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遲向晚突然沒出聲了。
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圓琛驟然湊近她的臉龐,一股溫濡的熱氣,勻停地灑在她臉上。
她恍然意識到,這個時辰留在一個異性的屋裡,是多麼的不妥。
她想推開門,圓琛卻一把圈住她的手腕。
他力道並沒有很大,還是往日溫溫柔柔的模樣。
甚至於,儘管他圈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和她的腕還是保持些微的距離。
饒是如此,遲向晚還是感覺到,自己像是被鐵箍箍住。只要自己有一絲妄想逃離的舉動,就會有毫無保留的力道傾瀉而下。
「你想做什麼!」她掙脫無門,聲音中不由得染上幾分怒氣。
他不答反問:「你要去哪裡?」
遲向晚強壓心中驚濤駭浪,盡量平靜地一字一句道:「夜深了,我也要休息。」
那人低低地應了一聲。
遲向晚本以為自己終於能逃離此處的時候,圓琛驟然鬆了箍她的手。遲向晚本還在跟圓琛較勁,驟然失力,腳下重心不穩,便要跌去。
腦中一片空白時,她被撈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與圓琛一下子貼得極近,遲向晚甚至能看清,對方黑色琉璃一般的雙眸中,瀠洄的儘是她的身影。
是什麼極柔軟的存在,從她的額角一路逶迤而下,掃過她清晰的眉峰,又掠過她挺翹的鼻骨,緩緩刮過她又深又短的人中,最後擦在她的唇上,浮光掠影般輕輕一印。
溫潤濕濡的觸感,像是靈泉激發了關卡,猶如久寂的煙花被點燃,有清圓琅然之聲、有千樹花開之聲從她的心房生出,蔓延至周身各處血脈。
圓琛終究沒有再如何動作,他靜靜地抱著她,兩人靜默著相擁而立,像是就為了聞得到彼此的呼吸聲。
地上一雙影子纏在一起,被琉璃燈盞拉得悠長復悠長。
良久,他才放下她。
「本來今晚,沁州府尹是想把那雲娘安插進來的。」
圓琛望著眼前的少女。
一貫端莊的高門貴女,此刻臉上稍露赧然之色,有火燒雲留於她的臉容,她的眼角發梢帶著春意桃紅,一雙菱唇如飽滿的櫻桃,細看還漾著水潤的光。
他的眸色又暗了幾許,口中卻是繼續扯開話題:「誰知你突然出現,他見強塞雲娘不成,便改了主意,把你贈與我以市恩。」
遲向晚剛想細問,圓琛卻是兀自說下去:「九條巷的青樓楚館,都在沁州府尹的掌控之下,很多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情,都可在此地交接達成。」
他畢竟出身佛門,之前在京城也聞得柳煙樓之名,卻是從未進入過的。
這次來到沁州府九條巷,他倒是冒出些新的念頭,想起柳煙樓背後勢力,他心念急轉,終是不動聲色地記下此事。
遲向晚瞭然地點點頭。
原來那微胖男子,正是沁州府尹。
看著那體型,就像是個酒囊飯袋的貪官。
她暗自腹誹道。
這柳園也是歸沁州府尹,是以他們在這裡住下,勢必一舉一動會受到監視。
先前他們回來后,底下的侍女以為今日要成就衽席之好,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這才給了他們談話的機會。
圓琛帶著遲向晚進了寢屋,順勢掀起雨過天青色軟煙羅的帷幔,帷幔外另有一層珠簾,此刻珠玉相撞,發出泠泠之聲。
偌大的黃花木拔步床前,圓琛彎腰,對著鋪蓋整齊的被褥,信手擺弄了幾下,很快床褥之間就有了□□痕迹。
遲向晚看著看著,臉又開始不自覺發起燙來。
儘管她明白,圓琛此舉,不過是不讓府尹生疑,可是她還是感到尷尬不已。
她很快見圓琛褪去外衣,雪白的中衣一覽無遺。她明白他想佯裝一個怎麼樣的場面,她剛想說話,圓琛只道:「你去床上躺好。」
遲向晚依言做了,她甫一上床,圓琛便拿起錦衾將她周身完完全全覆蓋住,只餘下滿頭青絲如墨,傾瀉在浣花軟枕上。
他打開門,淡淡吐出兩個字:「叫水。」
很快就有侍女舉著銅盆進來,看到裡面少女粉面含春,自然明白是怎樣的一回事。她們不敢多看,聽到圓琛道一句『端來便退下』,如蒙大赦,只放下水盆和巾帕,垂手退了出去。
圓琛繞過那水盆,徑直走到床邊坐下。
遲向晚本來闔著雙目,長而密的睫羽像一把齊刷刷的小扇子,扇子在輕微地顫動,昭示著扇子的主人,並不像她面上展示的這般平靜。
她聽見圓琛噙著笑:「人都走了,還不起來么?」
……
遲向晚的日子又變得悠閑起來,畢竟現在,她名義上是圓琛的妾室,和官員夫人迎來送往,此事她並無資格參與。
圓琛回到柳園的頻率也不高,遲向晚心知,他不是去『結交』官員去套參與此事者的名單,就是聯繫人馬將此地消息傳回京城。
每每回來,她總能看到他眼下淺淺的黛青,和臉上淡淡的倦容。
她雖心疼,但也無可奈何。
儘管他這個假身份,做得天衣無縫,就連揚州方言和當地軼事奇聞,圓琛都信手拈來,活脫脫一副揚州富商的模樣。且江南道那邊也找了個身形與他相仿者,戴上人、皮面具權充作他。按理說,盧氏不會起疑。
但是盧氏根深葉大,百年氏族也並非白給,既安山藏著盧氏最大的秘密,就算沁州當局有心與圓琛合作,也會不斷的設防與試探。更何況自從宋頤的事後,她與圓琛便被盧氏盯上。
是以,現在就是一場時間戰。圓琛要搶在盧氏發覺之前,最大程度查明此案涉及官員名單,並且搜羅盧氏勾結地方,私採鐵礦,私鑄兵器的證據。
望著他每每行色匆匆的身影,遲向晚能做的,也就是在他回來之時,於漆黑的夜晚,親手點亮一盞明燈。
有時候,她在柳園裡閑來無事之時,也會登上地勢較高的小山丘,朝著京城方向望去。
也不知京城方面如何了,兄長應該將她囑咐之事密報皇帝,皇帝知曉后,對盧氏應該有所提防罷。
她這個夜裡睡得不甚安穩,先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接著是一個接一個沒頭沒尾的夢境。在最後一個夢裡,她只見自己觸摸到一塊青石,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那塊青石向自己貼來。她與青石輕輕一觸,便覺一股寒意從手傳遍周身。
她猛然醒來,只見圓琛靠在拔步床的一角,氣若遊絲。
這些時日,為掩人耳目,兩人夜裡共歇一室。只是圓琛會拿衾褥,在地上打個鋪蓋,避免兩人共躺一床的尷尬。
遲向晚意識到今日圓琛的不對勁。
是後遺症發作,但比她先前所見的幾次,還要嚴重些。
她欲上前為他擦拭額間冷汗,不料昏迷中的圓琛比往日更為警惕。
察覺到有人近身,他本能地往後一避,同時伸手準備格擋。
這是得經過多少的暗殺才養成這樣敏銳的直覺?
遲向晚心頭一酸,旋即又不禁產生些許疑惑。
按理說圓琛身為皇帝的幼弟,也沒有母族勢力作依靠,基本上註定了他只能當個逍遙王爺。
這種情況下,誰又會蓄意針對他,而他滴水不漏的性格,又是從何而來?
遲向晚並無暇再想這個問題,因為圓琛的臉色已經呈現出奇異的暗青,他的呼吸頻率也變得異常起來。
「公子,」遲向晚喚他。
圓琛毫無反應。他腕側青筋暴起,不時地抽搐。
「法師……圓琛……」
圓琛微抬眼眸,但猶未清醒。
「謝琛!」想也未想,他的本名就脫口而出。
不料這次圓琛似乎恢復了一些神智,黑白分明的眼眸漾起光澤,他眸光一閃,似乎在辨識著聲音。
遲向晚以為他沒聽清,離他湊近了些。
如果常濟在場,一定會眉心一跳。
須知圓琛平日但凡生病或受傷,從不允許別人近身他三拳之內。一次,他不慎離圓琛過近了些,立即有一支袖箭從他的太陽穴旁擦過,直插入圈樑。
他霎時冷汗連連,暗自慶幸自己躲得快,否則袖箭擊中的,便不是圈樑,而是他的頭顱了。
但是遲向晚不知道這些。
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到了怎樣的一個險地,她小心翼翼試探道:「謝琛,你的葯何在?」
這後遺症都這麼久了,就算解毒藥尚且未找到,舒緩疼痛的藥物,總該有的。
圓琛縱使昏迷,警惕性也極強,聞言搭下眼帘,顯然知道藥物在哪兒,卻不欲告知。這時他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本來按住袖箭的手輕輕放下。
「晚……」顯然是過於痛楚,他低低地悶哼一聲,喃喃吐出一個字。
遲向晚沒聽清楚,她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道:「謝琛,是我,我是遲向晚,你把葯給我,我幫你沖服下。」
聽到遲向晚三個字,圓琛思索了一下,這才有所動作。
先前防禦的姿態有所收斂,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符紙,顫抖著交給遲向晚。
「符紙……」他沒說完話,而遲向晚已然明白了言下之意。
她接過符紙,明澄澄的符紙,上面畫著看不懂的符號,想來便是符咒了。
只是,她不由得顰了顰眉。
符紙符咒,應是道家用的,為什麼他一個和尚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