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林亦叮囑過楚岳峙,近期不得動武。
但該護犢子的時候楚岳峙從來不含糊,故而在見到傅行雲的時候,楚岳峙看似隨意地走到衛雲霄身邊,然後不等衛雲霄反應便拔出了他的佩劍,揮劍刺向傅行雲。
楚岳峙是衛雲霄的主,是司淵渟的心頭肉,如無意外,也將會大蘅國未來的皇帝,傅行雲縱然是跟天借膽,也不敢傷楚岳峙分毫。
連兵器都不敢出,傅行雲飛快掃了一眼袖手旁觀的司淵渟,再看面無表情的衛雲霄,瞬間明了自己只能自求多福。
高手過招,只守不攻必然處於下風,楚岳峙又明顯是要為衛雲霄出氣,雖不至於痛下殺手,卻也沒有要留手的意思,招招帶出凌厲逼人的劍氣,劍刃全往要害處去。
傅行雲有所顧忌,出手慎重之餘更多了幾分猶豫,當下被逼得節節敗退,百招過後終於還是使出了纏在自己臂上的軟劍。
衛雲霄一看到傅行雲出劍,臉色便沉了下來,他看得出來,傅行雲是確確實實從內力到武功招式,各方面的修為都要比他更勝一籌。
下意識地踏前一步,衛雲霄轉頭看負手站在檐下的司淵渟,卻見司淵渟毫無擔憂之色,反倒是一派氣定神閑,一時忍不住,脫口道:「司公……子,你這般袖手旁觀,就不怕我家王爺受傷嗎?」
司淵渟斜眸瞥視衛雲霄,眉毛輕挑目光冷淡,道:「司家的。」
衛雲霄當即噎住,猝不及防又心塞了一把,心中痛罵楚岳峙眼光有問題,可轉念一想自己的眼光更差,更加氣悶,差點就要給自己憋出內傷來,好容易順過氣,恨恨地咬牙道:「皇甫良禎是司公子的死侍,倒的確是司家的。」
司淵渟以看小孩一樣的眼神看衛雲霄,倒也不生氣,只反問道:「你是皇甫家的,就不擔心皇甫受傷嗎?」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王爺又不會要他的命。」衛雲霄是真的一點都不擔心,楚岳峙頂多就是給傅行雲添幾道傷,傅行雲怎麼說也是司淵渟的死侍,楚岳峙哪怕看在司淵渟的面子上也不會對傅行雲下狠手。
司淵渟自然也知道這點,不再理會衛雲霄,只把目光放回到楚岳峙身上,安靜地欣賞楚岳峙行雲流水的身法動作。
而衛雲霄,直到院中的兩人又過了五十多招,才突然反應過來地對司淵渟大聲反駁道:「艹!我什麼時候就成皇甫家的了!我連傅家的都不是!」
衛雲霄說話中氣十足,字字不虛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一向穩如泰山的傅行雲突然就手一抖,軟劍沒格擋住楚岳峙的劍招,身形凝滯躲避不及,右上臂瞬間被劃開一道血口。
楚岳峙挽了個劍花甩去劍刃沾上的血,迅速收招,傲然道:「我帶出來的兵,還輪不到外人隨意欺負玩弄。」
傅行雲看也不看自己臂上的傷口,而是直直看向後方神情緊繃面色略顯蒼白的衛雲霄,兩人視線碰上后,衛雲霄馬上便抿唇別開臉再不看他。傅行雲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只是恭敬地向楚岳峙單膝下跪,道:「參見安親王,皇甫行事不端,冒犯安親王手下愛將,還請安親王恕罪。」
居高臨下地看傅行雲,楚岳峙不輕不重地說道:「雲霄現在不是副將,因你之過,他已經被降為百夫長。」說完,楚岳峙也懶得看傅行雲的反應,回身把劍丟回給衛雲霄,徑直入屋了。
司淵渟看著自己雖然面上仍保持鎮靜,卻在楚岳峙說出那話時明顯整個人僵了一下的死侍,道:「把人帶進來。你跟衛百夫長在屋外好好守著,你們的事,本督不想管,最好也別讓安親王操心。」
傅行雲起身,應道:「是,督主。」
把被楚岳峙上來就動手一舉嚇到,進而慌忙躲到一邊的侍女帶到書房門口,傅行雲待侍女進去后便將門關好,隨後走到衛雲霄面前,道:「你被降了軍銜,為何不告訴我?」
衛雲霄退後一步與他拉開距離,倔強道:「你我已無任何關係,我為何要告訴你。」
傅行雲身上一直都是書生氣更重,即便是此刻一身死侍勁裝,也依舊透出一股沉靜端莊的氣質,他神色內斂,臂上的傷口還在淌血,可曾經連他不小心將手上擦破點皮都會緊張到想要替他上藥的衛雲霄,現在卻彷彿一點也不關心他的劍傷,反而板著臉側過身與他拉開距離。
血順著指尖滴到地上,傅行雲感覺身上有些發涼,他注視著衛雲霄,道:「恩斷義絕是你說的,我沒答應。」
屋內,侍女剛向楚岳峙與司淵渟行過禮。
從行囊中取出一卷畫,侍女雙手奉於頭頂,道:「殿下,這是當年司公子為您作的畫,奴婢偷偷替您保存下來了。」
楚岳峙聞言一怔,他本以為這幅畫早已被毀,卻沒想到侍女竟暗中替他收藏起來了。他轉頭與司淵渟對視,見到對方也是目露訝然,顯然也並未想到還能再見到這幅畫。
俯身將畫卷接過,楚岳峙小心翼翼地解開封繩,將畫卷打開,儘管已過去二十多年,但因侍女一直將畫卷妥善保存,故而畫作如今也僅顏色略有褪舊,並無其他破損。
當年司淵渟筆下的楚岳峙,八歲孩童眉宇間的天真與稚氣活靈活現,小小的身板肢體舞動,可愛至極。
楚岳峙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畫,失而復得的狂喜湧上心頭,可同時,苦澀酸楚也漲滿他的整個心房,當初那樣溫雅的司淵渟,若非為了他——
修長而微涼的手包覆住楚岳峙的手,司淵渟攬住楚岳峙的肩膀,道:「別想那麼多。一會把畫拿回寢室,你若喜歡,便重新掛起來。我許久不作畫了,現在只怕畫的還不如當年好。」
「你,誰跟你計較這個了。」楚岳峙差點便抑不住自己的哽咽,眼眶都已濕了,眨了好幾下眼才忍下,他知道司淵渟是怕他難過才如此安慰,可司淵渟這些年過的什麼日子,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司淵渟是再難找回當年為楚岳峙作畫的閑情與心性了。
將畫捲起,楚岳峙平復了情緒,沒有急著詢問其他,而是先親自將侍女扶起,而後為當年侍女求他去司禮監救人之事,鄭重地向她道謝:「歡顏,當年謝謝你,在司九被為難欺辱時,讓本王去救人。」
歡顏又哪敢承楚岳峙的謝,慌忙搖頭道:「奴婢當年,也是為了救自己的伴兒。奴婢本來想,若是殿下您見到了司公子,興許就能想起來了。那時候,先帝下旨,奴婢這些宮人,誰都不能向殿下提起司公子,可其實奴婢心裡一直都覺得,殿下總有一天會想起司公子。奴婢沒其他能力,又不懂太過複雜的事,只能好好服侍殿下,司公子被送去司禮監后,奴婢也不敢去看怕惹禍上身,可當時,殿下馬上就要離宮去軍營了,奴婢覺著,這也許是最後的機會,才大膽冒犯了一回。」
當年她大著膽子說若不救司淵渟,將來他們都會後悔,那個時候她也不確定楚岳峙到底能不能想起來,只是她一直都是楚岳峙的貼身侍女,很清楚自己服侍的主子有多依賴司淵渟,也看得明白司淵渟彼時是真心把楚岳峙當弟弟愛護,宮中沒有那麼多真情,難得自己見證了一段,她更願意相信重情重義的兩人不會就這樣被那些見不得光的算計陷害衝散。
楚岳峙牽握住司淵渟的手,心跳得比平常更快些,他道:「不是冒犯,你並未說錯,若是沒有去救司九,本王定會後悔。」
哪怕是現在,也已讓他感到十分悔恨。
整整八年,咫尺天涯,直到終於相見,最重要的人分明就在眼前,自己卻竟一直未能認出。
對於在司禮監的那一面,司淵渟同樣內心五味雜陳,於他而言那毫無疑問是將他推落懸崖底令他認命接受太監身份的一面,然而若問他是否不想再見楚岳峙,答案卻也是否定的。
命運就是這樣的殘酷,總是在給予希望的同時又將幻想徹底打碎。
司淵渟不想過多提及生出幾乎難以挽回的誤會與分歧的一面,但也感謝歡顏藏畫並求楚岳峙去救他的心,也就斂了眉間冷色對她說道:「歡顏,謝謝你,為我們做了這麼多。」
歡顏並非不知司淵渟如今已是掌印太監兼任東廠提督,她不敢再把司淵渟看作是從前的深靜公子,忙向司淵渟低頭道:「奴婢受不起,是奴婢該謝司公子,在宮中時一直照顧著奴婢的老伴。」
楚岳峙不太喜歡歡顏對司淵渟誠惶誠恐的態度,他在椅子上坐下,將情緒按下,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問道:「歡顏,本王問你,當年是誰出的主意,將本王的記憶封印。」
歡顏再次跪下了,她等這一日已經等了許久,為了能保住性命有朝一日能對楚岳峙說出事實真相,她一出宮便與相好太監一同躲了起來,京城是萬萬不敢留,遠離京城的邊遠小村莊也不敢待,一路提心弔膽東躲西藏,最後乾脆躲進了深山中,幾乎不與人往來。
仰首看楚岳峙與司淵渟,歡顏道:「殿下,當年三皇子殿下,也就是當今聖上,明面上是向先帝請旨來照顧您,可先帝當時是下了旨意不許任何人再向殿下您透露司公子及使臣的消息,三皇子非但不遵還不斷將朝堂上傳來的消息告訴您,驚得您反覆高燒一個月不能退,日日哭鬧要見司公子,還要向先帝為司公子討回公道。後來先帝來擷芳殿看您,看到您的模樣勃然大怒,三皇子便藉機在一旁提議,言他知曉宮中有一侍衛身懷絕技,可用金針將人記憶封印,不如就讓那人將殿下的記憶封印,以免殿下再這般不依不饒地鬧下去。先帝當即同意了三皇子的提議,可奴婢去打聽過,這所謂的金針封印,是斷不許用在幼童身上,因幼童年紀尚小仍是長身體的時候,身體情況日日有變化,肆意對幼童用金針,大多都會留下不可逆的後遺症。三皇子提出這樣的提議,分明就是要害殿下,所幸殿下得上天庇佑,被用了金針后雖昏迷數月,但醒來后也未有出現其他大問題。」
一聲裂響在歡顏把話說完的瞬間響起,坐在椅子上的楚岳峙空手生生掰斷了實木椅臂,又將斷木都在掌中捏得粉碎,他霍然站起走到歡顏跟前,臉色難看至極,說出口的每一字都帶著驚怒從齒縫間逼出:「你說的,可當真?」
歡顏朝楚岳峙重重叩首,顫聲道:「殿下,司公子會再被送進宮當太監,也是三皇子的主意。奴婢自小便是殿下的貼身侍女,一心向著殿下,司公子當年待奴婢也極好,從不曾因奴婢宮人的身份而將奴婢看輕,奴婢一直都記著殿下與司公子的恩德,斷不敢有半點欺瞞!奴婢發誓,剛才若有半句虛言,定叫奴婢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