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相扶

我端坐在殿前，看著漫天散落的大雪，殿內一點聲音都沒有。芸春從外趕回來，看著我滿臉的難過。

「無妨，說吧。」我看出了她的猶豫，可我還是需要知道個明白。

芸春嘆了一口氣，「是陛下讓郡主進宮的，連太后都不知情。封了元妃，賜居上林閣。」

我的心裡堵得慌，聽著離著不過一百米的上林閣歌舞昇平，熱鬧得猶如慶典般，我就心煩意亂。

「知道了，你下去吧，留我一個人靜靜。」我支開了所有的宮人，靜靜的一個人看著雪落。

前朝各種勢力涌動，而伯珩新帝繼位，當初帝淵最忌諱的就是皇子私下裡跟大臣來往，所以伯珩可以說是毫無根基。

然伯珩年輕氣盛，總是會有許多熱血的想法。而隨著帝淵打拚的老臣們都深知江山來之不易，所以伯珩的想法總是連連被駁。

原先就聽過伯珩說就算是做了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我也只能勸解他要放下自身，心懷天下。

而黃崧為首的言官，因我阿爹出征愈發靠緊，原先三足鼎立的情況變成了兩派的爭鋒相對。

而伯珩需要有人去支持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姻親，大臣們多的是待嫁的女兒。

可我也怎麼都想不到，伯珩為了拉攏以洪宣老王爺為首的勢力，納了周姝凝為妃。

他明知我們交好，明知周姝凝心中有深愛的人。伯珩此舉，雖籠絡了自己的勢力，可也無異於在兩個人的心口都狠狠的捅了一刀。

我默默的靜坐著，真想此刻的大雪將我淹沒，待到春來，我們一齊消散吧。

我不想再面對物是人非的殘忍，跟強撐著沒事的痛苦。熱淚滾落，我就這樣坐了一夜。

天亮了，我才勉強支撐著自己凍僵的身體前往花廳。稚紅眼睛腫腫的，看來也是覺得我受了委屈自己偷偷哭了一夜。

而花廳上，是伯珩跟成為了元妃的周姝凝。

我被塞進了一個叫做皇后的木偶中，必須得體的坐下，漠然的接受木已成舟的一切。

伯珩悠閑的喝著茶，好似看不到此刻的氣氛詭異。而周姝凝滿頭華翠，卻低著頭一言不發。

「皇后啊，孤新納了一個元妃。你們從前交好，也算是以後在宮裡有個照應。」

伯珩輕飄飄的一句話，周姝凝的進宮彷彿還成了恩賜般。我心底泛起一陣厭惡，卻還是面不改色。

「那就，替元妃妹妹，多謝陛下了。」我的語氣冷淡，聽不出生氣還是高興。

伯珩盯著我，卻看不到我除了木然還有另外一個表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伯珩憤憤的走了。

留下周姝凝跟我，相對無言。

跟著周姝凝一起的一個老姑姑率先開口了，「元妃娘娘，依照祖制，您第一次見皇後娘娘是要給娘娘敬茶行禮的。」

周姝凝難為情的抬起頭，卻還是不敢對視我的目光。

芸春是宮裡長大的老人，早就備好了東西從後背端出來看著我。

我點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在老姑姑的催促下，周姝凝開始起身給我敬茶。

周姝凝端著茶盤，高高的舉過頭頂，手臂微微顫抖著，就這麼跪在我的面前。

我透過茶盤的縫隙只能看到她小小的鼻尖，忽閃的睫毛。如今，卻如此令人唏噓。

我回過神來，接過了茶，茶水碰到嘴唇，我卻一口都沒喝。在我的心裡，還是接受不了如今的結果。

周姝凝敬完茶，依舊垂著頭跪著。我想起原先玉腰奴還要接受訓話，面對一個陌生的人，尚且可以說出口。

可，這是周姝凝啊。

我看著她的表情，亦也滿是哀戚。

「本宮，希望你以後可以快樂。」

周姝凝茫然的抬起頭，所有人也皆看著我，沒有想到我回說這樣一句話。

我默默的嘆了一口氣，「因為這宮裡，不快樂的人，已經太多了。」

周姝凝的身體顫抖著，臉上滿是愧疚。「阿星···對不起。」說罷就開始哭泣起來，我的心也是一陣酸楚。

那老姑姑左右為難的想拉起周姝凝，「元妃娘娘，您不可直呼皇後娘娘的閨名啊!」

我擺手亦是無妨，讓所有人都出去了。隨著關上的門，周姝凝壓抑的哭聲開始放肆起來。

我緩緩的俯下身，抱住了她。

此時的殿里，沒有什麼燕岐的皇後跟元妃，只有孫祈星跟周姝凝，一對自少女時就交好的朋友。

周姝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卻還是一直喃喃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拂去她的淚水，哭花的胭脂流下宛如血淚。

「我並不想···可是我沒有辦法，對不起啊阿星！」周姝凝的聲音里滿是無助，我也只能默默的抱著她，任由她發泄情緒。

過了許久，周姝凝的情緒終於平復下來，我沾濕了手帕，給她擦了擦臉，眼睛腫得像個桃子。

「我信你，你不是這樣貪圖名利富貴的人，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看著周姝凝眼裡的歉意說道。

周姝凝愧疚的說：「是伯珩要求的，跟我父親直說讓我入宮為妃。我知道，是為了拉攏我父親跟老臣們的勢力。」

「可我不願，我在家中把房間砸了個稀巴爛，還絕食了三天。可原先最疼愛我的父親，卻沒有再縱容我了。」

周姝凝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哈出一口白氣。

「我父親跟我說，洪宣王府看似氣派，其實早就蛀空了。」

「我父親不過是跟先帝的父親有交情才被封的王爺，而我家一無功名二無功績，靠著蔭封，只會坐吃山空。」

周姝凝抓著我的手，「阿星，你是知道的，我那三個阿兄都是一派紈絝子弟的模樣，家業哪裡經得起那樣的揮霍啊。」

說著說著又開始抽泣起來，「我第一次看到我父親那樣頹然，跟我說若是我不去，我們家最後的希望都沒了。」

周姝凝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阿星，那個時候我才發覺，我那個可以為我抵擋一切狂風暴雨的父親早就已經白髮蒼蒼了。」

我看著周姝凝，也是心疼得不知說什麼好。雖跟我猜測的差不多，可是從她的嘴裡說出來，多了幾分凄然。

「我知道，你也沒得選擇，我不怪你。」我擦去她溢出來的淚。

「可是這宮裡，還是多了一個傷心人。你成了元妃，你跟季麟怎麼辦呢？」

周姝凝一愣，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我。

信上都是季麟對於她愛意的拒絕，並勸她嫁給伯珩或者嫁給其他人都好。

隻字未提周姝凝對於他十年如一日的愛意，只有客氣又疏離的拒絕。

「他始終不肯接受我，我努力過了，沒有結果。」周姝凝艱難的吐出這句話，像是對過去十年的自己十分愧疚。

我嘆了一口氣，默默的抱緊她。

「日子還是要過的，開心一點吧，阿凝。」

我安慰著她，周姝凝默默的點點頭。

自雲知母女出宮后，坤寧宮安靜了好一陣，而周姝凝的進宮讓死氣沉沉的我重新復燃起來。

而那些想要看戲的人們卻沒有如期的看懂我們決裂的結果，因我跟阿凝說，女子本就不易，若是我們還要相互為難而不是互幫互助，以後的日子，只會更難。

周姝凝感動於我並沒有因為她的入宮而湮沒之前的情分，反而是明白的她的不易。

她鄭重的跟我說，絕不會讓決裂跟陰謀詭計這件事在我們之中上演。

日子就這麼慢悠悠的過，伯珩再也沒有踏入過坤寧，我也不想見他。

宮內外皆傳元妃恩寵非常，我都笑笑不說話。而伯珩像是置氣一般，今日一個王美人，明日一個什麼妃。

我都默默的照單全收，一一給他安排妥當。

周姝凝看著我這樣，說我又是何必要跟他置氣呢。我有些茫然，其實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好。

但是他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順著他來。這偌大的皇宮，我逃不走，我也不能像民間女子一樣跟他絕婚。

我有過絕婚的想法，可古往今來，哪裡有絕婚的皇后呢。

日子就這麼過著，宮裡人也不敢苛待我，畢竟是正經主子跟國公之女，伯珩也從未廢后。

除了朝堂上總是跟我唱反調的榮國公跟不悅我許久的太后，這每日處理政事喝喝茶的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

三月後，上林閣傳出喜訊，同樣來的，還有西北的軍報。

我來不及去恭喜周姝凝，先跑去看了軍報。報上說冬日糧食短缺，而阿爹他們的糧車被劫走，目前軍中困難。

我拿著軍報，總覺得心裡不安。明明是一個勝券在握的仗，可如此久了還是未攻下來。

隨即調度軍隊，支援阿爹。我千叮嚀萬囑咐的交給軍需處的人，務必快辦，才起身去了周姝凝的上林閣。

來祝賀的命婦們把上林閣都塞滿了，看到我皆行禮帶著看戲的意味看著我把周姝凝扶起。

「我聽說你還暈倒了，可是為何？」我關切的問著。

周姝凝有些不好意思，「太醫說是母體弱，所以才會暈倒。也是暈倒了，才知道原來是有孕了。」

我讓芸春帶著補品，放在本就堆滿賀禮的桌上。

原本想看我們不和的命婦們也面面相覷，奇怪著我們的和諧。也直說皇後娘娘真是氣度不凡，我微笑的應付著。

送走了命婦們，周姝凝才換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我看著她愁容滿面的模樣，忍不住開口：「你這樣不開心，可當心以後生的孩子不好看了。」

「阿星，你說我怎麼這麼快就有了啊？」周姝凝難以置信的摸著自己的肚子，不知所措的模樣有些可愛。

我被她逗笑，「嫁人了，自然是會有的。」

周姝凝牽起我的手，「阿星，你不生氣嗎？」

我搖搖頭，「怎麼會呢，我也希望能有個自己的孩子啊。不至於在宮裡，那麼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