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貓妖
話說冥界之畔,有一孤魂在那裡遊盪過幾年。鬼差們毀了幾十根捆索,差點把自己身家性命賠了進去,也沒能將它捆回奈何橋。以至後來上頭再下令去勾魂,大小鬼差原來蒼白的臉色再添慘白,寧多領幾十份職也不願再去送鬼頭了。
心底清明的鬼明白這孤魂連上頭都要敬上三分,起先還企圖去靠近他,但是那孤魂只獨自在池中飄蕩,念著鬼都聽不懂的話。之後越發覺得無趣,加上上頭彷彿也不再理睬,任它在那裡獨自掛了好久。
「那真不理睬了?放在這也不像回事,萬一上邊剋扣工錢怎麼辦……」
這鬼掃把一停,指向冥界最幽暗的地方去。
「大冥使回來了,冥海得安靜了。」
……
當真是腦子抽了,才自己走回去。趙逸暗下給自己扇了幾個嘴巴子,才走進前院,卻見兩位姑娘坐在一桌好菜前,一位蹬著椅子將手伸得老長,看到趙逸,扶著的袖子差點落下。
「坐好,吃沒吃相。」阿棗無奈幫她夾了一筷子,再回頭問候他,「小公子,一起來嗎?」
「不了,你家公子呢?」
阿菀邊伸碗去接,邊說:「公子被派去跟冥域打交道了,上次不是有個冥域頭頭被公子抓到在人間搞事嗎?還回去后還有好多事兒呢。」
「對了,公子說了,讓你這些天在這裡先呆著,不先走了,讓我們看著你。公子說要是小公子覺得無趣,就去殿內找那個老妖精,他僻得很。不過公子說了,小公子跟那些老先生們合得挺來的,或許能談得來啊。」
趙逸皺了皺眉,聽了後言不禁汗顏,哪個腦子下的結論啊,接著手中被塞了個食盒。
「小公子,那順便送一下啦,老妖精會高興的。」阿棗笑眯眯地看著他。
「好姑娘,這當然是我應做的。」他提高了食盒轉身就走,「是姑娘的巧手做的嗎?」
阿菀偷笑一聲,瞥了眼她:「她哪會,是公子做的……噯,小心點。」
「這門檻有點硌腳。」
某位爺不要臉地怨向個石塊,盪進殿內。這裡昏暗陰冷,構造利落,加上地上能揚到衣角的灰,有些像久無人住的街巷。明域啟明星不落,光明常在,它卻像一個被丟棄在角落,守著黎明未到的明域。
正當他出神的時候,手中食盒一動,被往後拽了去。他警覺地往前一走,再回頭,掃了個空低頭一看,一團粉白的小童拖著食盒,向他淡淡一笑。
「該是我的吧?」
「嗯,打擾前輩了,小輩趙逸……」
小童走而復返,又將食盒送回他手中。
「替我謝過小塵,讓他別再送來,多我也不吃了。」
「……好。」
小童似乎不大理他,嘗了點甜食就找了個門檻靠門坐下,趙逸現在那裡靜靜候著,認為他快入睡的時候突然睜眼,目光深沉地看著趙逸腰間的血裂。
他以為小童對他的劍有興趣,卻見他只看了兩眼就離了,反而看向趙逸,用他稚氣的嗓音問道:「是血裂?」
「正是。」
「你知道血裂嗎?」
「離神之劍?」
小童輕笑,趙逸卻嗅到一絲輕視的味道。他好像被提了興趣,收回了攤成水的懶意。
「你可以叫我伯爵。我以前在冥界當差,升遷到這裡做神仙。」
「伯爵,是前輩名諱?小輩使不得。」
他瞥了趙逸一眼,說:「別文鄒鄒的,我聽著難受。我不過是妖,名字罷了,剛開靈時住在皇宮,受過一段時間恩寵,天家高興賜給我的。」
趙逸一時不知回什麼,好在伯爵自己別開話題,伸了下懶腰,跑到血裂上來。
「你剛說的不對,血裂不是離神的劍,他也不是你的劍,他是釘在明域心上的疙瘩。那時女媧還沒捏人呢,諸神都要被自己搞死了。最後一位古神隱退,神冥紊亂,每位都要登九重天,坐至尊位,最後連把乾淨的破木椅都沒找到。『腳踩屍骨,血漫江河,天地俱裂』。史官最後將它沉重記下,百年的『血裂時代』。
血裂是在那時由劍神鑄成的,你猜,這第一神劍是由什麼鑄的?」
他故意停了下來向趙逸賣了個關子。趙逸賠了兩聲笑,他突然沒了興味,一掃而過:「神界一直對外說這把神劍被淬了乾淨,在千年協定沒下來前用它代替平衡兩域的秤砣。後來秤倒咯,還壓到自己的腳,勤勤懇懇扶第一代主神上位的老劍神痛罵一聲,趕明兒又鑄了『早晚』二劍以滅了自家叛出明域,領著外敵想上位的龜孫。」
「是,離神叛亂,劍神自獻神軀,用『早晚』二劍鎖住血裂。明域后多了數道對離神的限制,其中包括,祀承製。」趙逸微笑著將伯爵說書般的話講明了一下,他瞪了一下,突感無趣,拂袖而去。
「無聊至極,與你說話,對牛彈琴。」
唉,詞能這般用嗎。趙逸臉上叫住了他,心裡卻犯了聲嘀咕。他是真不想理人了,連發尖都寫滿了無聊,一躍化為白絨絨的貓兒,潛入昏暗中再也瞧不見。
總之,首次見面就遭了閉門羹。識趣的都應避開了,可不知是不是閑得慌,趙逸覺得那貓妖甚是有趣,也甚是孤寂,抱著裘衣又上了門。
「我沒皮毛沒皮毛嗎?小屁孩就是沒見識。」伯爵糯白的臉漲得紅,還幼稚地展示了蓬蓬的毛髮。
趙逸含糊應下,過兩天回頭就見到窩在裘中的白團。只道這毛孩子真的傲嬌得很,讓人苦笑不得。他蹲在它面前,一手戳進細柔的毛髮中,又輕輕地順好,揉得伯爵昏昏欲睡,他才開口說:「你之前在冥府當什麼差,能升遷到這裡來?」
伯爵睜開眼抬頭看他,雙眼圓溜得像對瑪瑙。
「錯了,不是升遷,是沾了光上來的。我最多算只守門的貓,沒什麼好提的。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說我是閻羅老子,你信不信?」
趙逸無奈地搖頭,差把手舉起來起誓了:「信信信。」
「你們吶,就是喜歡問功問過,浪費筆墨感情。」它嗤了聲,把貓頭一扭,埋進裘衣中睡去,貓尾一把打開了他的手,下了逐客令。
他嘆了口氣,起身走開了幾步,還是回頭問了句:「又要趕我走?」
貓尾尖兒指向殿外,又立刻蜷起來。確認他走了后,它呼嚕了一聲,動起原力給自己暖身,隱隱察覺那幾十道限制波動了一下,將自己深厚的原力壓制。它不喜歡,都說貓身軟卻性涼,天性自由,不管是金窩還是冥域都甭想在它頸上套上金鏈。可惜了,世間就是沒有絕對的地方。它只好將自己團起來,又悶悶地罵了句:「龜孫子。」
冥界之畔,百鬼涌動。
「聽見沒,大人叫你呢!」鬼差揚起長鞭,在空中發出尖銳的聲音,那孤魂茫然地停在原地,嘀嘀咕咕。隨後聲慘烈的鬼叫在池邊炸開,眾鬼噤聲,只剩下那個喃喃聲。
「誰讓你們動他了?」
眾鬼紛紛避讓,看著一張白衣在鬼群中展開,繹紫的長鞭在地上磨動。白衣下的少年咧開了嘴,將長鞭一甩,眾鬼爭著向前。少年熟視無睹,走向那個孤魂。他呆在那裡,等著少年靠近他。
少年問:「你是何人?」
「大人,那個孤魂先前是帝王,本該列仙班,可是執念過深,入了魔……」
「長舌。」
眾鬼像得了令一樣,放棄了長鞭湧向那鬼:「拔了它!拔了它……」
少年又問:「你是何人?」
孤魂似乎聽不懂他的話,只念著他平日顛來顛去的話:「一統……朕未一統……」
「不,陛下。天下歸一,你可去了。」
「朕不信。」那孤魂突然有些顫抖,它奮力抓住少年,卻一次次地穿透,「未有,未有……」
「你執念太深,我只好強行抹去你前世塵緣,希望老婆子不要念叨就是……」少年一頓,他看著孤魂那雙渴望的,明亮的眼睛漸漸清晰起來,一個乾淨糯白的小童站在冥海上,水光盈盈地看著他。
「好好去當你的神仙,別想回去了。」少年將白衣披好,它卻又一次滑落,露出一頭澤亮的短髮。他有些惱,一回頭見小童晃了晃,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心下一動,別開了目光。
「我不想做神仙,讓我跟著你吧。萬一我丟了怎麼辦?」
他猛的抽走,轉身時丟了一句話:「隨你,你樂意便罷。」
小童綻開笑容,從冥海中跳出,滾糰子似的跑向他,喊道:「你看起來是這裡最厲害的,介意多一個弟子嗎?」
少年疑惑地看了他眼,嘖了一聲:「你怎麼這麼麻煩?」
「可以嗎?師尊……」
糰子立馬一趴,惹得少年太陽穴抽搐。
「這小不點真的不識好歹……唔!」
「小聲點,你鬼命不要了,這叫有眼光。」
少年看著白嫖的徒弟,沉默了一會兒,將目光投向暗無天日的冥界之畔。
「吾名伯爵,賜爾為青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