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舟崎遙斗?」
松田陣平原本醞釀了整整三個小時又二十七分鐘五十三秒的開場白被一發奧數題轟得碎了一地,萩原研二抱著雙臂在旁邊看了他半天樂子,終於從失物招領那領回了自己的良心,開口問道。
舟崎遙斗筆尖一停,目光落到松田陣平此刻全然空白的表情上,微妙地挑了挑眉。他向後靠在輪椅的椅背上,調整坐姿盡量讓自己坐得舒服一些,點點頭:「我就是。」
「抱歉,」他指了指自己的雙腿,解釋道,「暫時站不起來,還麻煩警官擔待。」
萩原研二伸手拉過一把椅子把松田陣平按了下去,自己拉過另一把坐在舟崎遙斗的對面。多年從警的經歷讓他在見到舟崎遙斗的時候就下意識地開始分析:略有些不那麼合身的襯衣,說明他昨晚很可能不是在自己家睡的;輪椅正好在空調風口下方,他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應該是在近期,他還沒有習慣照顧自己,當然也不排除只是單純貪涼的可能;做題的時候金邊眼鏡放在一旁,眼眶下方沒有常年佩戴眼鏡造成的凹陷,近視應該是真的近視,看松田陣平的時候眼睛稍微眯起……
不過這副金邊眼鏡看起來未免太花里胡哨了點,和他耳朵上的單邊碎鑽耳釘倒是很搭。
「客氣了,寒暄之類的話就不用了,」萩原研二說,「我們接到目暮警官的通知過來的。按道理來說……私下聯繫嫌疑人親屬是不允許的,」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聽起來彷彿真的有些為難,「但這次給你開了個後門。」
還沒等舟崎遙斗開口,萩原研二就十分自然地接了下去:「不過還請你理解一下我們的工作,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們得在一旁監聽,方便嗎?」
松田陣平剛從奧數題的海洋中掙扎出來,就聽見萩原研二這麼一句。他瞳孔縮了一瞬,因為目暮警官找到他們的時候並沒有要求這個……那隻能是萩原研二自己加上去的。
至於理由,哪個警察甘心被一群犯罪分子耍著玩還得幫他們隱瞞罪名?私下查案這事有一定風險,如果換個熟悉的人來,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說不定就開門見山了,可他們不僅沒聽說過舟崎遙斗這人,目暮警官還讓他們留意一下這人的舉動,似乎現在還並不能完全信任……那為什麼又要給他開後門呢?
不管怎麼說,在確認他是能放心合作的對象前,萩原研二試探他再正常不過,他不能拆自家竹馬的台。
舟崎遙斗放下筆,微笑著點了點頭,答道:「當然沒問題。」
「得配合警方工作,能讓我聯繫已經很好了,怎麼可能不方便?」舟崎遙斗語氣感慨,「我不能走路,還得麻煩兩位警官很多事。」
松田陣平站起來推輪椅,讓萩原研二試著繼續套話。
萩原研二視線滑過金屬扶手在燈底下閃著的光,眨了眨眼:「這裡不是打電話的地方,來往的人太多了。小陣平,我們帶這位……」他思考了一下稱呼,「熱心市民去三樓。」
「對了,我是萩原研二,他是松田陣平。」
舟崎遙斗抬了下手指,指甲輕輕地叩在扶手上,發出微小的碰撞聲。
「——萩原警官,松田警官,」他笑著說,「儘管你們應該知道我的名字,但這種時候我還是得再自我介紹一遍比較好吧?舟崎遙斗,目前是個熱心市民,請多指教。」
站在他身後的松田陣平表情略微有些異樣,抬起眼,視線與萩原研二在空氣中交匯。
——去他媽的熱心市民,舟崎遙斗剛那個聽人自我介紹的小動作,分明就是常年的上位者才會有的。
視線交匯的時間很短,萩原研二別過眼,看似隨意地和舟崎遙斗聊著:「怎麼想到在警局來做數學題的?」他指了指松田陣平,信口胡謅道,「以前小陣平最怕的就是數學題,是他上學時候的噩夢,剛看到題目他人差點暈過去了。」
松田陣平:「……」
我日。
這話說得當年指著數學題告訴他有些事不能強求的人不是姓萩原名研二一樣。
舟崎遙斗聳了聳肩:「比較無聊,總得找點事做做。」
「光等著是挺無聊的。」萩原研二在松田陣平刀子似的目光下居然從容地點了點頭。
「其實做數學題也很無聊,題目終究是死的。松田警官居然這麼害怕數學題,困難得克服啊,」舟崎遙斗轉過頭,「要不等會兒和我一起?我有個伴,題目說不定就活了。」
松田陣平:「……」
氣活的吧?
萩原研二的良心又暫時掛到失物招領處了。
「這說不準,不過像你這樣的熱心市民如果再多一些就好了,我們能力畢竟有限,」萩原研二感嘆道,「能提供的線索越多越有利破案,你當時在現場嗎?」
他們停在電梯前,舟崎遙斗看了他一眼:「對,那還是我第一次做筆錄。」
「做筆錄這種事還是第一次比較好,是覺得做筆錄的時候有什麼忘記和警方說的了么?」
舟崎遙斗無奈地點點頭:「我記性一般,而且還失憶了,有許多事沒能想起來。這不,我現在給打工的那位乾脆就讓我自己過來了,應該是怕我又忘了吧?當打工人不容易啊。」
萩原研二大致知道舟崎遙鬥口中的「那位」是誰,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不過目暮警官叮囑過他的行蹤需要保密。萩原研二也就沒有提這位的名字:「偵探助手?那舟崎君一定很厲害。」
舟崎遙斗:「我也就一般般,普通人而已。」
有同事鑽進了電梯,看見這三位,看見這三位的組合有點驚訝,拍了下松田陣平的肩:「這是在?」
松田陣平伸手往同事手臂上挎著的袋子里一撈,撈出個麵包來,朝舟崎遙斗的輪椅使了個眼色:「咋了,看不出來嗎?關愛熱心市民。」
一些比較秘密的任務,哪怕是再親近的同事也不能隨便亂說。
同事笑罵:「嘿你這小子又搶我麵包!能不能也關愛下我?去幾樓,怎麼不按電梯?」
「去三樓,你是熱心市民嗎?」
同事按下樓層:「好巧我也是三樓——松田陣平,我是你同事!」
熱心市民舟崎遙斗提議:「不然您騙一下松田警官自己受傷了,去搞個輪椅試試?」
松田陣平:「…………」
要不您改名叫舟崎胡說吧?
好在這時候電梯到了,同事的目的地雖然也是三樓,但出了電梯就和他們分道揚鑣了,松田陣平看著同事的背影鬆了口氣。他推著舟崎遙斗左拐一下右拐一下,拐進了個房間。
號碼是萩原研二撥通的,舟崎遙斗瞄了一眼,這房間里有好幾個監控。警方應該提前和芝元涼太的哥哥打過招呼,鈴聲響了幾下就接通了。
「您好,芝元先生,有幾個問題得麻煩您一下。」舟崎遙斗按下揚聲器單刀直入,語氣卻是溫和的,「您現在方便嗎?很快的,不會耽誤您幹活。」
電話那頭的人聲音有些抖,從昨天起他就瘋狂被各種信息轟炸,一晚上提心弔膽的,壓根沒睡好。他被問了很多話,整個人都麻木了。舟崎遙斗的聲音聽起來比那些問話的警官要更加柔和,他的神情稍微鬆了松。
「您……您儘管問,我知道的都說了……但是我也很久沒有和涼太聯繫了。」
「沒關係,畢竟涼太君很久之前就離開家鄉了,也沒有和您聯繫對嗎?」舟崎遙斗嘆了口氣,「如果不是有必要,我也不想打擾您,畢竟我想知道的一些事可能只有您記得。」
電話那頭的人有點意外:「只有我記得?可是剛才我說了我和他很久沒有……」
舟崎遙斗耐心地聽他說完,才道:「所以是很久以前的事。」
萩原研二有點驚訝,如果不看舟崎遙斗這個人此時漫不經心的模樣,也沒和舟崎遙斗之前打過交道,光是聽這通電話,他自己都要相信舟崎遙斗是個友好又溫和的人了。舟崎遙斗的聲音就像是最和善的幼稚園老師在真心實意地哄哭鬧的小朋友,根本很難讓人建立起心防來。
芝元涼太哥哥的情緒果然慢慢放鬆了下來:「很久以前……?是小時候的事嗎?我應該記不清了。」
「沒關係,記不清也能理解,畢竟您每天很辛苦。以前你們村的收成怎麼樣?」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的心裡同時浮現了一個問題。
——他問這個做什麼?
芝元涼太的哥哥也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回答:「……不太好,以前家裡能幹活的不多,他小時候我媽又病了,不能幹活。」
「這樣,」舟崎遙斗說,「她是不能幹重活嗎?」
「輕活也很少干,」一提到做農活這方面,芝元涼太哥哥的話匣子終於打開了,「基本上只能躺著,我們家那時候又窮,沒錢給她買葯吃。我八歲就下田和我爸一起幹活了,那時候涼太才六歲,幫不了我,就在家裡照顧她和其他小孩。」
「本來想著再挨幾年等男孩子們長大就好了……我爸那時候也得了病,都不敢治,家裡要吃飯的太多了,哪裡有錢呢?大病小病就忍著,還好涼太和……」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聲音遲疑了一下。
舟崎遙斗沒有催他,等了會兒才問:「那當年家裡一定很不容易。」
「是不容易,所以涼太以前最大的夢想就是走出山裡,他可用功了,那時候我想著只要他能讀,砸鍋賣鐵都要給他讀書……」芝元涼太哥哥匆忙地補了一句,「不過那都是過去了,沒想到他能讀書能讀成這樣。」
舟崎遙斗沉默片刻:「您當年應該付出了不少吧?」
「那可不是,全家人都省著一口吃的給他讀書呢,」芝元涼太哥哥說,「我們家男孩子多,胃口都大。」
舟崎遙斗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男孩子多肯定的吃得也多,女孩子就吃得少了。」
「女孩子吃得也不少。」
舟崎遙斗自然地開啟下個話題:「我見過的女孩子吃得都比較少,您見過飯量大的?」
「小時候的事了,那時候我幹活肯定吃得多,我妹妹也吃得不少,但她那時候把飯都讓給我,不過……我想不起她叫什麼名字了。」
「想不起名字正常,那時候村子里不都是亂喊的,」舟崎遙斗竟然贊同地嘆了口氣,「看來妹妹很懂事,現在有幾個孩子了?」
「……沒有孩子。」芝元涼太哥哥囁喏著說,「妹妹早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