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雷鳴

那是史官們筆錄下威名四震的凶獸，一般的魔獸見到它們無不咽唔匍匐、垂首夾尾，實力微弱的怕不是得當場肝膽俱裂。

可這些威猛好戰的生物幾百年前就在世界上滅絕了，在極低的生育率與高額的死亡數量之前，這些曾在抗擊魔族引領的「災厄之潮」前立下赫赫戰功的種族還是倒下了。

但現在它們又「活」了過來！

和它們曾經的敵人一起站在這片土地上，車夫眯起眼睛，靜靜接受這眼前的一切。

三百年過去了，魔域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畢竟即使是最高超的潛行者也無法深入那裡，但魔族們身邊既然已經出現了此類凶獸，顯然他們沒有衰敗，甚至可能已經觸摸到了某些更為深奧的知識。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龍弩馬雄俊的身軀在比蒙們出現的那刻如篩糠一般劇烈顫抖，它們背上的魔裝騎士們在此時也算亂了陣腳。騎士們不斷撥轉馬頭以期坐騎克服恐懼。

但血脈里流傳下來的恐懼又豈能輕易擺脫？

就在騎士們不斷拉動韁繩之時，那兩匹猙獰巨獸原本滲人的腥紅豎瞳卻是血光大放，巨大而粗壯的獸爪緩緩磨挲著地面，低沉的咆哮透過風聲，直指比蒙。

那種渴望戰鬥的慾望在它們各自的三雙眼瞳里熊熊燃燒，好像要吞天噬地一般。

「丫頭，你這兩頭玩意兒可不多見吶。」車夫高聲喝道，他隱藏在諸多騎士之後，所幸這「丫頭」視力極佳能夠在層層甲胄的掩蓋之下捕捉到斗笠下的那張臉，平平無奇。

他們的聲音並沒有被風聲掩蓋，即使隔著百米，在場的所有人卻都能清楚聽見。

「你那兩個小傢伙看起來也很不服呢。」背負黑色羽翼的丫頭說道，安然到彷彿大家只是在談論各自的寵物。

儘管這些「寵物」力大無窮，兇殘恐怖。

「畜牲的事就讓畜牲去解決吧。」

車夫覺得自己發出了君子之約。

「好。」

「去吧。」

車夫輕輕吐出，猙獰巨獸背上的鎖鏈應聲脫落，兩匹巨獸的諸多豎瞳里閃爍著喜悅。它們仰頭咆哮，氣沖雲霄！而後一左一右閃入道路兩旁的樹林里，極速賓士，五米之長的身軀竟在此刻看不真切，只留下兩道虛長的影子。

那些有兩人合抱之粗的參天巨木在巨獸的興奮之中被攔腰撞斷，落地時發出巨大的轟鳴。凄厲的風聲裹挾著兩頭猙獰巨獸興奮的吼聲，它們迎著比蒙的強大氣場急速賓士，豎瞳里閃爍著光芒，那是獵人看見獵物的欣喜。

比蒙們也毫不示弱，它們用巨大的拳頭瘋狂地砸向自己的胸膛，不知疼痛。這種貌似瘋狂的舉動其實是比蒙在激發自己的怒意，種族天賦如此也沒什麼辦法，只能怪自己家的老祖宗選了這條路。

畢竟還沒打架之前就捶上自己幾拳也挺疼的，看起來還蠢，但帶來的效果確實不錯。

黑色的氣浪包裹住全身，比蒙們的體型開始暴漲，淺灰色的毛髮逐漸變得粗壯、堅硬，就好像披上了一層厚重戰甲，彷彿刀槍不入。

那些黑色氣浪又從比蒙們的身上噴薄而出，翻湧鼓動，瞬間就攪碎了無數落葉，就連天地間的金色光芒貌似都衰退了不少！

這兩隻比蒙無法忍受猙獰巨獸們的挑釁，一左一右的狂奔分別迎上了一隻巨獸並和它們廝打在一起，漸漸的，在狂風嘶吼聲中，它們消失在密林深處。

儘管比蒙遠去，可一匹匹龍弩馬還是剋制不了來自血脈深處的戰慄，而龍弩騎士們儘力克制著戰馬的顫抖。

「開紋吧。」

指令不知從何處下達。

但每位騎士如釋重負，一道道猩紅色魔紋沿著他們鎧甲表面的溝槽浮現，隨著騎士們不斷激發魔紋，龍弩馬漸漸停止了抖動。

就像打開了什麼似的，突然間，羸弱的戰馬似乎忘記了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匹又一匹漸漸緩過神來充滿憤怒與力量的魔獸！

那令人躁動不安的血紅色流轉在近百匹神駿戰馬的眼瞳里，馬鼻不斷噴出白色霧氣，經久不散。

雪白色的毛皮之下，通紅的血管如虯龍一般隆起，就連馬皮表面都升騰起霧氣，彷彿那血管里正在極速流淌著的，不是龍弩之血，而是從黑暗地獄里噴涌而出的滾燙岩漿。

那曾是神明用以灼燒惡鬼的刑具！

戰馬身上的所有肌肉都伴著血管的擴張快速隆起，金光渲染之下，它們顯得格外猙獰，幾息之後，這近百匹龍弩馬的體型擴張了幾近一倍，都快不輸先前那兩匹猙獰巨獸，碗口般大小的馬蹄焦躁地滑動著地上的泥土，它們喉間彷彿涌動著雷霆。

似乎只要他們背上的主人稍稍暗示，它們就會將一切都捲入自己的鐵蹄之下，而後踐踏為骯髒的泥土。

這哪裡還是之前那些瑟瑟發抖的羸弱戰騎？

這根本就是從地獄里醒來的畜牲！

「末世龍騎？」那手持重劍的魔族男子遠眺，他的目光彷彿透過層層鐵甲，直視那個原本應該就連下車都要些吃力許多的車夫。

「哦呦呦，知道的還不少嘛，也是個學者？」

野撇撇嘴，這個距離上一位領域級的人類要聽清自己的話語並不困難。他只是對車夫爽快的語氣感到些許訝異，那可是末世龍騎啊，那可是三百年前就活躍在一線抗魔戰場的軍隊，人數不詳、成員不詳、指揮體系不詳，只有這種扮豬吃虎的戰術風格廣為人知。

這支軍隊比魔族還神秘，他們是那個龐大帝國最後的底牌之一。

他也許打不過，但能來到這裡，自有後手。

拖延時間就好了。

車夫爽快一笑，他把頭上的斗笠放在依舊穩當的四輪馬車馭位之上，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先前那中年模樣，頭上已然沒有了半根白髮，只是三十多歲的肌膚略微少些光澤，好像又是十數年的光陰被他搶奪回來。

「你們這些魔族啊還真是辛苦，跑這老遠就為了搶我這破馬車裡的東西？讓我猜猜你們從哪裡偷渡來的，劍閣？」車夫說道，似乎想探點口風出來。

「偷渡？天山可沒有渡口。」野有些疑惑，他並不是什麼學者，雖然族內也有很厲害的大文學家，但他並不對此感興趣。

「打個比方罷了，你們這些魔族啊，又哪裡懂得大夏文化源遠流長呢。」車夫語氣輕佻，文化人到底還是有底氣。

野的手慢慢握緊了巨劍劍柄，眼中的那絲輕蔑也蕩然無存，他能感覺到，這個不知道用什麼禁術搶奪時間的人類，貌似已經按捺不住自己的殺意了。

他扭頭對著身後的少女說道:「小姐，這個領域級的人類交給我。」

少女點了點頭，一揮手，又是兩頭比蒙從她背後的漩渦里跳出！

「嘶」，一聲倒吸涼氣的聲音，那是車夫發出的驚嘆，他叫道:「丫頭，你們還真是大手筆。」

「殺人越貨這種事，自然是不留餘力比較好，你們沒了那兩頭小東西，靠著這不過百人的騎隊擋不住我們的。」少女嬌笑道，身後兩個漩渦緩緩關閉，看樣子不會再有什麼比蒙出來了。

車夫這次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是抬頭看了看陰沉如墨的天色，那裡翻湧不止，雷芒密布。

「要下大雨了啊。」他喃喃自語，揮了揮手，金色領域光芒大盛。

車夫一抬手，一把銀白色有著些許弧度的長槍從空氣中緩緩浮現。

「轟隆！」天空傳來一聲巨響，無數雷霆從空中掉落，銀白色的光芒讓這一方天地亮如白晝。

下一刻，一劍一槍便狠狠地撞擊在林海上空，發出刺耳的交鳴聲。

又是身形一閃，兩人出現在另一片林間空地上方，劍與槍彷彿在每個瞬間千百次碰擊，勾勒出一道道死神的影子。

魔族少女見狀帶著她那兩頭新的比蒙緩緩上前，紫色的眸子里映著眼前的人類騎士。不知怎麼，她本該穩操勝券的內心閃過一絲不安。

但當她的眼角瞥見一股未被人類發現的黑色氣流如一條毒蛇般緩緩游過重重鐵甲進入馬車之內，她的心就靜了下來。

她們此行最大的底牌，現在應該已經控制住了馬車內部，既然如此，便不怕這些人類直接毀去馬車了。

可以放開手腳了。

玉手一翻，一桿足有兩米長的十字大戟被她橫握在手裡，很難想象會有一個女孩子使用這種殺伐之氣猛重的武器。

即便這個女孩是個魔族。

但這位容貌嬌柔的少女握住了，還單手隨意舞出了幾個戟花，她面對著近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全然不懼，一幅刁蠻樣子叫囂道：「別以為你們變個模樣就厲害了，趕緊投降吧，本小姐今天心情好，要不然連個全屍都沒！」

對面的騎士們正在緊密地調節著隊形，他們眼前的少女單提著一桿重戟，彷彿不可一世。可這些騎士原來應有的訝異與恐懼都不復存在，有的，只是騎士們逐漸上升的心跳速率和他們的坐騎那粗重的呼吸聲。

兩頭比蒙們錘擊著自己的胸膛，再次讓自己的身體表面快速硬化，黑色氣浪如出一轍地翻湧，但那些龍弩馬已全然不懼比蒙的威壓。

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啪嗒。」雨滴從高空墜落碎在一名騎士頭盔上，女人抬頭仰望看了看天色，然後策馬上前，騎士們讓開道路，她立於騎隊之前，駕著龐大的龍弩馬看著魔族少女，即使隔著五六十米，也還是有居高臨下的氣勢。

黑色甲胄裹住她的全身，曼妙的曲線在鎧甲的凸顯之下格外誘惑，而與其他騎士不同的是，她的鎧甲上除了密密麻麻的魔紋外還有一枝用魔紋特別勾勒出來的妖艷玫瑰，在金色領域的華光照耀下顯得分外別緻。

她摘下了頭盔，黑色的頭髮如瀑布一般飛泄，那雙滿蘊秋波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魔族少女。

不得不提，她左右眼角邊各有的一顆淚痣十分對稱。

她揮了揮手，龍弩騎士們在她身後分出三十騎，五人一排，越過她齊步衝鋒，好似要排山倒海！

靈霧兒淡淡地凝視著端坐在龍弩馬上看起來只有二十幾歲的人類女人，不知為什麼，心裡卻突然浮現出一股寒意。可她無所謂，只拖著大戟大步上前，步伐愈來愈大，最後狂奔。

那是挾風裹雨、欲破天穹之勢！

三十米，十米，一米！

「鐺！」

大戟盪開一把騎槍，就在戟接觸騎槍的瞬間，黑色的魔焰剎那間從戟身噴涌而出，並順著騎槍一直蔓延到那名騎士的身上，可暗紅色的魔紋屏障被瞬間激發，一紅一黑，剎那間如冰遇火般劇烈消融！

另有四把騎槍同時刺向少女，「叮」，少女的身體在空中翻了個詭異的弧度，四把騎槍的槍尖刺在了一起，少女單腳輕輕點在槍尖上，身體向後暴射退回了原點。

「上」，靈山霧兒大吼，哼，不就是仗著人多嗎，誰沒有似的！

「吼吼吼」，狂躁的比蒙們上前兩步護住自己的主子，它們開始仰頭咆哮，開始露出了那兇殘的獠牙！比蒙擅於陷陣，在這種騎兵不好施展拳腳的地方，簡直如魚得水。

亂殺！

但此時，三十騎卻猛地停下，陣型開始不斷外擴，原本左右兩邊還在道路上的騎士們都已經擠進林子，直到他們空出兩行能容一騎通行的寬度。

靈山霧兒先是不解，直到她通過這兩條道看見原來拱衛在馬車左右兩邊的四名騎士，先前車夫的光芒太盛，幾乎讓她忘了這四名神秘騎士。

該死！

那是！

馬車旁的四位神秘騎士已經掀開了他們的大氅和面具，自第一頭比蒙被釋放，他們四位未曾像其他騎士那樣略顯慌亂，只是靜靜待在原地，安靜地融入黑色。

靈霧兒的瞳孔驟然縮小！

原本正常的馬身不知何時已變成了黑色的骷髏，馬匹渾身都燃著詭異的火焰，或深藍，或慘綠，或猩紅，交融著厚重甲胄，火焰里透著魔鬼的氣息！它們的背上，則是全身都籠罩在厚實黑色骨甲下的骷髏！

那張黑色面骨的眼眶裡，跳動著深藍色的亡靈之火！

那是四名黑暗骷髏騎士，那是四名駕馭著夢魘魔馬的黑暗骷髏騎士！那是根本就不應出現在這裡的來自地獄深處的罪惡！

他們比自己這個魔族還不應該出現在此處！

靈山霧兒緊咬牙關，把視線從那些魔化龍弩馬和黑暗骷髏騎士身上移開，盯著那輛馬車，目不轉睛，心頭，是從未有過的沉重。

一定，要拿到啊！

「咔嚓」，雷霆從天空中一閃而過，但它卻好像一不小心劈開了蒼穹，那瓢潑大雨裹挾著狂風猛烈地襲擊著廣袤的大地和森林，一切都在風雨中飄搖。

「啪嗒」，夢魘魔馬踩著泥水開始狂奔，身上飄忽的魔焰代替了原本應該飛舞著的馬鬃，幾十米的距離，轉瞬即逝！

靈山霧兒握緊了手中的魔戟，從未見過的兇狠目光顯露出來。

此刻，馬車裡，從一團霧氣里漸漸浮現的妖族妖王，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正在溫酒看書的白髮黑袍男人，那眼神——就像見了鬼一樣！

「喝點？」看書人頭也不抬地說道。

「轟隆！」

馬車外，天崩地裂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