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18章 第18章

浴房裡,縈繞著淡淡的白色煙霧,那是浴池裡的溫泉散發出來的熱氣。

僵持的兩人,楚岳峙因泡過溫泉面色潮紅臉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而司淵渟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卻唯有唇紅似要滴血。

楚岳峙的手勁極大,那是握過刀槍劍刃,拉過重弓弦的手,現在緊緊攥著司淵渟的衣襟,手背還有青筋泛起。

司淵渟垂眸看那攥著自己衣襟,筋骨分明勁道十足的手。

是這樣的,楚岳峙自小便如此,認定的就要攥在手裡不放,多年來依舊如此。

他也曾經被認定過,但最終他成了唯一被厭棄的,而他在圍困的宮牆中賴以為生僅有的一點溫暖回憶,在那一年楚岳峙叫他「公公」,他對楚岳峙自稱「奴婢」時,皆已碾碎成齏粉。

楚岳峙身上有獨屬皇家的狠勁,不僅對他狠絕,也對自己極狠,上下千年,歷朝歷代又有哪個皇家出身的男兒郎,能忍受得了被太監欺辱?

「亡國破家相隨屬,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其所謂忠者不忠,而所謂賢者不賢也。咱家勸安親王,還是莫要太信宦官為好。」掩去臉上的激烈神色,司淵渟不願再跟楚岳峙繼續說下去,抬手扣住楚岳峙的手腕,指骨發力迫使他鬆手,緊接著臂上發力一摜,復又將人摔進了浴池裡,「嘩啦」一下,溫泉水濺起水花,眨眼間便將司淵渟身上也濺濕大半。

楚岳峙掙扎了幾下才在池中站穩,他嗆了水,狼狽地咳了好幾聲,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順帶將濕透的墨發撥到身後,額角幾縷濕發貼在他臉上,他卻無暇顧及,只抬頭對轉身離開的司淵渟提高聲音喊道:「疾風知勁草,世亂識忠臣!你是司老尚書之子,我信你!」

緊繃的弦就此斷開。

將要走出浴房的司淵渟霍然回身,他解開腰間革帶扔到地上,繼而扯開自己的衣襟脫去外袍,直到身上僅剩白色單衣襲褲與腳上一雙黑色皂靴,他才大步走進浴池裡,掐著楚岳峙的頸脖將人按到浴池的石壁上,忍無可忍地說道:「咱家瞧著今夜安親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既然安親王如此大言不慚,那咱家倒想瞧瞧安親王口中的『信』字,有幾分重!」

被溫泉水浸透的白色單衣近乎透明,幾無多少蔽體之用,白透的料子貼在司淵渟高大卻精瘦異常的身軀上,輕易便能看清那比楚岳峙還要白上不少的體膚,以及那尋常太監少有的塊塊分明的肌肉。司淵渟渾身上下都是瘦的,連一絲多餘的贅肉也沒有,腰線收得極窄也就顯得肩膀更寬,而他的肌肉堅韌有勁卻又不如武人那般厚實,這樣的體態倒另有一番美感。

楚岳峙被壓制在石壁上,濺起的溫泉水迷了他的眼,他眨了好幾下眼才讓視線恢復清明,而司淵渟掐在他頸間的手雖並不算太用勁,喉骨被壓依舊帶來了令人恐懼的窒迫感,他張口想說話,可一個「你」字才堪堪吐出,便因司淵渟貼近他的身體而失聲。

浴池裡的溫泉因含有天然的礦物質而對身體有益,體質虛寒的人泡在其中,一旦氣血運走起來往往更感燥熱。

無措地與司淵渟對視,楚岳峙是那樣清晰地感受到,在滾燙的泉水中,他們之間只剩一層薄薄的布料相隔。

司淵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解衣,也是第一次以這般姿態與他相近。

下意識地伸手試圖將司淵渟推開,可掌心剛觸及那片隱約能看見傷疤的胸膛,他便想起自己不能拒絕司淵渟。

「怎麼,覺得不舒服?」司淵渟陰沉著臉卻偏要勾起嘴角笑,他盯著楚岳峙,眼眸黑如一團濃霧,連半點光也沒有,他獰笑道:「也是,安親王喜歡的是男人,奴婢此等不男不女的殘缺之身,又怎能叫安親王滿意?」

楚岳峙說不出話來,這跟過往每一次司淵渟用器具弄他時的懷抱都不一樣,即便仍隔著一層聊勝於無的布料,此刻司淵渟與他也已是前所未有的親近,他能感受到自己體膚上傳來了司淵渟那被溫泉泡熱的體溫,甚至還能隱隱感受到司淵渟那處的異常。

這令他感到強烈的恥感與莫名的恐懼,也首次如此清晰意識到,自己成了一個宦官的玩物。

五指蜷縮握成拳抵在司淵渟肩上,僵硬著無法使力。

他該厭惡的,卻因聽到司淵渟咬得極重的那兩字而莫名感到胸悶。

——奴婢。

司淵渟在說出這兩個字時,聲音里都是恨意。

忽然就想起了十七歲時初次在司禮監見到司淵渟的那一幕。

那時烈日當空,幾個太監押住司淵渟的肩臂令其跪在地上,還扯住司淵渟的頭髮迫使他仰起臉接受掌嘴的私刑,倔強不願被輕易折斷的傲骨深陷於沼澤之中,既像是無力掙扎又像是早已拼盡全力地反抗過後終究寡不敵眾慘遭吞噬。

楚岳峙感覺自己的身體控制不住泛起一陣顫慄,當年他走進那個不大的院子里喝止刑罰時,司淵渟向他投來的那一眼,在這一刻才終於撥開迷霧望進他心裡。

那是包含了太多複雜情感的一眼,像是本已破碎的心又被踩在泥里踐踏了,帶著不甘、痛恨、絕望、震驚還有羞恥,奄奄一息地望向了一無所知的他。

他不明白,那日應當是初見,可司淵渟卻像是看見故人。

當年離宮前,他與楚岳磊說要對司淵渟知根知底才好,於是楚岳磊又讓人去細查司淵渟,待後來他于軍營中給楚岳磊去書問及司淵渟,楚岳磊卻只告知他司淵渟乃前禮部尚書之子,此外無他可疑。

他當時心中所思所想都是邊疆,入了軍營后一直潛心研究邊疆的氣候地勢,不斷研讀兵法策略,與軍師以及有經驗的將才做戰術推演,一心為日後征戰邊疆做準備,而朝堂又向來是楚岳磊與其他幾位皇兄明爭暗鬥之地,他不願牽涉其中,因此後來也不曾再過問。

「司淵渟,一個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更何況,我也從沒有將你看輕過。」楚岳峙到底是忍住了心中的不適,收回了手反撐在身後的石壁上。

「沒有將我看輕?」司淵渟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安親王,這話也真虧你說得出口,在這世上,有誰把閹人當人看了。你敢說你被我抱的時候不覺得作嘔?你難道不是每一次,甚至是現在,都覺得臟嗎?」

「我沒有,因為被你抱而覺得臟,更從未覺得你噁心。我只是,只是……」楚岳峙否認著,他不能說自己僅對委身於太監一事而感到羞恥,因這對司淵渟來說已經是羞辱,可話已至此,他沒有其他辯解之言了。

「你曾問我心中是否有戀慕之人,我有。」猶豫之下,楚岳峙唯有向司淵渟承認曾逃避的問題,「我戀慕那人十餘年,卻尚未等到開花結果便將自己出賣給你,若要嫌臟,也是嫌不擇手段的自己臟罷了。」

楚岳峙說出的這幾句話,讓司淵渟的臉上有了片刻的空白。

緊接著,面具龜裂成碎片,露出底下淬滿心頭血的恨與痛。

他到底是無法擁有這個人,無論是身或是心,他都無法佔有。

能讓楚岳峙戀慕十餘年的人,是誰?那個人現在又在哪裡?是被楚岳峙保護起來了嗎?

瞳孔緊縮,司淵渟幾乎要將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碎了,耳際又再響起那些困擾他多年的控訴、哀嚎與嘶吼,再看眼前已經被他困住的楚岳峙,那雙桃花眼正凝視著他,眸底甚至映出了他不堪的面容。

司淵渟恍惚地想道,楚岳峙是在嘲笑他么?笑他的殘缺,笑他的不自量力。

眼前閃過血色渲染的久遠回憶,跌跌撞撞逃離的小小背影,猙獰的笑與令人作嘔的氣味,被撕開的衣袍,拼盡全力砍下的短刀,在地上翻滾哀嚎的男人,他滿身滿手的血,撐著最後一絲神智試圖去抓住那掉在地上的玉佩。

「楚岳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么?我恨不得現在就將你嚼碎吞下。」司淵渟嘶聲吐字,眼眶滾燙酸澀,本已鬆開的手又再抓緊,只是這一次他抓住的是楚岳峙的後頸。

他心裡不該對楚岳峙有愛,應該要像恨著那個已死的老皇帝一般去恨楚岳峙,可是他做不到,他是依靠回憶、理想才能提醒自己還是個人,不能被徹底拖進地獄深淵,而所有的一切,都有楚岳峙存在。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楚岳峙可以將天下萬民裝在心中,可以對別人一往情深,卻偏偏唯獨對他無情無義?

「你信我,又有何用?你對我,從來都只有利用。」

利用完了,便毫無留戀地捨棄。

俯首攫住楚岳峙的唇,司淵渟用手捏住他的下頜,不讓他躲避逼迫他張口,近乎撕咬的吞噬侵佔楚岳峙不願交付的唇舌,早知真心無用,只有這裡是自己還能真實掠奪並佔有。

楚岳峙奮力地掙扎了起來。

身體可以被玩弄,可吻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那是真正能觸碰到內心與靈魂的親密。

他不願意,連第一次的親吻也在強迫中被司淵渟奪走。

可他無處可逃,即便他甚至運起內功不顧一切地推打司淵渟也未能掙開半分。

他的下頜被捏住因而無法用力咬合,只能張唇被動地承受司淵渟的入侵,司淵渟要他痛,咬破了他的唇后又咬破了他的舌,瘋狂地反覆吮咬,直到他渾身發抖發出一聲嗚咽,司淵渟才忽然溫柔了起來,用舌尖輕輕地去舔他淌血的傷口。

又癢又痛,還有司淵渟呼出的氣息與他的糾纏在一起。

身體漸漸無力地停下了反抗,雙手軟軟地搭在司淵渟的肩上,楚岳峙閉上眼,淚水滾落臉頰滲進帶血的吻中,為這個充滿恨意與拒絕的吻再添一味苦澀。

司淵渟到底是將他的全部都奪走了。

淚水的咸澀讓司淵渟結束了這個吻。

抬起頭,司淵渟看著楚岳峙哭紅的眼眸,胸臆間氣血翻湧,更濃的腥甜從喉間湧出,他推開楚岳峙,悶哼一聲將那口心頭血吐在了浴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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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岳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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