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為什麼？」蕭淮硯的語氣不疾不徐,質問的意味逐漸濃烈。

宿陵不自然地錯開視線，雙唇緊抿。

明亮的目光刺在他身上，彷彿沒有一個滿意的結果決不罷休。

視線再次碰撞時,宿陵的餘光一頓。蕭淮硯忽然鬆開了手,任憑懷錶滑落,朝無邊的黑暗飄遠。

宿陵幾乎是下意識地撲去,拽住了那抹金色。他握著那枚懷錶，小心仔細地捧著。

再抬眼時，蕭淮硯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尾纏繞著狡黠的笑意。

「你捨不得。」

篤定的字句敲在宿陵的心尖,那裡捲成了柔軟的一團，無處潰散,也沒有躲藏的機會。

在盛大的星河瀑布前,宿陵被扯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渴望已久的氣息糾纏而來，無法掙脫。

他聽見了蕭淮硯的嘆息。

「那就不要捨去了,好不好。」

宿陵說：「你不明白。」

他微微仰頭,還想說什麼時，被突然靠近的唇角堵了回去。

蕭淮硯毫無顧忌地親吻著他，舔舐著漿果余留的清香甜膩，逐漸深入,欲.念開始變了意味。

細白的手指抓著他的手臂,宿陵幾近溺水,掙扎著拉開了一點。

蕭淮硯以為他仍不肯說實話,握著腰,追咬著水潤的薄唇。

「這是……聖地。」宿陵喘.息著說。

蕭淮硯感覺自己看錯了，總覺得宿陵在黑暗中瞪了自己一眼。他無辜極了,低聲道：「就一堆星星，又沒人看著。」

彷彿回應似的，頭頂的星河閃爍了片刻。

「……星海也是有生命的。」宿陵說。他的手被蕭淮硯捏著，放到了肩上。

蕭淮硯突然「嘶」地吃痛了一聲。

「還疼？」宿陵連忙挪開了手。

蕭淮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不加掩飾的心疼，湊到他耳邊，半遮半掩地委屈：「對啊。」

宿陵這才意識到了不對，想走開卻被緊緊地錮在了懷裡。

「那我們換個地方。」蕭淮硯低頭親了親他的耳垂。

……

自由艦二層的大房間正對著湖面，巨大的環形舷窗外，突然來臨的雨水撞擊著起伏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漾開，毫不留情地宣洩著危險。

明亮的天光逐漸低垂，日暮降臨，破開了無邊的柔軟金色。

聖地的影子映在湖面，將自由艦籠罩其中。

有那麼一瞬間，蕭淮硯感覺自己在瀆神。

但他偏偏又對此上癮，尤其是聽見了壓抑的聲音。

……太惡劣了。他想。

可是他迫不及待，想讓宿陵染上顏色，塗抹過情.欲的眉眼，才讓他更像一個真正的人。

宿陵聽見蕭淮硯低啞的聲音落在唇邊。

「你說好不走的……為什麼要離開？你就這麼想回來？你是不是蓄謀好的？」

宿陵眸中盈著水光，比窗外雨水更加瀲灧。蕭淮硯都已經知道了，卻還是要這樣一遍一遍地問，重複地討要承諾。

「為什麼，你連生我的氣都不肯。怎麼，你還讓著我。說話，別忍著。」

宿陵不肯吐出一絲聲音，就著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

久未使用的屋子裡搞得一塌糊塗，浴室的玻璃還碎了一面。

床上相擁而眠的人影動了動。宿陵聽見了一種空靈的鳴響，如同鐘聲，穿過了遙遠的時空，將他從夢中驚醒。

他輕手輕腳地從蕭淮硯懷裡鑽了出來，望著映了璀璨的湖面。星河蕩漾，然而極易破碎似的，令人只敢遠觀。

正要轉身時，他發現蕭淮硯不知什麼何時坐起了身，睡眼惺忪，幽幽地說：「你又要丟下我了。」

宿陵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回到了他身旁。他像哄小孩子那樣，輕聲說：「睡吧。」

蕭淮硯手腳並用地纏了上來，確定他不會走時，才慢慢合上眼。

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生怕宿陵跑了似的，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看一眼。反覆了無數次，呼吸才逐漸平穩。

直到一種毛骨悚然的聲音響起。

「你留在這兒。」宿陵飛快地留下了一句話。

蕭淮硯一怔，瞬間從睏倦里醒了過來。

湖面上方五十米的位置，原本的夜色忽然變成了半透明狀，血一般的深紅色彷彿在撕扯著天空。斑斕的墨雲之中，有一團黑色慢慢地從模糊變得清晰。

隨著雷聲，閃電讓紅色的天際出現了一道裂縫。

那團黑色順勢而來。包裹的黏膜被鋼鐵般的觸角撐破，喑啞的嘶鳴吹斷了樹木。

在那之後，天邊又恢復了可怖的血紅。

蕭淮硯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巨大的擬態蟲，無數只血紅的眼睛從那個東西的毛孔中張開。

落下的不知是雨水，還是黏液。

跟它比起來，宿陵的身影顯得異常渺小。

……它們在進化。

宿陵看見了長刀一樣的前肢，血肉模糊的東西粘黏在上面。

遠方星海從來發生過這樣的情況。看起來像是兩個宇宙出現了交疊。

而那隻擬態蟲正在嘶鳴之後，瘋狂地朝白塔和自由艦的方向奔去。

宿陵微微皺眉，難道它知道聖地之下是什麼。倘若破壞了那條星河，那麼一切都不存在了。

絕不可能發生。

迅疾的身影掠過湖面，柔軟的光在他的掌心生成了利刃。翻滾而過時，鋒利斬斷了一根前肢。

擬態蟲往湖中一沉，但其餘的數只觸手仍然爆發著力量，翻卷而去。

在與它纏鬥時，宿陵忽然意識到，這隻擬態蟲具有非常強烈的目標意識，甚至能忽視受傷的部分。

只有前進，不斷前進。

而正在此時，自由艦的頂部亮了一瞬，光浮過水麵，準確地在擬態蟲的軀體上爆.炸。深色的黏液覆在湖面。

蕭淮硯站在自由艦的頭頂。他甚至沒來得及開啟許可權，只能手動操作，調出了航艦頂端的武.器。

宿陵半身沒在水中，看見那隻擬態蟲慢慢地沉入湖心。

然而就在蕭淮硯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隻長長的觸手攀著自由艦，從後方捲起了他，一把拖入湖中。

金色的眼睛盯得他發毛，像是要把他拆掉吃了。但又像在確認什麼。

蕭淮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這蟲子是在探測他有沒有還擊的力量，它在忌憚什麼。

就在這種「確認」即將結束時，銀色的光在湖底亮起。纏繞的觸手斷成了好幾截。

擬態蟲的掙扎掀起了不斷波動的湖水，那些水珠彷彿以柔和的力量壓制著它，讓它無法過於施展，一點一點，緩慢地蠶食。

但這無法阻止那些發了瘋似的觸手，它們會尋找一切可以借力的物質，將它們帶往目標。

混亂之中，宿陵抓住了蕭淮硯，二人在水中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看見了剛游到擬態蟲身體下方的奶茶。

奶茶手裡似乎抓著個什麼，它的機械臂劃開了那團息肉，迅速塞了進去。緊接著，它又轉換成了那個金屬長方體的模樣，朝他們兩個的方向加速而來。

它胸前亮起了紅色的數字，五秒倒計時。

五。

四。

三。

二。

一。

蕭淮硯抓著宿陵，將他拉到了白塔的台階上。奶茶被一根觸手纏住了，還沒來得及砍斷時，倒計時結束。

極為刺眼的白光從水底轟然而至，天地剎那明亮。

而後那些追逐的觸手全都軟了下來，化成了黏液。

奶茶劫後餘生地感慨：「幸好我是一個全能型的家務機器人。」

蕭淮硯拍了拍它的腦袋，再次扯到了傷口。他倒吸了一口氣，閉上了嘴。

然而宿陵已經有所察覺，直接扯開了他的領口，發現白色的繃帶已經變了色。

「是誰開的槍？」宿陵皺著眉問。

蕭淮硯倒是樂了，言簡意賅地說了外面的情況。

宿陵越聽越沉默，良久，才說：「……是因為我。」

蕭淮硯趕緊解釋：「跟你沒半點關係。那些傢伙蓄謀已久，遲早要干出這些事的。要不是你，他們還不會提前暴露。我是擔心他們打遠方星海的主意。」

宿陵輕輕搖了搖頭。

他看著那片血紅的天空，低聲道：「星海出現了異常，重力分佈不均，不同的維度忽然碰撞交匯。那些蟲子有了可趁之機，它們也是為了星海來的。」

「為了資源？」

宿陵說：「因為能量。」

他回頭望著那道漆黑的縫隙，兩側的巨門盛著紅色的幽光。那裡埋藏著無數最深處的秘密。正是那些東西，生出了無盡的能量。

但他也在這時意識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在他帶著蕭淮硯在聖地下沉時，沒有來得及查看那些被隱約忽略的細節。

那條藍色的長河，早已出現了細微的波動。但哪怕只是最細小的改變，也會掀起巨大的波瀾。

因為一切不合理的，都會被抹殺。一切確定的未來，都會被合理化。

此時，蕭淮硯背靠在台階上，懶散地語氣玩笑道：「奇怪了，那蟲子跟在銀河系空間站一樣，明明要專門殺我，又好像挺怕我的。它們該不會認得我吧？」

他勾唇時看向宿陵，嘴角的笑意卻逐漸凝固。

宿陵肯定地說：「它們認得你。」

不僅如此，聖地之下那條藍色長河的異常也是因他們而起。

時間最終必須回到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