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夜深人靜，明月如鉤。

白祈鈺獨自走在回家的小路，邊走邊看手機上刷到的同城新聞視頻。

「昨夜，Y市F區碧藍公園發生命案，犯罪嫌疑人正在潛逃，維安局已開展警戒搜尋工作，呼籲F區及周邊城區的居民外出時注意安全。」

忽然，他的手機屏幕一暗，顯示「小姨」給他打來了電話。

白祈鈺接通電話：「小姨。」

他的聲線有些清冷，還帶著些少年人的清脆。

「小鈺，你回家了嗎？」小姨溫柔的聲音從手機聽筒內傳出，她語氣關切道，「你家那邊的疑犯還沒抓到，你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我不放心。」

白祈鈺回答道：「我快到家了，您放心吧。」

他想了下，又說：「我到家給您打電話報平安。」

「那你到家后別忘了給我打電話。」小姨稍安下心，又提起另一件事，「對了，你小姨夫出差明天就能回來了，明兒晚上來小姨家吧？我給你好好做頓飯，咱們慶祝一下你考上B市的燕寧大學。」

聞言，白祈鈺表情平淡的臉上添了點笑意，他說：「好，謝謝小姨。」

「客氣什麼，」小姨的語氣聽起來很欣喜，「那就這麼定下了？」

白祈鈺「嗯」了一聲。

通話掛斷，手機屏幕回到剛才的視頻界面。

白祈鈺繼續邊走邊看新聞。

偏僻的小路空無一人，佇立在路邊的路燈散發出暖黃色的光芒，照亮了鋪著磚石的路面。小路旁是一大片綠化林，空氣清新怡人，靠近路燈的繁茂枝葉被燈光染上微黃，更多的樹木則是隱匿於黑暗的樹林，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輪廓。

夜風穿過樹林，枝葉摩擦發出颯颯的聲響。

「我好餓啊……」

男人嘶啞的聲音隱隱從樹林中傳出。

白祈鈺循聲望去。

昏黃的燈光籠罩著小路邊的樹木，葉片泛著暖黃的光澤。在這排樹后的黑黢黢的樹林中，緩緩出現一個晃晃悠悠的人影，個頭瘦高。

「好香啊……」男人喃喃著快走了兩步，步伐不穩地踏進路燈照射的範圍。

白祈鈺看清他時，不禁眼瞳一顫。

男人年紀大約在三十歲，身上穿著黑西裝，看起來像個勤勤懇懇的上班族。但他臉部的皮膚呈現暗灰色，嘴唇是兩片暗灰色的薄皮，兩側腮幫子上有幾道魚類鰓裂似的裂縫。

他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好，雙眼發直，有點獃獃的。

在看到白祈鈺后，男人停下腳步嗅了嗅，似是覺得難以置信。

隨即，他灰白的眼睛里湧現出詭異的光。

他興奮地咧開嘴，露出鯊魚一樣尖銳的牙齒和猩紅的牙齦，猛地朝白祈鈺撲過來！

白祈鈺下意識閃身躲避。

男人撲了個空，轉頭第二次撲向他。

奇怪的人。

白祈鈺後退幾步再次躲開，有些不悅地輕蹙了下眉頭，冷著臉問道：「你有事？」

他面前的男人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用飽含興奮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著他，令他產生一種被食肉野獸盯上的錯覺。

他渾身的肌肉在男人的注視下，一寸寸緊繃起來。

「吸溜」一聲。

男人吸回快要溢出的口水。

不對勁。

白祈鈺敏感地察覺到男人的異常，想要離開這裡。於是他面朝著男人，謹慎而緩慢地開始後退。

他剛挪動腳步，下一秒，男人再次朝他撲了過來！

白祈鈺毫不猶豫，拔腿就跑！

男人發出一聲低啞的嚎叫，開始追趕他。

這人究竟怎麼回事？

白祈鈺一邊跑一邊想。

他剛才還有點懷疑對方是在拍整蠱視頻，但拍視頻沒必要追著他跑這麼遠，早就跑出畫面了。除非是無人機跟在他們後面拍攝，但無人機那麼明顯，他不可能看不見。

所以，這個男人是真的在追他、想攻擊他。

是不是精神方面有問題？

但精神有問題，會花費時間把自己打扮成這樣嗎？

白祈鈺沒有繼續思考下去，因為他聽到，男人的腳步聲離他愈來愈近。

他回頭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對方快要追上他了。

他們的距離僅剩一臂多遠！

白祈鈺跑步速度並不慢，在以往的體育測試中成績也算是名列前茅，然而這個男人速度竟然快得出奇。

白祈鈺想加速，但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時，男人猛力朝前一撲，勾住了白祈鈺的肩膀。

突然襲來的重量令白祈鈺一個踉蹌。

兩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白祈鈺手機脫手，但他沒空去撿。

男人並沒有因為抓到白祈鈺而停止動作。白祈鈺的喉嚨被男人單手狠狠扼住，讓他有些喘不來氣；他的肩膀被對方橫著手臂用力抵住，身上壓著對方大半的重量，他試了幾次都沒能起來。

男人按著不停亂動的白祈鈺，張嘴露出鋒利的三角形尖牙，想要咬下去。

看著可不像是在開玩笑。

白祈鈺臉上的神情依然鎮定，只是緊皺著眉頭。他抬起沒被壓住的雙手，用力卡住男人的下頜，想要把他推開。

但男人的力氣實在太大了，那口尖銳的牙齒還是離他越來越近。

在這樣近的距離下，白祈鈺看清了什麼。

他一直以來鎮定的表情微裂，眼睛死死盯著男人的臉，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東西——

他看清了男人腮上的那幾道裂縫。

就像真正的魚類那樣，男人腮幫的裂縫下顏色血紅，整齊密集的血色腮絲連成一片。

在白祈鈺直勾勾的注視下，男人鰓裂翕合，刷子似的腮絲動了動。

怪物。

在這一瞬間，白祈鈺只能想到這個詞。

「好香……」男人含糊不清道。

基於男人是怪物的認知，白祈鈺立即想起男人曾說過「餓」，再加上如今對方想要咬他的舉動，他得出一個驚悚的結論——

這男人想吃他！

白祈鈺用上全身的力氣推搡男人。

他毫不懷疑自己的判斷。

他會死。

先前他能保持鎮定，是因為男人手上沒有刀具等能傷人的利器，對他來說不會危及生命。但剛才的發現讓他明白，這是個不能以常理去思考的怪物。如今情況危急，他沒有時間和精力想對方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現在的目標只有一個。

那就是活著離開。

但他因喉嚨被扼著而有些缺氧，腦袋昏昏沉沉的，能使出的力氣越來越小，男人反而因為「食物」近在咫尺而爆發出更強的力量。

他們僵持了半分鐘。

對白祈鈺而言，這半分鐘就像半年一樣漫長，他的力氣隨著時間而飛快流失。

終於，男人突破了他的阻擋，一口咬在他的頸側！

「唔！」

白祈鈺眼睛睜大，腦海一片空白。

鋒利的齒尖深深陷進皮肉，溫熱的血液汩汩流出，劇痛從頸部傳遞給大腦。

白祈鈺仍在掙扎，但被男人輕鬆制住。

男人不停地撕咬著他。

白祈鈺的雙耳彷彿被看不見的薄膜堵住，他粗重而艱難的呼吸聲、夜風從耳畔不斷吹過的聲音、男人放肆啃咬與吞咽的聲音……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模糊不清，唯有心跳聲是如此清晰。

咚咚，咚咚。

痛感逐漸麻木，白祈鈺的眼皮無力垂下。

他聞到了潮濕微腥的味道，是從男人身上傳來的，好像從海水裡打撈上來的魚。

「嗬……」

他喉嚨間發出宛若漏風的聲音。

他不想死。

但他已經沒力氣了。

就在此時，男人吞咽的動作驟然停住！

周圍陷入一片死寂，圍繞著路燈暖光不停飛舞的小蟲凝固在半空，路旁樹木上隨風輕輕晃動的葉片維持在微偏的角度，就連剛才吹拂著他耳畔的風也忽然停止了。

所有的事物，都靜止在此刻。

白祈鈺猛地睜開眼睛！

他鮮血淋漓的喉嚨飛速癒合，身體無力的感覺一掃而空。

他推開男人，沒有浪費時間追究現在發生的怪事，趁著周遭的一切都在靜止，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逃離小路。

*

白祈鈺逃到了馬路上。

他擔心那個長著鯊魚臉的男人追過來，不敢停留，馬不停蹄地沿著這條馬路繼續狂奔，直到筋疲力盡才停下腳步。

看著眼前稀稀落落的車輛，他不禁鬆了口氣。

他活下來了！

白祈鈺感覺像做夢一樣，他摸了摸已經恢復如初的喉嚨，感到既驚訝又困惑。

剛才發生了什麼？時間停止了？他脖子上的傷竟然癒合了？那個要吃他的鯊魚臉是什麼？異形？鯊魚妖怪？某神秘實驗室的改造人？

一個又一個問題從腦海里冒出來。

白祈鈺思緒混亂，感覺世界觀要裂開了。

在過去的十八年裡，他從未想過世界上會有這種存在，鯊魚臉男人的出現顛覆了他的認知。

這是真實的嗎？

會不會是他的幻覺？

剛才發生的事情過於離譜，白祈鈺深深地懷疑自己的記憶。

他扯著身上穿著的白短袖衣擺，低頭一看，胸前衣料染著大片刺目的深紅。

都是他的血。

……不是幻覺。

白祈鈺神情恍惚地把自己的黑外套拉鏈拉好，擋住胸口顯眼的血跡。

他是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要是有人看到他身上的血就不好了，說不定誤會他殺了人要報警把他抓起來。

對，報警。

他現在應該報警。

他遇到的鯊魚臉男人非常危險，為了自己以及其他居民的安全，他應該報警，否則還會有其他人被襲擊。

白祈鈺剛想拿出手機報警，忽然想起手機被他落在小路了。

當時鯊魚臉男人從背後撲到他，他們一起摔倒，他的手機也在那時候脫手。

而剛才他光顧著逃跑，根本沒想起來撿手機這回事。

但他現在不能回去撿手機。

他不知道對方是否還在那附近徘徊，回去了說不定就是羊入虎口。

白祈鈺想了想，決定親自去維安局報案。

維安局離這裡約有十分鐘路程。

白祈鈺來到維安局。

前台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穿著制服的安全警察在值夜班。

白祈鈺走到前台，對離他較近的那位女安警道：「你好，我要報案。」

女安警的視線掃過白祈鈺的頭髮和眼睛。

她問：「請問要報什麼案呢？」

「剛才有人襲擊我。」

白祈鈺一開口，女安警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另一位男安警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襲擊我的人長得像鯊魚，露出來的皮膚都是灰色的，牙齒也很尖，還有這裡——」白祈鈺冷靜地描述著，指尖在自己腮邊的皮膚上畫了幾道，「他這兒有幾道鯊魚身上那種裂口。」

他正要繼續說下去，發現兩位安警沉默地看著他。

白祈鈺看到他們的表情，稍有點尷尬。

他知道自己說的事很離譜。

說實話，他在遇到那個鯊魚臉男人之前也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怪物存在。

「雖然聽起來很不真實，但我說的是真的。」白祈鈺表情認真，想以此增加他的可信度，「我是在這附近的那個綠化林小路遇到他的，他說餓，追著我跑、想要吃我，我跟他打了一架才逃走的。我覺得他很危險，而且看起來精神狀況不太好，應該還會襲擊……」

他還沒說完，男安警拿著手機湊過來：「弟弟啊，你說的人是不是長這樣？」

男安警將手機屏幕轉向他。

屏幕上是《火○忍者》干○鬼鮫的圖片。

「對，差不多。」白祈鈺指著圖片上人物眼睛下的裂痕，「他這個裂口長在腮的位置，眼睛很奇怪，是灰白色，穿黑西裝，沒系領帶。」

他回憶了一下鯊魚臉男人，補充道：「他的頭髮很短，身高應該跟我差不多，體型看起來蠻瘦的。」

說完鯊魚臉男人的外貌特徵，白祈鈺發現兩名安警盯著他，表情不太對勁。

白祈鈺遲疑地問：「請問……怎麼了？」

「弟弟，你有這種癥狀多久了啊？」開口的是那名女安警，她說話的聲音和語氣都溫柔極了，好像怕刺激到他，她友善地微笑著，「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白祈鈺：「……」

安警這是以為他有精神疾病？

「我說的是真的，我親眼見到的，不是幻覺。」白祈鈺想到有證據可以證明，他拉開自己黑外套的拉鏈，給兩位安警看他裡面穿的白短袖，「我被他咬到了，流了很多血。」

他想證明他說的是真的。

誰知，安警的眼神竟然犀利起來。

白祈鈺不明所以。

男安警問道：「你真的沒有精神疾病？」

白祈鈺道：「沒有。」

男安警與女安警對視一眼，對白祈鈺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胸口：「你自己看看？」

白祈鈺頓感不妙，他低頭一看——

他的白短袖乾乾淨淨，哪裡還有血跡？

白祈鈺：「……」

淦，他的血去哪裡了？！

女安警道：「我帶你做個尿檢吧。」

白祈鈺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兩位安警是懷疑他吸那個什麼，吸出幻覺了。

「我沒問題……」白祈鈺試圖解釋。

「還沒問題？」男安警冷聲打斷了他的話，「你都有幻覺了。」

白祈鈺道：「我那個不是幻覺。」

男安警目光冷厲地看著他。

衣服上的血跡不見了，白祈鈺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他在男安警的眼神攻勢下漸漸蔫了，低頭看著白短袖，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不然那麼大一片血跡去哪了？

他遲疑地望向男安警。

「……要不，還是做個尿檢？」

尿檢之後。

尿檢結果顯示為陰性，白祈鈺沒有問題。

但新的問題來了。

他被懷疑是報假警。

安警義正辭嚴地對他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然後放他離開了維安局。

白祈鈺走出維安局時，整個人茫然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短袖，不久前胸前還有刺目的深紅血跡，現在卻是一片潔白。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腹下的皮膚光潔細膩，沒有任何傷痕。

難道今夜發生的事都是他的臆想？

白祈鈺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先回家。

他剛走出幾步，猛地想起，他跟小姨說了到家給她打電話報平安。

但他的手機落在了小路，沒法打電話。

家裡也沒有座機。

要是他一直不打電話報平安，好點的情況是小姨一直不睡在家等著，不好的情況就是小姨會來這邊尋他。

如果鯊魚臉男人不是他的幻覺，被小姨遇到了……

思考良久，白祈鈺決定回小路撿手機。

但他不打算就這麼空著手回小路，太危險了。

他將目光轉向旁邊一家24小時的超市。

白祈鈺走進超市，直奔擺著生活用品的貨架。

他想買把刀來防身。

雖然他逃走後，鯊魚臉男人大概率也會離開，但這不妨礙他買把刀以防萬一。

白祈鈺經過擺著化妝鏡的貨架，餘光瞥到了什麼，腳步突然頓住。

他難以置信地湊到鏡子前。

鏡中的少年有張清俊的臉龐，膚色白皙，鮮紅的眼眸比枝頭綻放的紅梅還要紅艷，右眼尾下有顆深褐色淚痣。他的頭髮略有點長，柔順的髮絲垂落在頸側，顏色潔白如雪。

白祈鈺對鏡中的人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這張臉確實是他。

陌生是因為——

他的頭髮和眼睛顏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