擊。
身體向後飛去,與地面撞擊了幾次已經無以計數,只剩下雙手緊握刀柄的觸感還在腦中存留。
為了戰勝它,為了活下來,手中的雙刀或許是我能把握的最後的變數。
我這樣想著,喘著粗氣,艱難地直起身。
我死盯著怪物的因憤怒發紅的雙眼,兩條胳膊抬到身前,曾精心保養的雙刀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如今它們已滿是傷痕。
尾槌龍動了。
先是一聲怒吼,緊接著,沉重的雙腿被緩慢驅動,雙角緊貼著地面,一座小山直直向我衝來。
這是我平生不曾見過的景象。
只要往左側閃,就可以躲開怪物這次攻擊。接下來,在遊走於怪物四周的同時找機會靠近,用力斬擊它的腿部,就能使其失去平衡。
但是餘下的體力,似乎已經不允許我這麼做了。
要麼集中精神閃避,要麼就全力攻擊,我只能二者擇一付諸行動。
怪物離我的距離大概還剩下十米。
不管怎樣,躲開這次進攻是最明智的選擇。
但是,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我跑不過正沖向我的尾槌龍,如果現在移動自身的位置,足足十米的距離,它只需略微偏轉方向,我就無處可逃。
所以,沉住氣,不是現在。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面對強於自己的生物,衝動只會加快歸西的速度。
只剩四米。
再不行動就晚了。
右腳猛蹬地,轉身向左奔跑,我頭也不回地從尾槌龍的進攻路徑中逃離。
由於精神高度集中,我所感知的時間像是慢了下來,也因此注意到眼前只出現了一瞬的不尋常的火光。
身體右側,吹過一縷熾熱的風。
緊接著,夾雜了熱浪的爆炸聲從後方傳來。
是洛斯。
洛斯從我先前安置他的巨石后現身,提起來的重弩正在不斷發射火炎彈。
「亞蘭!!!」
洛斯重新裝填著重弩,喊出我的名字,我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轉過身,重新面對尾槌龍,幾發弩彈頂多讓它變遲鈍,無法平息它的憤怒。
不過接下來,全力進攻就好了。
待尾槌龍從炮轟中緩過神來,我早已遞達它的後方,雖然這是個隨時可能被尾槌砸扁的危險區域,但洛斯的弩炮替我吸引了怪物的注意。
我反手握住雙刀,迅速接近支撐怪物龐大身體的兩根支柱,不假思索砍下去。
「誒?」
無論哪個獵人,都會在吹響變守為攻的反擊號角那一瞬變得亢奮不已。
可在我斬下第五刀前,怪物的腿先一步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轟然倒下。
「死了嗎?」
我走到尾槌龍的頭部。
高大的山丘已消失不見,我眼前的只是一頭呼著白氣、滿是傷口、只剩下一隻眼睛斜望著上空的野獸。
原來,不僅是我們,尾槌龍也是強弩之末。
它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領地,它沒有錯。
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罪惡感就會像螞蟻一樣爬滿全身。
放了它吧。
「……」
假如我是個初出茅廬的獵人,我一定會這麼做的。
只可惜,我不是第一次目睹這樣的場面了。
我踩住尾槌龍的頭。
它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呼吸開始加重。
我將其中一把刀舉過自己頭頂,從怪物腦袋上最柔軟的部分深深刺入。它掙扎著,喉嚨里發出痛苦的低鳴,很是讓人痛心。
不知多久,連最後的起伏也消失了。
「結束了啊……亞蘭。」
先說話的,是把大劍當作拐杖,一步步挪到我身邊的倫多。
「嗯,不用擔心,已經死透了。」
「解決掉了嗎……終於……」
洛斯也走了過來,差點因為到處是坑的地面摔倒,不過沒關係,倫多扶住了他。
「啊……終於幹掉了,我這兩把刀都快磕成鈍器了。」
我不能放過這頭差點將我隊員置於死地的怪物,就算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領地也不行。
它那因為怒火而映出紅光的眼睛,飽含著切實的殺意,直到現在也讓我背後冒汗,放任其與我們待在同一區域,這是對我們安全的極大威脅。
所以我殺了它。
它守護領地的意願是真實的,我保護隊員的決心也是真實的。
既然如此,那便無對錯可言。
腎上腺素開始消退,渾身襲來劇痛,我倚在怪物的屍體上,一動也不想動。
看我這樣子,另外兩人也坐下來,我們三個靠在一起。
「話說,我們要去哪找商隊匯合啊。」
「……對哦。」
仔細一看,周圍的景色已經不是遭遇尾槌龍之地的樣子。光顧著戰鬥,我們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的方位了。
但是現在,也沒人有精力想出解決方法了。
算了,先回復體力吧,剩下的事回來再說。
剛要閉眼,洛斯指向我們前方不遠處。
「誒誒!那是不是有個人啊。」
順著洛斯指的位置看過去,那裡果然有個人影。
看見了我們,人影向我們這邊跑來。
人影漸漸清晰,原來是一名裝備著片手劍的獵人。
好啊,看來有人能為我們指路了。
◇
時間不早了,天完全黑了下來,一座座矮房裡透出的燈光有序地熄滅。
一天將要結束之時,巴爾克村並未就此沉寂,村民們提著燈,走向同一個地方。
一年一度英雄慶典依舊留有熱度,期盼已久的人們自然不會放過享受慶典的任何機會。
關於英雄慶典,有個由村裡的老輩傳下來的故事。
據說很久以前,此地怪物橫行,不僅村民的居所不時受到野獸的威脅,而且因為怪物的田破壞,導致收成不佳,就連最基本的自給自足也成問題。
直到公會派出獵人露比來,才打破這一窘況。
露比作為獵人的強大,和她身為女性的親和力,讓她很快融入這個不曾對外人敞開大門的小世界。
露比的不斷進行著狩獵工作,擺她所賜,周圍安全了起來,停滯了多年的村子開始重新運作。
不久后村中又建立了獵人集會所,獵人和商人成為了在村裡穿梭的人群的一部分,村子慢慢活了起來。
如果僅僅如此,露比的功績在人們看來或許還沒到要為此舉辦慶典的程度。
事情發生在露比在巴爾克村定居的第二年。
那時村中的情況已經安定,村民不再為吃不飽飯發愁,就在普通又平淡的日常有條不紊地進行時,周遭的怪物又莫名奇妙的多了起來。
為了查明原因,把保護村子的任務交給同在村中的獵人後,露比和她的艾露貓步入了森林深處。
在那裡,他們遇見了徘徊的恐暴龍。
那是怪物莫名激增的根源。
在露比出發的第五天晚上,人們在村口看到了裝備破爛不堪,但依舊強打笑容面對迎接者的她,還有她的貓。
與此同時,帶回來的還有恐暴龍被成功討伐的消息。
露比休整了一整天。第二天天晚上,村裡舉行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盛大英雄慶典。
英雄慶典的主題,是感恩,感恩露比為巴爾克村付出一切。
而在這個只為一個人舉辦的慶典逐漸變成當地習俗的過程中,除了感恩,歌頌英雄的事迹也逐漸變成了主題之一。
不眠的村民們在享受了白天在村中舉行的競賽活動后,擠在搭好的舞台前。
舞台搭建在村口的位置,在不遠的裝備店處,菲莉婭從裡頭走出來。
她手中提著錢袋,緩步走向武器店對面倚牆閑聊的三人。
「嘿,最後的裝備已經全換成錢了,接下來往哪裡走?」
她把錢袋隨意扔到薩德克的腳下。
薩德克沒有動,繼續砸吧著嘴裡的煙,旁邊的迪勒撿起來錢袋,等不及地打開清點數目。
「可以啊,大哥,換了不少錢吶。」
菲莉婭嘆了口氣。
「可以了吧,該動身了。」
「等等。」
薩德克拿下來煙捲,口吐著白煙。
「你背著的是什麼?」
他指的是菲莉婭身後的東西。
因為被白布條緊緊裹住,只能分辨出那東西的大致輪廓。
「你管不著。」
「我說了吧,把武器裝備全都賣掉,接下來要走大路,遇不到有怪物。」
就算用布條包裹住,薩德克也一眼認出來那是他們要賣掉的武器之一。
「嘁……」
「怎麼,還要我們幾個幫你嗎?」
「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真夠煩人的。」
在三人的注視下,菲莉莉不耐煩地往回走。
三人接著聊些有的沒的,直到時間慢慢流逝,菲莉婭始終沒有從那座亮著燈的屋子裡出來。
「迪勒,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薩德克終於發現了異常,閑聊也到此為止。
迪勒走進了武器店。
牆上掛著的,罐子里裝著的,狹小的空間里堆滿了武器。
然而整個武器店裡,除了店長站在櫃檯前,再也看不見第二個人。
「老闆,剛才有個女的來這裡了吧,她人呢?」
「哪個?哦哦那個人啊,她不是出去了嗎。」
「是啊,然後她又回來了,您沒看見嗎?」
「回來了……回來了嗎?沒回來吧,對,沒回來沒回來。」
「老闆。」
「誒,怎麼了。」
「不要這麼緊張嘛,還是說你身後有人啊?」
「人?沒有啊哈哈,你在講什麼東西啊。」
「真的嗎?」
迪勒走進店長,把頭歪向一邊,識圖看清他身後的情況。
「不,真沒人,你別過來啊,啊!!!」
就在迪勒一步步靠近店長時,罐子破裂的巨響卻讓店長不由得尖叫起來。
「什麼動靜?」
迪勒順著聲源看去,原本完整的陶罐像被人用力擊打了般裂開,插在罐子里的刀劍散落一地,發出砰砰鏘鏘的聲音。
等到讓人煩躁的噪音從迪勒耳朵里消失,目所不能及之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迪勒猛然驚醒,回過頭。
「嗝啊!!!」
菲莉婭把包著布條的劍用力抽向迪勒的頭,迪勒只覺得腦袋裡一陣悶響。
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菲莉婭已經從店裡逃走。
◇
控制店長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一會兒會有人進來,你給我表現的正常點。」
我把隨身攜帶的匕首抵在店長的腰后,整個人縮在他那剛好能擋住我的,略有些肥胖的身軀之後。
雖然很對不住店長,不過只能這樣做了,逃出他們的控制是我首要的目的。
剛從家裡出發不久時,我曾逃跑成功過一回,要不是打聽到了拉婭的消息,我根本不會和那幫人再次相遇。
回頭想想,那次在雷狼龍爪下救了他們,雖然是我作為獵人生活至今的信條所至,但的確是個錯誤的決定。
本以為他們會良心發現,沒想到反而加強了限制我自由的力度。
就連晚上睡覺還要派那個叫庫的傢伙盯著我,真是的,什麼東西啊。
不過我注意到一點,每次要把搶來的裝備賣掉時,他們都是讓我一個人去,自己在不遠處看著我的行動。
三個人為了避免在太多人面前現身,於是把這些事交給我來處理,畢竟我一介獵人,就算拿很多裝備去賣掉,比起他們也不會顯得太可疑。
但,我和他們三個人是一起行動的,只要查明我的動向,查到他們幾個頭上也是時間問題,這種做法並不能有效隱匿行蹤。
好在最近,我想明白這件事了。
就算查到了我的行蹤也無所謂,只要在半路把我丟下不就好了,反正離總部的還有段距離,線索要是斷在半路,夠公會那邊找好久的。
假如能和他們分道揚鑣,那正合我意,可從這幾個人之前的表現看,搞不好我被會直接殺掉,這樣既隱匿了行蹤,又免去了封口的麻煩。
總之,無論他們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樣,我都不能把自己的命當作籌碼,更何況這是場全權由他們掌控的賭局。
餘下的時間已經不多,原計劃是以母親的遺物為由,把這柄劍留在身邊,找機會偷襲,不過現在看來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沒辦法,將計就計吧。
沒過多久,屋裡有了腳步聲,聽聲音似乎只有一個人。
「老闆,剛才有個女的來這裡了吧,她人呢?」
來的人是迪勒。
一會兒等他放鬆警惕,我就用這裹得像棍子一樣的劍給他後腦勺來一下。
本來想藉機多撂倒幾個,罷了,不管能削減對方几人,對我來說都能加大逃跑的成功率。
「哪個?哦哦那個人啊,她不是出去了嗎。」
「是啊,然後她又回來了,您沒看見嗎?」
「回來了……回來了嗎?沒回來吧……」
可惡,支支吾吾什麼啊,這樣不是全暴露了嗎。
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為了讓他更清楚地感到刀片的冰涼。
「對!沒回來沒回來。」
店老闆慌忙改口,他拙劣的演技一覽無餘。
「老闆。」
「誒,怎麼了。」
「不要這麼緊張嘛,還是說你身後有人啊?」
「人?沒有啊哈哈,你在講什麼東西啊。」
「真的嗎?」
果然起疑心了,腳步聲還越來越大,等他自己放下戒備是不可能的了。
當然,我不會坐以待斃。
剛踏進這片空間,我就注意到了牆底下擺滿了的陶罐。
也不知道是店長是個守財奴還是怎麼,作為裝武器的罐子,這硬度未免太經不起考驗了。
不過,倒是為我創造了機會。
我慢慢將匕首移開店長的身體,他正慌張地試圖用言語攔下一步步逼近的迪勒,並未感受到這之外的變化。
接下來,我瞄準了暴露在視野右側的罐子。
把匕首當做飛刀使用,忽地擲出。
不出我所料,罐子破裂的聲音響亮悅耳,只是武器散落一地的聲音,把原本悅耳的響聲變成了只會讓人心生煩躁的噪音。
「什麼動靜?」
迪勒被罐子吸引了注意力。
我猜的,畢竟我這看不到他。
我壓低身體,手裡抱著長劍,像兔子一樣從櫃檯左邊竄出。
啊,太棒了,他看向了罐子那邊。
我放棄了遮掩自己的行動,舉起白色的棍子,在狹小的屋裡,只需兩步就能縮短和他的距離。
他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猛回過頭。
哎呀,反應過來了。
不過晚了,我一棍悶在他的腦門上,他即刻僵硬地向後躺倒。
我不去確認迪勒的狀態,把劍背在身後,撥開眼前的門帘,朝著我事先預想的路線全力逃跑。
至少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
可沒跑多遠,身後多了追趕的腳步,還伴隨著薩德克的謾罵。
果然,來到這裡只有兩天,更何況還被限制了自由的我,對地形的熟悉程度不比他們高多少,面對兩個無論體力強於我的人,只靠這個妄圖逃離他們很不現實。
冷靜,不要亂了方寸。
只要沒有迷失方向,一切都在計劃以內。
我兩三下爬上一戶的圍牆,佔據著高點,確認著之後的路線。
雖然我到這裡僅兩天,可我知道今天是慶典日。
正因為大家都去看晚上的演出了,爬上牆的我才不會被當賊抓。
四下一片黢黑,不遠處房屋之間的間隙隱約透著顯眼的亮光。
回頭看一眼,薩德克和庫已經快要追上我了。
真麻煩,這牆大概能拖一會兒時間吧。
不過也不覺得能跑得過他們就是了。
我跳下比我還高的磚牆。
僅存的几絲亮光被建造的房屋遮住,我朝著光的方向奔跑。
◇
不得不說,我小看菲莉婭了。
我沒想到她能把迪勒干趴下,也沒想到她能從我們幾個眼皮底下逃跑第二次。
菲莉婭比我想象中更靈活,三番五次要追上她,不是被利用拐角甩掉,就是爬上牆拖慢我們的速度。
菲莉婭已經消失在我的視野中,我只能勉強跟上緊緊咬住她不放的庫,看來逮住菲莉婭的任務只能交給他了。
我跟著遠遠地跑在前面的庫,轉過一個拐角,四周頓時亮堂起來。
眼前是大面積的空地,人群集中在空地中央,邊上有好多被粗樹杈架在半空的火盆,盆中燃燒的烈火作為光源。
庫站在密集的人群前,扒拉著擋在他面前的人,企圖從縫隙間窺見什麼。
「菲莉婭呢?」
我跑到庫旁邊。
「她鑽到人堆里了,我跟丟了。」
他沒有停下自己的動作,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
我集中精神,俯視著人海,尋找著其中的違和之處。
「庫,我看見她了,跟我來!」
我和庫試圖從外圍攔截菲莉婭。
個子高就是好。
◇
「借過~借過~謝啦謝啦——」
借著人群的掩護,我彎著腰在其中穿梭,在人挨人的空間中硬擠出條路來。
一直低頭潛行讓我略微失去了方向感,不過能從觀眾們的朝向做判斷,至少現在,我姑且朝著正確的方向行進。
我保持這種模式前進,終於走到了人群的盡頭。
不用再和別人擠來擠去,我扶著欄杆,大口暢吸新鮮的空氣。
雖然暫時不用擔心被追上,但這畢竟是緩兵之計,我想有必要梳理現在的情況,好為接下來的行動做出正確判斷。
我用最快的速度簡單確認了現在的位置。
我穿過了人群,此刻站在最前排,胸前的木製圍欄把場地內的所有人擋在舞台前兩米的距離。
來看錶演的人很多,圍欄不僅在前方設立,兩邊還圍著稍矮的圍欄,整體劃分出一塊方形的區域。
圍欄的初衷是限制觀眾的活動範圍,可也許是沒有事先預估好人數,導致後方約一半觀眾不在圍欄的限制之內。
一開始的計劃是借人群掩護下逃跑,結果這些人站得比我想象中密集得多,根本跑不起來,本著利用一切環境的原則,我打算先混入其中,等這場表演結束再行動。
嗯?
正在我休整之際,視野右側闖入了正追擊我的兩人。
怎麼會這樣?這麼快就——
不,要冷靜下來。
看他們四處張望的樣子,大概還沒找到我。
不能有大動作,只要和身邊的人行動一致,他們就無法輕易達到目的。
嗯!?
不幸的是,下一個瞬間,薩德克和我眼睛對上了。
完蛋,怕是被發現了。
我挪著步子,準備要逃跑。
等等,仔細想想,現在逃跑真的是正確選擇嗎?
如果現在脫離身後的人群,局面會重新回到一開始的樣子,我也會失去唯一的優勢。
光是逃跑的話,我遲早要被他們追上。
再者,他們又不是什麼正道人士,或許還在其他地方被通緝,為了追我鬧出來大動靜的話,對他們百害而無一利。
對,現在站著不動才是最優解。
嗯!!?
我沒有成功預測他們的行動,確定我的位置后,兩人徑直走來。
這兩個人沒有腦子的嗎?做出行動之前不考慮後果的嗎?
不行,不能用正常邏輯來猜測他們的行動了,現在要馬上逃跑。
嘿咻。
我撐木圍欄,翻過去,直接往另一邊跑。
前排觀眾的驚呼讓我沒辦法通過腳步聲判斷身後追著的人的位置,可惡。
我跑到了舞台最左邊,轉向右側,打算和先前一樣借拐角甩掉他們。
「那個……這位姐姐,你是獵人嗎?」
逃跑沒有順利進行下去,站在我前面的,是個長相秀氣,比我稍矮一點的少女,她抬著頭,與我四目相對。
「啊……是啊——」
你怎麼知道的?
這句話沒說出口,就讓她打斷了。
「啊——太好了,您可算來了,快來吧,大家都在等著呢。」
說著,她抓住我的手,要把我往舞台後面領。
「不是,這,啊?」
我想再說些什麼,轉念一想,這樣也許能躲過他們的追擊,於是作罷。
被拉進後台的時間裡,我弄明白了兩件事。
接下來要演出的內容需要有獵人作為演員,一開始確認好的獵人因出獵受了傷,於是他們在公會的幫助下,把需求貼在了任務欄,希望有人能代替受傷的獵人出演。
不知道是因為時間緊張,還是因為沒有發布任務的經驗,他們根本沒叫我拿出什麼任務書作為證明。
再有便是,之所以薩德克他們能在人群里一眼找到我,八成是因為穿著不同。
畢竟身邊人大多數是村民,都身穿便服,而我的裝束,一眼就能認出來是獵人。
◇
「怎麼還沒開始啊……大冷天的,愣是把我汗逼出來了。」
「哎,別急嘛,來這一趟,總歸是要看點什麼的。」
說話的是兩名商人,在各地做著小買賣,如今恰好到了這裡,又聽說今晚有演出看,便加入了當地村民,擠在不算大的空間中,等待著表演開始。
「為什麼不安幾個座位……」
「二位是外面來的商人嗎?」
有個當地村民加入了他們的談話。
「啊,是的。」
「這樣啊,你們可能不知道,這活動,我在這生活了四十年來頭一次舉辦,場地都是臨時設置的,能容下這麼多人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樣啊……嘖,擠在中間,想出去也沒可能了。」
「誒,好像開始了。」
幾人一齊看向舞台,魯特琴的聲音響起,動聽的樂聲漸漸抹去了人群的嘈雜。
「吟遊詩人嗎?」
「噓——聽他彈的什麼。」
待觀眾安靜下來,吟遊詩人靈巧的手指再次撥動起琴弦。
這次,又添上了自己的歌聲。
〔我向到來的人們
獻上給英雄的讚歌
這首讚歌
願你們能收下……〕
「哦哦哦,開唱了!」
〔又是一年秋景
林中千萬樹枝又逢秋意
枯葉遍地,清脆細膩
候鳥的歌聲響起,清亮賽長笛
唱的是辛勤勞動的人們
唱的是秋風的倔強脾氣〕
〔怪物嘶吼著,眾鳥歌聲減熄
人們逃竄著,勞作已不合時宜
英雄露比,孤身深入腹地
要斬斷根源,還村莊生氣〕
吟遊詩人身後,突然透出了明亮的光,巨大的淺色幕布上,映出兩個影子,一個是龐大
的怪物,一個是相較之下瘦小無比的獵人。
〔英雄露比,穿越了樹林山丘
不見天日的地方
即是怪物的現身之地
邪惡之顎,貪婪地大口朵頤〕
〔英雄露比,拔出劍來
孤身一人,面對強敵
與惡龍決鬥
是她此行的目的〕
音樂的節奏變快,兩個影子動了起來,獵人
持劍揮砍恐暴龍,恐暴龍不斷改變角度,試圖把獵人撕咬成碎片。
二者的戰鬥在幕布上格外清晰,宛如兩位舞者,在舞台之上共舞一曲。
〔英雄露比,當心怪物的突襲
堅硬的下顎,它強硬的武器
驚人的咬合力,怪物也不堪一擊
踐踏著大地,驅散了秋天的氣息
除此之外,小心它可怖的吐息……〕
緊張的音樂下,二者戰鬥激烈地進行,吟遊詩人也停下了歌唱,人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幕布上。
戰鬥的終點來臨,獵人向怪物刺出了最後一擊,劍模樣的黑影與怪物的軀幹完全重疊。
琴聲消去,又輕柔地響起,像是犒勞歸來的勇者一般,吟遊詩人重新開始歌唱。
〔在那枯黃色的地面上
在布滿苔蘚的岩石上
血跡斑斑……
戰鬥不停
如炎的吐息
燒毀了英雄的鎧甲
如風的利刃
刺進了怪物的心臟〕
〔刀刃不再冰涼
怪物灼熱的血液
在之上流淌
它倒下了
變成了石頭
沉眠於土地上〕
〔英雄露比,支起疲憊的身體
戰鬥結束,人類終將勝利
英雄一步一步,沿來時的路歸去
比起村民的安危
戰利品不值一提……〕
〔彈起破爛的琴弦
顫起苦澀的喉嚨
我將讚歌獻給英雄露比
勇氣鑄就的詩篇
應被眾人銘記——〕
他彈完了最後一個音,琴弦慢慢停下了震動,幕布后的光也消失了。
安靜只延續了幾秒。幾秒過後,觀眾席上響起了掌聲。
「不錯嘛,還挺有新意的,那種影子打架的效果是怎麼做到的?」
商人小聲問著他的同伴。
「後面肯定有光源的,獵人不用說了,怪物估計也是人扮的,通過大型皮套……什麼的?就算沒有大型皮套,兩個角色錯開點位置,和光源距離不同,大概也有相同的效果。」
「還得是你見多識廣啊!」
「少拿我開涮了。」
「怎麼說?該看的也看了,咱們回去吧,明天一早還得出車。」
「確實,我們走吧。」
二人隨著其他正準備回家的看客,一起消失在夜幕中。
今晚的表演,雖稱不上難忘,倒也成了他們酒桌上的談資。借著商人廣泛的人脈,影子戲的事就這麼越傳越廣。
沒準再過個幾年,就能成為流行的演劇形式了。
◇
漆黑一片的夜中,月亮成為了唯一的光源。
就算看不清腳下,我也在全力逃跑。
身後追著的人,現在只剩下庫了。沒想到直到觀眾全部離開,他們還在角落裡蹲守我,真敬業啊,這兩個混蛋。
好在我留了個心眼,從後台出來的時候順了兩盒顏料粉,可惜了,顏料只砸中了薩德克的腦袋。
雖然我已經極力避免,但還是回到了一開始的情況。
而且,逃跑路線由錯綜複雜的矮房迷宮,變成瞭望不到邊際的平坦大道。往樹林里鑽也是一種選擇,不過我能預見自己因看不清路摔倒,然後被抓住的結局。
於是,現在是單純的長跑比賽,還是我一定會得第二名的那種。
我不時回頭看幾眼,每次回頭,庫和我的距離都比上一次短。
更糟糕的是,我的體力見底了。
背上的劍如此沉重,讓人寸步難行。
為了能逃走並活下來,必須要捨棄一些東西。
所以,我把手伸向背後的長劍。
瞥了眼身後,還有個五六米,我就要被庫追上了。
我將右腳刺進身前的泥土,剎住前進的步伐。
然後抽出身後的長劍,朝著追來的敵人,全力一揮。
庫的反應很快,他側向身體左邊,被布條包裹的劍刃削過他的頭皮。
全力奔跑中突然被迫停下,任何人都無法保持平衡。庫整個人撲倒在了我右腳邊。
我不想給敵人哪怕一秒的反應時間,第一擊沒有命中,我舉起劍,朝趴在地上的庫劈過去。
他就地打滾,躲開了我的第二次攻擊,還撤到了我的進攻範圍外。
「你……呼……你是蛇嗎,這麼能躲……」
我把劍立在身邊,由於剛經歷了長跑,我喘著粗氣,正在努力調整呼吸。
庫沒有說話,他調整著呼吸,站起來,無視了翻滾時沾到的滿身泥土,然後拔出挎在腰帶上的短劍。
假如只是為了抓住我,直接把我打暈,或者給我的要害處來個猛擊更方便快捷。既然掏出了武器,恐怕是為了在這裡做掉我吧。
我哼了一聲,抓住捆在劍上的布條,用力一扯。白色的布條被劍刃割斷,散落一地。
長劍現出了其本來的面貌,與夜的黑色融為一體。
「不好意思,老娘的比你大,你敢攻過來試試。」
他看上去有些動搖,但片刻功夫就恢復了先前的氣勢。
「哼,你想幹什麼?用劍砍我?想讓我把這事報告給公會嗎?把利刃舉向普通人的獵人,下場會怎樣不用我多說吧?」
我很清楚會怎麼樣。獵人的身體素質普遍強於普通人,獵人公會為了防止我們作惡,有不能用武器襲擊人的規定。
一旦有人違反了這項規定,公會得知後會立即撤銷他的獵人資格,並列入集會所的黑名單。
但是,那又如何?
庫認為我是在虛張聲勢,握著短劍朝我衝來。
他瞄準了我的喉管,致命,脆弱,沒有任何甲胄覆蓋,是個好目標。
他瞬間拉進了我們間的距離,然而還無法傷到我,就已經進入了長劍的攻擊距離。
我提起長劍,切向他的小臂。
由於不熟悉這把武器,我沒辦法精準判斷揮砍的距離,劍刃沒能切斷他的小臂,最終在肩膀上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他痛苦地叫著,短劍丟到地上,眼神里滿是不解。
我不明白他為何露出這種表情。究其原因,沒有那麼複雜。為了能活命,獵人的身份也是可以捨棄的東西之一。
我靜靜看著庫,等待著他的下一步行動。
要是就此退卻,那再好不過,還不死心的話,那就讓他沒能力追上來。
庫停止了無意義的喊叫,右手拿起掉在地上的短劍。
「你……還是要殺我嗎。」
沒辦法,還有攻擊意圖的話只能殺了他了。
心臟在猛烈地跳動,但是感受不到一絲緊張。
在庫的注視下,我緩緩抬起手臂。
殺人這種事,應該比殺死怪物簡單吧?
順著從右上方砍下,以我的力氣,能在脖子上砍出漂亮的切面。動作快的話,對方也感受不到痛苦,挺好的。
「找到了!!!」
呃?
不遠處傳來女聲,有些耳熟。但比起我無心關注聲音本身,也不想知道這聲音的主人。
這聲音把我從古怪的思維方式中拽出來,我終於在意起剛才的行為。
是被寸步不離監管的幾天,讓我的腦子變得不正常了嗎?
在重傷了庫后,明明馬上逃走才是正常的選擇吧?為什麼我在盤算著怎麼殺人?殺了他之後我也會坐牢的,搞不好還會判死刑,這不就和活下來的目標相悖了嗎?
明知這樣做不對,可我一點懷疑也沒有。
想到這,冷汗順著脖子流了下來。
「可算……找到你了。」
剛才說話的人已經到了我身邊,黑暗中,我艱難地辨認對方的樣子。
她的臉被面具遮住,只露出眼睛,身下騎著一頭巨犬——我還從未見過有人騎這種生物出行。
她看了看肩膀淌著血的庫,又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我,最後伸出手,示意我一同乘上她的坐騎。
我還沉浸在剛才的衝擊中,總覺得腦袋不太靈活,沒有確認她的身份便接受了邀請。
我騎了上來,摟住她的腰,防止墜落。
庫在視野中越來越小,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也不做出任何行動,只是握緊短劍,按著傷口,看著我們漸行漸遠。
短劍只是用來自衛,我卻把那當成了反抗的信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快,獵犬停了下來。
「我們到了。」
身前的女性再次開口。
我從獵犬身上跳了下來,雖說沒有在這個人身上聞到危險的氣息,但保持警惕性也不是壞事。
她也一樣跳到地上,我得以更清晰地觀察她。
她稍矮我些,要抬一點頭才能與我面對面交流。總覺得這場面有些眼熟。
見她身上沒有攜帶武器,周圍也沒見有人埋伏的痕迹,我嘗試放下戒備,放平心態與她對話。
「那個……這裡是?」
「這裡是巴爾克村的另一個入口,我特意繞了一圈,這樣就不用擔心那些人知道我們去了哪了……」
巴爾克……剛才好像是從逃出來的村子誒。
「那……你是?」
「啊……不記得我了嗎,也是呢,我還沒有做過自我介紹。」
她不設任何防備地拉下面具,看著那張帶著些許稚嫩的臉,我終於想起來了她是誰。
這是之前把我拉到舞台後面的女孩子。
「那個……我叫艾米,是巴爾克村村長的女兒,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