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後殿中,確認女眷們都走光之後,常濟將殿門合上,並暗中叫人把守,確定無人偷聽之後,他走到圓琛身側,躬身道:「殿下。」
當著眾人的面,常濟喚圓琛法師,不過私底下,他一直保持原有的稱謂。
圓琛瞥他一眼:「藏書閣那邊,可準備好了么?」
常濟自然明白他實際想問什麼,道:「殿下放心,都已經安排妥當。」
圓琛點了點頭,又問:「這個時辰經筵應該事畢,陛下那邊可有差人來請?」
「剛想回稟您,先前解簽之時,陛下身邊的應公公便過來說,本想今日邀您去手談幾局的,可惜陛下政務實在繁忙,等陛下有閑暇時,定會邀您前往龍興殿敘話。」
這是皇帝吸取了前車之鑒,告訴圓琛這次別想剛進宮就溜走了。
「知道了。」圓琛擺弄著簽盒,神色平靜,「這些都是無妨的。況且我們的行動還可以提前一天,如此也好。」
常濟再一次嘆服於殿下樂觀的心態,他仔細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藏書閣之事事關後續部署,早些進展有利無弊。
只是他又很快蹙起眉頭,皇帝說是今日政務繁忙,其實近期這段時間也多半抽不出功夫來見圓琛。
這樣,他們在宮中滯留的時間將會延長。
而皇宮關係錯綜複雜、各方勢力眼線繁多,雖然也不是不能夠甩開,但難免會束手束腳。
圓琛不用看就知道常濟在想什麼,他失笑:「不要太顧慮了,宮中也有宮中的妙處,我這次既然肯回來,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咱們多留一段時間,渾水摸魚也是好的。」
「渾水摸魚……」常濟喃喃道,他眸光一閃,「所以之前的解簽,也是殿下有意為之?」他想起給每位娘娘公主解簽時,特別是對於幾個高位嬪妃,圓琛都有意無意地引導。
圓琛頷首。
「那既然是這樣,最後遲小姐的解簽,在下終於理解了。」
常濟雖不算精通解簽,但對簽語亦算大體通曉。
所以對於先前圓琛給出兩種解法的舉動,十分不理解。一般的空白簽,都只有竹籃打水一場空這一個簽語。
況且,殿下也不是那種喜歡多費口舌的人,怎麼會為了寬慰一個遲家的小姐,多說這麼多閑話。
如今想來,殿下只怕是早有考慮了。
畢竟那位小姐,可是遲家的嫡長女,未來也很可能嫁入皇家,身份也非尋常。
殿下這麼做,肯定有自己的意圖打算。
圓琛含笑不語,算是默認了常濟的話。
他的視線轉移到漏刻上。
嚴華殿後殿有一漏刻,水正緩慢卻又有條不紊地注入受水壺中。
隨著水位的上升,浮在水上的漏箭愈發清晰可見。
凡事都是集沙成塔,集腋成裘的。
每一細微處都不忘記嘗試改變,沒準哪個舉動日積月累下去就能使命運的漏箭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那些嬪妃解完簽后或喜出望外或驚慌失措的臉此刻依次浮現於他的腦海,最終定格在遲家那位小姐上。
其他人的表現與反應都在他預料之中,但那位遲小姐表現得太沉靜了。
那張清麗如荷的臉上從始至終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有種不符合其年齡的處變不驚,而且看起來似乎也不像其他很多人似的,對這一套十分相信的樣子。
倒也不是尋常的閨閣女兒。
……
遲向晚沒成想會在從嚴華殿到瑞安堂的路上遇見寧妃。
寧妃人如其名,剛才低位嬪妃幾個一群聊得正歡,盧貴妃遲淑妃這裡的言語機鋒更是熱鬧不斷,她倒是安安靜靜的。
遲向晚記得她在殿內時,偶爾拿帕子掩飾口鼻微微咳嗽兩聲,之前皇帝來探望太后時也提到過,寧妃近日來身子不爽利,相必也是今日強撐著過來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早點回到宮中歇息,卻是坐在御花園的鞦韆上,有一搭無一搭地輕盪鞦韆。
遲向晚上前一步拜見寧妃,寧妃客客氣氣請她起身。
寧妃不過入宮三年,能從一介才人一躍成為僅次於盧貴妃和遲淑妃的存在,自然不容小覷。
她容貌是極水靈,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
「遲小姐是剛解完簽么?」寧妃笑著問。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她又笑著打趣道,「本宮看遲小姐的臉色,料想解簽結果應該不錯。」
遲向晚也沖寧妃笑笑,算是回應她的話。
一陣風簌簌刮過,寧妃不由得咳嗽了幾聲。
遲向晚便道:「娘娘還是早些回宮的好,外面終究風大。」
寧妃擺擺手,道:「不妨事。本宮的景福宮銀炭燒得充足,到底乾燥了些。現在旭日當空,在外面反而更舒坦。」
但她咳得越發厲害,終究還是在宮女的勸說之下站起身來,但身形搖搖欲墜。
遲向晚看她輕車簡從,怕寧妃身邊的宮女扶不住她,遂讓紫夏也去幫著攙扶貴妃。
她用眼神安撫住略顯猶豫的紫夏,道:「你只管好生送娘娘回景福宮,我在這裡小坐片刻。」
坐著坐著,遲向晚感覺左耳空落落的。
她一摸才知道,左耳的金鑲玉滴珠耳飾不知何時丟了。
這可是太后欽賜之物,遲向晚心頭一緊。
她站起身來,顧不得等紫夏回來一起找,在坐的位置附近四處尋找未果后,心下更是著急,她一邊努力思索剛才可能掉在什麼地方,一邊從御花園走了出去。
要麼是從慈寧宮來嚴華殿的途中丟的,要麼是從嚴華殿到御花園這段路上丟的。
遲向晚想原道返回,好好找一遍。
不過老話講的一點都不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遲向晚微微愣怔,望著眼前長勢如火如荼的幾棵楓樹,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走錯了方向。
這下子她徹底冷靜下來,心反而一點也不急了。
事已至此,情緒衝動也無濟於事。
她看著眼前的楓樹,倒想起太後宮里的嬤嬤向她介紹皇宮時,其中一段關於楓葉林的介紹。
楓葉林位於寧壽花園的一角,是一個比四周地勢稍高的小山丘。
相傳是先太宗為先太宗生母孝安太后所建。
它居於整座皇宮的西側,偏僻清靜,平時少有人來。
而穿過楓葉林,便離藏書閣不遠了。
楓葉林的楓樹每棵都相隔一段距離,並不顯得擁擠。
這裡的楓樹有些特別,分為早紅、中紅和晚紅幾種。
如今已經十一月,晚紅種楓葉仍是紅的,如火如霞。
一片片黃色橙色的楓葉如仙女散花撒落地上,猶如一批批彩色錦緞。
約摸是此地偏僻,連負責洒掃的宮人都忘記了清掃。
遲向晚只覺得煞是好看,要不是還要找耳飾,真想停下來駐足觀賞。
她戀戀不捨地離去,剛轉至巷角,就聽到有小太監大聲喊:「楓葉林走水了!」
楓葉林走水了?
遲向晚眺望遠方,果真一片紅海,看樣子火勢還真不小。
她第一個反應是不敢置信。
雖說物候乾燥確實有走水這種可能,但樹與樹距離疏鬆,不至於摩擦生熱。
再說地上的落葉看起來都是不久前剛落下的,還殘留水分,應該不至於這麼快的功夫就燒成這樣才對。
聽到走水,她禁不住想起那年秋獵。
因著言家哥哥的緣故,她對走水二字幾位敏感,看到楓葉林這場大火,難免多想一些。
此刻她起了疑心,忍不住沿著原道返回,想離楓葉林數丈以外遠遠看看。
途經藏書閣的時候,離藏書閣一近,遲向晚就嗅到了一股灰塵和潮氣夾雜的味道。
藏書閣主要放置一些冷門書目,歷代朝臣的奏摺和歷代帝王的起居注。
平時也算是個密殿,除非必要否則任何人不得入內。
不過按理說,就算藏書閣因鮮有人往,難免會有一些奇怪的氣味,那也會被大門擋住,怎麼味道還會這麼濃烈呢?
想到大門,遲向晚突然發現還有哪裡不對了。
宮中每處院落宮殿之前都會有守護的侍衛,今天這藏書閣殿前空空,顯然侍衛們聽見楓葉林走水都去救火了。
本來這裡離楓葉林就不遠,楓葉林地勢又高,如果火燒大了很難不會波及到藏書閣,所以暫時脫離崗位一會也是情理之中。
楓葉林畢竟是先太宗為其生母所建,意義不同。
此刻就連負責宮務的盧貴妃都趕到了,正忙不迭指揮宮人救火。
現在遲向晚處於進退維谷之中,遲氏和盧氏不對付,自己要是這時候在事發現場被盧貴妃看見,怕是會被盧貴妃設法和此事扯上關係。
但現在悄悄溜走怕也來不及了。
索性藏書閣的侍衛一時半會也回不來,不如先進去躲一躲吧。
大門似乎裡面被門鎖住,索性竟叫遲向晚找到一個沒上鎖的窗戶,給翻了進去。
藏書閣雖然以放置冷門書目為主,但看起來卻面積極大,各種書架書櫃瞬間映入遲向晚眼帘。
來都來了,遲向晚乾脆四處走走。
藏書閣聽聞有兩層,遲向晚所在的一層都是各種幾近失傳的古籍。
忽的,她聽見了一層南側發出細微的響動。
似乎地下像是有什麼暗室,剛剛有人從下面翻回了地上。
她心中登時警鈴大震,迅速輕手輕腳躲在附近的書架後面。
響動停止后,她才透過書間的縫隙留意觀察目前的情況。
只見隱隱約約能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腳步聲聽起來有些雜亂,應該是不止一個人的腳步交疊在一起。
之前,她福至心靈閃過的想法,此刻又在腦中重現。
定是在她來之前有人也來到藏書閣,打開門或窗,才會使殿內的潮濕氣味擴散至殿外。
既是如此,那麼究竟是什麼人會偷偷潛入藏書閣,目的何在?
而且這楓樹林的那場火來得也有些蹊蹺,不知道和潛入藏書閣之事有沒有關聯。
遲向晚腦子高速運轉著,呼吸聲卻是越發得緩慢輕微,生怕被留意到。
從縫隙間看東西,真的好似水中窺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遲向晚反覆調整各種視角也只能看到,應該是有兩個人,一個人身著褐衣,體格健壯,他好像在有意無意護著身著玄衣的人。
隨著他們進一步向她走來,遲向晚已經做好最壞的準備,不料玄衣人沖褐衣人低聲絮語幾句后,他們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而且腳步明顯加快了。
難道是外面的侍衛可能快要回來了?所以這兩個人才想著趕緊溜走。
那這樣自己也要快點出去才是。
遲向晚警覺起來,看到這兩個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她視野中,連腳步聲都再也聽不到時,又等了一小會兒,確認這兩個人應該徹底離開后,不再猶豫。
她輕手輕腳移到窗邊輕掀帷幔,順著之前那扇窗,小心翼翼滑到地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殿下?」
常濟不理解為什麼圓琛明明馬上就可以從暗門出去,卻在最後一剎那去而復返,禁不住低聲提醒道:「再不走侍衛怕是要回來了。」
他眼中閃過焦急。到時候再出去怕是會麻煩不少。
圓琛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剛才突然湧上一種微妙的感受。
許是多年在刀山火海、陰私詭譎中歷練而形成的獨特直覺,讓他情不自禁返回來再看一眼。
先前為了及時抓住這個短暫的時機,也為著茲事體大,知道他潛入藏書閣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也沒派人在外守著。
如今看來,倒是被人鑽了空子,趁機溜了進來。
他遠遠看著無風自動的帷幔,也沒有多言,移開藏書閣牆角幾塊鬆動的磚頭,外面的天地就開始顯露出來,而這兩人也徹底地消失於藏書閣這一方天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