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讓東廠的侍衛去查方本和以及禮部其他官員,不過是做給楚岳磊看,事實上,該查的早在之前司淵渟已經讓皇甫以及其他死侍在暗中查得一清二楚。
午後楚岳磊便將司淵渟召進宮裡問話,事情鬧到這地步,是楚岳磊沒有想到的,可當司淵渟再次跟他稟報楚岳峙已經被關在審訊室里過了大半天時,他又對司淵渟多了幾分放心。楚岳峙昨夜被請到東廠的事,他自然是當時就得了消息,但楚岳峙跟司淵渟待了一晚,司淵渟又告假未有參與早朝,雖然早朝結束后便有他安插在東廠的人來回稟司淵渟一早便將楚岳峙關到審訊室的事,但同樣他也知道了,司淵渟處置了一個他的眼線,這總是讓他感到不悅。
可司淵渟被召進宮后跪在他面前,向他回稟楚岳峙還被關著,又道這兩日因方知禮的髮妻與禮部主司江晟鬧出的動靜過大,百姓們的注意力都被轉移了,故而私下裡也著人加緊安排了楚岳峙與方知禮之死脫不了干係的鐵證。
楚岳磊不以為司淵渟對楚岳峙還能留有什麼舊情,再看到司淵渟明知楚岳峙恐懼黑暗狹窄之所仍將人關進審訊室不放,原本生出來的疑心又稍稍淡了下去。
還是皇子時楚岳磊便清楚,臣子也好百姓也罷,生死都不過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皇帝是天子,是這大蘅國的絕對統治者,其餘所有人,有罪還是無罪,全看皇帝的意思。皇帝要無罪,那即便是犯人當街行兇了,真兇也必須另有他人;皇帝要有罪,即便天下皆知被抓之人乃清白無辜甚至還有可能是受害者,最後也定會有一堆所謂的鐵證去定罪。
顛倒黑白,詈夷為跖又如何,這本來就是上位者掌握在手中的權利,縱觀歷朝歷代,又有幾個君王真正在乎臣子與百姓的性命?冤案,不僅從未斷絕過,之後也只會越來越多。真相在掌權者心中,從來就不重要。
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眼下,他楚岳磊就是要楚岳峙死,所以哪怕楚岳峙與方知禮之死毫無干係,他也一定要看到楚岳峙就是殺死方知禮主謀的鐵證。更何況,這案子發展到現在,他是絕不相信楚岳峙與這些事半點關係也沒有。
「司愛卿,方本和還有禮部可以查,也可以按著你的意思來清理,但是,朕的這個皇弟如何處置,是否該平安無事的從此案脫身,必須依朕的意思來,你明白嗎?」楚岳磊從龍椅上起身,緩緩走下台階,話里皆是不加掩飾的殺意。
「臣明白。」司淵渟仍在地上跪著,語調平靜得毫無異樣。
走到司淵渟跟前,楚岳磊抬腳用腳尖勾住司淵渟的下巴令他抬起頭面對自己,道:「朕聽說,司愛卿今日發了怒,要將一個侍衛收作男寵。」
儘管抬起了頭,司淵渟仍是半垂著眸,視線往下看著地磚,平直地答道:「是的,陛下。」
「不聽話的東西,殺了便是,何必動怒,難不成司愛卿發的火其實是發給朕看的。」楚岳磊瞅著司淵渟那張即使神情漠然也依舊眉眼帶媚的臉,心中實在是喜愛,他的後宮不乏美人,卻沒有一個的姿色能比得上司淵渟這張臉。
「臣不敢,臣能有今日,全仰仗陛下的聖恩。」司淵渟清楚感受到楚岳磊在他臉上流連的目光,這些年間,他時常都被楚岳磊這樣看著,那是肆無忌憚又極為黏稠下流的眼神,他完全能想象得到,楚岳磊到底想對他做些什麼。
「司愛卿還記得便好。」楚岳磊收回腳,卻俯身用手扣住司淵渟的下巴,拇指搓著司淵渟秀氣的嘴角,微笑道:「說起來,司愛卿也許久沒有侍寢了,朕頗為想念司愛卿侍寢時的模樣,司愛卿這麼多年便是對著朕都不會笑,也就侍寢時裂了嘴角才會露出幾分美人該有的脆弱感,既然司愛卿還記得朕賜予的聖恩,想必也記得朕是如何賞的恩澤。」
司淵渟雙眸的眼睫毛幾不可察地一顫,靜默斯須方才答道:「臣,不敢忘。」
「極好,待此案了結,朕再召司愛卿入宮侍寢,也好讓司愛卿恢復一下嘴上的功夫。」將司淵渟的嘴角搓紅一片,楚岳磊眼中透出怪異的興奮,「這人啊,就得時不時的好生調教一番,加深一下記憶,否則容易忘本。」
俯身磕頭,司淵渟一如過去的無數次,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向楚岳磊叩首謝恩:「奴婢,謝陛下隆恩。」
永遠也不能拒絕,當初他接下暗旨時,就知道往後將要面對什麼。
皇權面前,他終究也不過是個低賤到連畜生都不如的太監。
回到東廠時,領命辦事的侍衛遞上了江晟寫下的訴狀書,並稟告:「督主,人已經送到暗室了。」
接過那份訴狀書,司淵渟問道:「切乾淨了?」
「執刀師傅知道人是督主下令送去后,乾淨利落地就給動刀都切乾淨了,執刀師傅請督主放心,雖說全切致死率高,但這一時半會人是死不掉的,完全可以支撐到督主調教完。」侍衛說道,凈身的執刀師傅已有幾十年的經驗,執刀次數沒有上萬也有幾千,手法可以說是爐火純青,更深知司淵渟要的是一個怎樣的閹人。
「嗯。」司淵渟微頷首,一邊走向去往暗室那條過道一邊說道:「去審訊室盯著那林芷霏,她也是時候該招了。」
「是,督主。」侍衛小心翼翼地瞧著司淵渟自宮裡回來后就極為冷峻的臉色,最後多說了一句:「督主,安親王在審訊室里很安靜,是否要……」
「關著,其他的,本督自有打算。」司淵渟腳步不停,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卻是更為迫人了。
侍衛領了命,再不敢跟上,直接便去審訊室繼續看守林芷霏。
暗室在地下層,司淵渟下去后又走過一條長長的過道,才終於到那間不知是哪一代東廠督主打造的暗室。
去勢后沒了大半條命的眼線已經被從暗室頂上方垂下來的兩條鐵鏈拷吊了起來,儘管已經神志不清,但在看到司淵渟走進暗室時,渾身不著寸縷下身暫時止了血的眼線還是不可抑止地開始瑟瑟發抖。
「怕了?」先是在早先備好的洗手盆前洗了手,司淵渟拭乾雙手后,在掛滿各式刑具的牆上隨意挑了一根帶著倒鉤的鞭子,拿到手中掂量一下後走到眼線面前,道:「無事,明日晨曦以前,你死不了。」
恐懼地看著司淵渟,眼線徒勞地掙扎了一下,卻又因下身劇痛而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有痛苦的低喘。
司淵渟揚手就甩出一鞭子,滿是倒鉤還浸過鹽水的鞭子落到眼線身上,即刻便帶出了一道鮮血淋漓的鞭痕。
那雙自帶媚色的丹鳳眼此刻充滿冷酷戾氣,司淵渟一鞭緊接著一鞭,在眼線慘痛的哀叫聲中,他沒有絲毫憐憫,不緊不慢地說道:「叫啊,大聲地叫,你知道還能叫出來是多大的恩賜嗎?」
痛了,怕了,受辱了,能叫出來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權利,有些人,是連慘叫都不能的。
不僅不能叫,還要謝恩,然後活下去。
「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司淵渟每甩出一鞭便念出一句,那是曾受宮刑的司馬遷寫予友人的《報任安書》,幼時他讀不懂司馬遷心中的悲憤,而當他接受了結果相同的命運后,年復一年,他早已讀懂裡面的每一字每一詞每一句,也已毫無希望地潰爛在生不如死的煉獄中。
「……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
眼線嘶啞的叫喚在暗室中回蕩,司淵渟雙目赤紅,直把人抽打得渾身血淋。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仆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
他不能死,因他的理想與志向都尚未實現,無論忍受再多的侮辱,上至大夫、君子,下至黎民百姓皆誹謗議論於他,他也要繼續苟活於世,直到肅清大蘅國的腐朽,並將一心為國為民的賢明之人扶持上帝位為止。
暗室里的哀嚎響了一夜,當再也沒有絲毫聲息,司淵渟再次站在洗手盆前洗手,用清水洗去雙手血污,在他身後,最後被放置在木馬之上的那具軀體已然面目全非不成人形。
離開暗室前,司淵渟站在暗室門口看著那具屍體,鼻間聞到的皆是濃重的血腥氣,其中還夾雜著一點隱約的騷臭,漠然佇立在門口,直到身上的暴虐褪去,司淵渟扶牆彎腰就是一陣劇烈的嘔吐。
長時間不曾進食,令司淵渟根本吐不出什麼東西來,最後真正吐出來的也只有一點酸澀辣喉的苦水。
用手帕擦乾淨嘴角,司淵渟恢復如常,將手帕丟棄轉身離開。
從地下層出來,侍衛早已等候多時。
昏黃的燭光下,司淵渟半個身子都隱匿在黑暗中,他眸光銳利地看著侍衛,一份新的供詞隨即被雙手奉到他眼前:「督主,林芷霏在一個時辰前招供,是她親手殺了方知禮。」
——作話放不下,只能放正文了——
文中《報任安書》節選引用句翻譯:
「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沒有什麼災禍比貪圖私利更慘,沒有什麼悲哀比心靈受創更為悲痛,也沒有什麼行為比辱沒先人更為醜惡。而遭受宮刑是為恥辱之最。受過宮刑之人的餘生,社會地位沒法比類,這並非當今之世如此,而是歷史由來已久。
「……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我之所以忍受著屈辱苟活於世,陷在污濁的監獄之中寧願受辱也不肯死,是因遺憾我內心的志願尚未達成。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仆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戴罪被侮辱的處境難以安生,地位卑賤之人,往往身受誹謗與議論。我因為說了幾句實話而遭此災禍,不僅被鄉里眾人羞辱嘲笑,也污辱了祖宗,還有何顏面再到父母墳前祭掃?便是百代之後,這污垢和恥辱也只會更加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