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公子!」
雲娘見錦衣男子始終不語,不甘地咬了咬唇,楚楚可憐地望著他,朝他走近一步。
錦衣男子不動聲色地避了避身。
此中之意,一覽無餘。
微胖男子見狀,臉色便有些沉。
但兩人的交易尚未談攏,結盟尚未達成,縱使他想安插眼線的舉動失敗,也不會此時將不滿表露在臉上。
他舉起酒杯,眯起眼睛道:「怎麼,顧老弟可是看不上雲娘?」
錦衣男子也沒說看得上與看不上,只是目光又落在續水侍女的身上。
雲娘狠狠地咬了咬牙。想想她一個九條巷的頭牌,怎的在眼前之人看來,連個小小侍女都不及了!
微胖男子倒是有幾分明白對方的意思。
反正整個九條巷都被他拿捏在手。塞到這人處的,是雲娘還是其他什麼人,也不是那麼重要。
他一副成人之美的曖昧笑容,俯下身看向續水侍女:「你叫什麼名字?」
續水侍女垂首,恭謹答道:「奴婢黎氏阿婉。」
「婉身郎膝上,何處不可憐。【1】倒是個好名字」如是念了一句,微胖男子轉頭,看向錦衣男子,「我看顧老弟對這位阿婉姑娘,倒是有意。不如今日為兄作主,將她送給你,以全咱們的弟兄情誼。」
錦衣男子並未應聲。
微胖男子只當他是默認了,遂點頭道:「本官做主,你今晚便是顧老弟的人了。」
續水侍女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垂首道:「是。」
……
錦衣男子的住所,在九條巷以南的七尾巷中,一個名叫柳園的地方。
馬車迎著夜色,緩緩駛進柳園,一路上只聽到車轍暗響之聲,而不聞人語。
到了柳園內最大的房屋濯玉堂,門合攏的一剎那。
錦衣男子轉身,俯首,看向那名侍女。
「你怎麼會來此處?」
「你怎麼在這裡?」
兩人竟是異口同聲發問。
錦衣男子唇畔上挑出一個優美的弧度,他摘下臉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真容比之假臉更為驚艷。
膚如美玉,目似點漆,昳麗非常,正是圓琛。
「怎麼認出我的?」雖說他理應先問,遲向晚是如何來的此處,但他忍不住先問這個問題。
「其實是誤打誤撞,聽聞沁州府近期來了一位做漕運生意的皇商,聯想到這一時間點,法師應該會來此處,所以我私下打聽了很久。」
「但眾人描述的皇商樣貌以及操持揚州方言這兩點,讓我不敢確認。所以我心念一轉,設計來了九條巷。想著這裡魚龍混雜,一來容易混得個身份;二來也好進一步打聽你的消息。」
她說著眼尾一挑,帶著些戲謔的意味,「沒想到正好就在九條巷遇見法……公子。本來續水之時,我看背影身形端的像你,後來卻差一點不敢相認了。」
圓琛挑一挑眉,故作不解問:「為何?」
其實,他已經猜到,遲向晚接下來要說的話。
不過他心頭朦朦朧朧地有種預感,如若不讓遲向晚宣洩出來,後果將會很嚴重。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遲向晚倒背如流,「公子品琴雅興,叫我不好相認了。」
圓琛訝異道:「竟是這樣么?」
他垂眉思忖,在遲向晚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終於慢悠悠開口道:「但在下似乎記得,今日身著綠羅裙者,不是雲娘,卻是阿婉姑娘啊。」
遲向晚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她心思一直沒放在這上面,此刻聽圓琛一說,才驚覺自己今日,身著一襲水綠色的衣裙。
她思及詩句本義,越來越覺得圓琛在一語雙關,如此想著,耳根微不可覺地染上紅意。
圓琛此刻卻已恢復了鄭重,他耐心解釋道:「你也知道,我來到沁州府後,便化名顧珩,假託是揚州出身的富商。揚州顧氏也好,顧珩其人也罷,實際上也確有其人其族。顧氏廣開財路,從大本營揚州,再到江淮一帶,逐漸北上擴展生意,稍稍打聽,便可得知此事。」
怪不得他敢有恃無恐用著富商這麼高調的名頭,恐怕皇帝那邊在戶籍上早已做完萬全準備,不怕本地官府疑心去查。
「那你可曾打探到既安山鐵礦之事了么?」
圓琛輕輕搖頭:「尚且沒有,只是這些時日與沁州的府尹等人接洽,恐怕全府上下官員,大都被收買了。」
「來之前,我便知這裡的水深得很,但結果比我想象得更不樂觀。」
他話鋒一轉,問道:「你可去既安山一脈看過不曾?」
遲向晚搖了搖頭,她之前從未來過沁州府,本不像圓琛遊歷大江南北,對各地地形頗為熟稔。
「我前不久去過一次,那裡的情況一言難盡。」圓琛目露嘆息。
「很多良田遍生荒草,很多人家只見老幼婦孺,而不見青壯男丁。」
「因為青壯男丁都被拉去開礦了。」遲向晚很自然地接上圓琛的話。
圓琛望了她一眼:「正是如此,而且我問了那些婦孺,都說這礦脈,好像是最近兩年勘探到的。而自從勘探到后,她們的夫君或兒子就被官府的人押去礦山,再也沒有回來。」
「那她們沒有想過一紙狀書告至御前嗎?」
圓琛嗟嘆:「談何容易,只怕還沒有走出沁州府,就被官府的人留意到。都是些平頭百姓,隨便找個由頭,殺了便殺了,連羅織罪名都不需要。」
遲向晚顰起秀眉,這裡比京城政局更為混亂駁雜,她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不過她此時還有一事不明。
「如果想要更好地探查鐵礦案,你是不是要實地暗訪的好,如此化身富商,行止勢必惹人注目,只怕倒不好追查此事了。」
「非也。實際上,既安山的朱紫色鐵礦,暗中有重兵把守,想潛入頗難,即使堪堪進入,也難以追查出什麼來。與其由內而外一點一點摸索,不如從外向里破之。」
圓琛見遲向晚疑惑,溫聲一笑:「我現在的身份,是做漕運生意的皇商。當地鐵礦石顯然用於鑄造武器,其中一部分運至京城。而運往京城,要麼行陸路,要麼走水路。因著福寧公主出嫁,相關陸路戒嚴。他們奉我如上賓,不過是想通過水路漕運,將武器偷運往京城罷了。」
雖然雙方還在試探和接洽中,但圓琛何許人也,他很快一葉知秋,明白了對方的所有意圖。
「因為他們對我有所求,所以勢必會告知我一部分實情,便於雙方的合作,如此一來,我才好繼續探查此事。」圓琛淡淡撥弄著燈芯,轉頭看向遲向晚,「我已經解釋完了,那你又是怎麼來此處的?」
他聲音仍舊平和從容,大概是想到了什麼,陡然加重語氣:「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遲向晚猜到,他可能是怪自己隻身涉險,趕忙解釋了前因後果。
從聽到盧敏容和元復的談話,推及他們的圖謀,猜到宋頤和鐵礦的背後正主是盧氏一族。到設法打暈二人,再到利用皇帝的那個承諾,堵住遲許還未說出的反對之話。使得遲許最終拗不過她,只得同意放她來找圓琛。
遲許派了自己數十個親衛,還提供了車馬,遲向晚才得以一路布帆無恙,來到沁州,改易身份。
遲向晚按照時間順序,一一說完。
圓琛聽罷,道:「其實你如果想告知我是盧氏所為,派個人過來便是了,犯不著以身涉險。」
其實這些時日,在沁州府轉了轉,和大小官員吃過幾頓飯後,他也能大概猜到,鐵礦和盧氏有關。當然這話,他不會對遲向晚說出來。
「只怕隨便派人過來,未必會取信於你。」遲向晚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她自然不會提及,這只是一個契機。實際上,早在這次之前,櫻花樹下和莫春踏青那兩次,她都動過前往既安山的念頭。
「是這樣啊。」圓琛也沒說信沒信她這套說辭,不置可否道。
「那你是怎麼打算的?雖然現在查清是盧氏所為,但我還要在沁州府探探底,看看有多少官員勾聯此事。」
「我想留下來,陪你一起探查。」
不料圓琛卻蹙眉道:「此事有風險,你還是走罷。我幫你安排便是。」
「既然來了,我便沒打算走。」遲向晚揚起堅定的笑容,「盧氏和元復勾結,元復在馬車上說的那番話,分明是想把你我都一網打盡的。咱們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我走了又能去哪裡?」
圓琛打量著遲向晚,忽然不著痕迹地笑笑:「你既這麼說了,我總不好讓你走,阿婉姑娘。」
他攏起袖子,將最後四個字,有意無意拉得很長。
不知為何,遲向晚突然心頭一顫,好像什麼出乎她意料的事即將要發生,她瞥一眼屋內滴漏,低聲道:「時辰不早,我該走了。」
圓琛看著她一步步向門口走去,沒有作聲。就在遲向晚要推開門的一剎那,她聽見圓琛看似輕描淡寫的聲音。
「但我還是好奇。」
遲向晚聞言便止住腳步,圓琛站起身,朝她走來。
他難得的一身錦袍,是渾然天成的富貴氣象,甫一低頭,水紋滾邊的領緣便微微敞開,隱隱約約間,可見其內如玉肌骨。
「你冒著用掉帝王之諾的風險,也要身赴險境,只是因為大局么?」
遲向晚下意識想說是。
耳邊便傳來一聲輕笑,而笑聲中,卻噙著些警示的意味,「阿晚,看著我的眼睛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