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屏風被推倒發出一聲巨響,守在屋外的周楫一驚,正要敲門詢問,便聽到楚岳峙的聲音從屋裡傳出。
「本王無事,別進來!」
周楫臉上掠過一陣精彩的表情變化,而後幾乎要同手同腳地默默從屋檐下走到了院子里,以免自己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聲音,畢竟他一點也不想聽自己主子的牆角。
屋內,楚岳峙被壓到牆上,司淵渟咬著他的耳垂軟肉,在他耳邊低語:「你別招我,現在不比從前,我失控的時候下手沒輕重,你之前也不是沒試過被我弄傷。」
楚岳峙被壓到牆上時,司淵渟還用手扶在他腦後怕他撞到頭,他感覺到司淵渟在用牙磨他的耳垂軟肉,呼出的鼻息全都落在他耳廓上,他半個身子都酥軟了,手指拽住司淵渟的衣領,道:「你答應過的,我長大了還喜歡你,你就娶我。你要是還恨我,那就弄傷我好了……司九,小時候只有你對我最好,我在邊疆征戰那幾年,每次傷重了覺得自己撐不下去都夢見你,雖然看不清臉但一直聽到你叫我楚七,你一直在我心裡,我懵懵懂懂的時候是你,我在軍營里聽著旁人說那些事開始略通情愛時抓住的執念是你,如今人也是你的,我知道過去是我不好把你丟下了,但我從來都只有你,往後也不會變,絕不會再有旁人。你,你也別嫌棄我不能為你司家留後,行嗎?」
用力咬了一下楚岳峙的耳垂,司淵渟捏住他的下頜,帶著幾分兇狠道:「我要怎麼嫌棄你,我如今這樣,就能讓你為司家留後了?」
「不是你不能,是我不好,我明知斷袖有違常理卻非要嫁你,罔顧自己是男兒身無法為你生兒育女,其實,若是男子能生我也是願意的。」楚岳峙被咬痛了也不躲,對旁人冷淡的眉眼在司淵渟面前總是要顯得更溫順些,就連那說話的聲音也是軟的:「我要你記住,不是你司淵渟不可以,是我楚岳峙無法為你司家留後,你我之間,若有一方要被嫌棄,那個人只會也只能是我。」
司淵渟這些年在朝堂上跟那些大臣們唇槍舌戰從未落過下風,怎麼也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會被楚岳峙的詭辯說得啞口無言,他反駁不了便只能埋首楚岳峙頸間去咬那曾經被砍傷過的鎖骨,直到在楚岳峙鎖骨上留下好幾個牙印,才又抬頭對楚岳峙說道:「不恨你了,我只是,恨了這麼多年,突然知道原來自己恨錯了,才會不知該如何是好。」
「繼續恨我也沒關係,我不強求其他,我只是希望,你對我的感情日後能慢慢再深點,不管是什麼,至少我能把你留在我身邊。」楚岳峙對司淵渟給予的一切都甘之如飴,他不需要司淵渟對他說愛,他只想要護住司淵渟,再不讓司淵渟受到半點傷害。
誰也不能傷司淵渟,哪怕是司淵渟自己,他也不允許。
與楚岳峙無聲對視斯須,司淵渟從未跟任何人說過自己內心的傷痛與感受,而此刻,楚岳峙看著他的眼神是那樣專註而純粹,一如少時,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最後的那個生辰夜,他可以對著楚岳峙放肆,沒有顧忌地表露自己隱忍的情感。
「楚七,我可能,現在還不是那麼愛你,你不要難過。」司淵渟將楚岳峙抱起,他總是會像過去,動不動就要將楚岳峙抱起來走,也許是有意也也許是無意,彷彿是想要通過這樣的行為來證明他並沒有因為身體殘缺而變得比旁的男子羸弱。
抱著楚岳峙到床榻上,原本披在楚岳峙肩頭的大氅在他將人抱起時便掉到了地上,司淵渟解開自己的腰封扯掉外袍,再抱著楚岳峙在床榻上翻過身讓他趴在自己身上,而後揉著楚岳峙腰間舊患處,又再斟酌少許才繼續說道:「最初做太監的八年,我是靠著與你一起的回憶扛過來的,無論何時回想,做你的侍讀都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你是我心裡最後的寄託,一直到在司禮監見到你以前,我都沒怨過你。然而在司禮監與你再見,以為你不認我的時候,我……」
司淵渟表情有點痛苦扭曲地閉上眼,就連身體都在隱隱發顫,總是要他費勁壓下的晦黯情緒在胸臆間翻湧著,他有些說不下去,楚岳峙便再摟住他的頸脖細細啄吻他的唇角,他平復好一會兒才又睜開眼,看著楚岳峙啞聲說道:「我沒法準確用話語說出當時的感受,像是生命里最後一點光也熄滅了,當時,是真的恨極了你。可你願意為了幾個太監來司禮監,你還記得我們的理想,請旨去軍營最後帶兵出征,我總也無法將你恨得徹底。你出征時我去宮牆看著,你身穿戰甲騎在馬背上遠去的背影,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對你除了恨還有一點無法言說的情愫在,如果我沒有變成太監,還是你的侍讀日日與你相伴,我也許會更早對你動情。我說不清楚,或許是因與你的回憶於我而言是僅剩的安慰,我想著想著就魔怔了;也或許是你心懷天下,為了大蘅國安定為了百姓而出征邊疆的堅毅勇敢,讓我難以自控,你在我心裡,有著少時的回憶,記著我們共同的理想,總歸都是好的。」
楚岳峙靜靜地趴在司淵渟身上聽他說,就像他小時候那般,只是那時更多是他在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而司淵渟則耐心地聽他說著那些天真的話語。司淵渟的話一直都比他少,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司淵渟願意把他所不知道的一切都對他全無保留的說出來。
「我其實,並沒有很多時間去沉溺在對你的感情中,我要向上爬要重整司禮監,要除去大蘅的腐化朽敗也要報仇,有太多事等著我去做,即便是我清醒的時候想起你也都是恨,唯有偶爾覺得太絕望了,只能逃離到與你的過往中時才會又對你生出淡淡的愛意。我對你,終究是恨比愛多,既想讓你跟我一樣痛,又想要護著你,這樣煎熬撕扯,反倒讓我清楚感受到自己還活在這個人間煉獄里。」司淵渟說著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面上顯現出一點茫然與寂寥,像是遊盪在人間的孤魂野鬼,既無來處也無歸處。
早已萬劫不復的人生,在過去這些年,日日都是如履薄冰勾心鬥角,走錯哪怕半步都有可能前功盡棄含恨而死,他不敢亦不能鬆懈,又在爾虞我詐間看盡人性醜惡,有時候他甚至連司竹溪都無法相信,在宮牆之內,身為宦官他唯一能信的人只有自己。
他的心裡沒有凈土,只有屍橫遍野的荒原與一個永無日出的墳場。
荒原上的那些屍首是所有直接或間接死於他手的人,而墳場里躺著的,則是所有被處死又或死在流放途上的司家人以及十四歲以前的司淵渟。
「我沒辦法好好抱你,哪怕愛你也會忍不住想傷害你……」司淵渟放在楚岳峙腰上的手猛然一下收緊,而後他帶著偏執刻意地在楚岳峙身上重重掐揉,看楚岳峙咬住下唇任由他動作,直到楚岳峙難受的淺淺吸了兩口氣,他才怔怔地停手,道:「楚七,我不想像現在這樣,不想用這殘軀活下去,你能不能,在為司家平反后,就放我離開,我會走得很遠,我……」
「不能。」楚岳峙拒絕道,他不阻止司淵渟在他身上留下那些總要幾日才能褪的痕迹,也不在意司淵渟弄痛他,但他絕不答應讓司淵渟離開他。拉過司淵渟右手與他十指相扣,楚岳峙用空著的一隻手褪下自己身上的寢衣,說道:「司淵渟,我不會讓太監這個身份一直壓在你身上,將來,我不僅要為你父親為司家平反,我還要在所有臣民面前牽起你的手,將來史書工筆,你絕不會是宦官,你司淵渟是大蘅國的頂樑柱,也是我楚岳峙的夫君。我會把你,乾乾淨淨地從煉獄帶回人間。」
坐起身,楚岳峙將簡單綁起成鬆鬆一束的墨發撥到胸前,接著轉過身去向司淵渟露出自己的後背。
楚岳峙背上原本只有傷疤,可如今,從最底處腰臀起至上背,被紋上了一片水墨,一條游龍以從水中躍出之態,從下方向上攀纏,而被游龍纏繞其中的則是一座高山,山巔為龍頭所靠。
在大蘅國,於身上刺墨一直被視作等同墨刑的恥辱,乃羞辱受刺之人的行為,無論刺下的內容為何,字也好畫也罷,若身上有刺墨便會被視作低賤之人,因為從來只有奴與青樓女子這樣的低賤之人身上才會出現刺墨。
那刺墨顯然是不久前才刺好,皮膚周遭略顯紅腫,墨畫上也還在滲出點點被墨染深的血水。
司淵渟在看清楚岳峙身上的刺墨瞬間,雙眸瞳孔一陣緊縮,猛地坐起身,滿臉不可思議:「你這是做什麼?!」
楚岳峙回過身來看司淵渟,道:「岳峙淵渟,少傅當年解釋此四字之意時,說是如山嶽屹立,如淵水停滯,用以形容軍隊穩定,不可動搖。後來我與你說,我是聳立的高山,但你不是淵水而是潛藏在水下的游龍,當時你說我還太小才這樣亂說。而今我已長大,但我依舊不認為我那時說錯了。這世上有以你我之名組成的詞,可見你我天生註定要在一起。我不過是把你刻在自己身上,除你之外我不要任何人,我與你,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這墨畫是他讓司竹溪為他刺下,在旁人看來恥辱的事,於他而言不過是他願意把自己完整地獻給司淵渟的一點證明,從今往後,能碰他,能看到他身體的人,將永遠只有司淵渟一人。
「你,你怎麼……怎麼能……」楚岳峙給的震撼太過,司淵渟好半晌都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將楚岳峙拉過來令其半趴在自己的腿上,發涼的手幾番想要去觸碰楚岳峙背上新刺成的墨畫,可最終都被他忍下。拉過被褥蓋在楚岳峙身上,司淵渟恍然如夢般緊緊將他抱在懷裡,萬千思緒自心頭掠過,過去良久才輕輕地讓楚岳峙翻過身來,俯首吻住楚岳峙的唇,淺淺的吻,四片唇瓣貼合在一起曖昧磨蹭,呼吸交纏,在這樣的親密間,司淵渟終於溫和了眉眼,對楚岳峙說出後來他堅守數年的請求:「楚七,用你的義無反顧忠貞不渝把我治好吧,讓我也能眷戀這人間,在你身邊再多留些歲月。」
這人間有你,即便司淵渟此生終究無法釋懷,司九也願意為了楚七而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