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楚岳峙再去早朝的第一日,並不似楚岳磊想象中的那般萎靡,儘管人看起來清瘦了不少,可身上往日那份不理世事的閑散卻淡了。
早朝上楚岳磊很是關心了楚岳峙一番,被楚岳峙應付了過去。司淵渟則是被楚岳峙質問,何時能把案子查完,莫不成是要把案子拖著,等百姓都淡忘了,才推出幾個替罪羔羊來殺了,敷衍了事地算作對百姓的交待么?
在朝為官的,誰不知道司淵渟是楚岳磊最倚重的人,他們不敢輕易質疑司淵渟,也是因為很多時候他們也摸不準到底是司淵渟擅作主張還是那就是楚岳磊的意思。而楚岳峙如今這般詰難司淵渟,倘若把這牽連禮部和工部的案子拖著就是楚岳磊的意思,這與指桑罵槐有何區別?
面對楚岳峙的質問,司淵渟是一如既往應對圓滑,然那高坐在龍座上的楚岳磊,眼神卻在階下二人的你來我往間逐漸陰沉。
搭在龍座扶手上的手越發用力地捏住黃金打造的龍頭,一看便是沒有受過苦皮膚白皙光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五指指關節因過度發力而承受極大的壓力開始發白,楚岳磊死死地盯住楚岳峙,最終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七弟,你倒是對著禮部和工部的案子關心得緊啊!」
楚岳峙本是面向司淵渟說話,此刻楚岳磊開了口,他便回過身,抬頭向楚岳磊鞠手道:「陛下,臣弟雖與此案無關,可這位東廠提督大人卻是為了方知禮一案,把臣弟抓進東廠好生折騰了一日夜。而這禮部和工部的案子,又是方知禮一案牽扯出來的,臣弟難免就有些上心。再者,方知禮雖非臣弟所殺,可他的死終究與臣弟脫不了干係,臣弟沒有盡到一個親王應盡的責任,反倒流連煙花之地惹出事端,這段時日被軟禁在府,臣弟已深刻反省過自身,日後必定洗心革面,竭力為百姓著想,事必躬親,為陛下分憂。」
放在從前,楚岳峙絕不會對楚岳磊說這樣的話,可現在,他不僅要說,還要當著群臣的面說,他要讓楚岳磊被架在那帝位上,即便已經心中怒火極盛,也不得不為了那兄友弟恭的假象而忍下他的借題發揮,含沙射影。
楚岳磊在龍座上臉色都變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笑了笑,說道:「七弟有這份心,朕十分欣慰,日後若能有七弟的盡心輔佐,想必朕也能少很多憂慮。」
「輔佐陛下,乃臣弟的分內事,望陛下能原諒臣弟之前未能匡主,尸位素餐。」楚岳峙說著,還撩起長袍下擺,向楚岳磊下跪。
楚岳磊猛然站起,看著向自己恭敬跪拜的楚岳峙,只覺太陽穴處越跳越快,他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攥成拳,整個後背都繃緊了,他掃了一眼站在另一邊漠然得彷彿一切都與己無關的司淵渟,后槽牙咬緊又放鬆好幾次,好容易才壓下怒意,平和地說道:「七弟說的這是什麼話,朕從來就沒有怪過七弟,還不快平身!」
「謝陛下。」楚岳峙應聲而起,起身後他再次抬眼看楚岳磊,眼尾上挑的雙眸竟隱隱生出了凌冽之色。
楚岳磊一凜,他認得楚岳峙眼裡的這股厲色,當初楚岳峙千里奔騎回京助他篡位時,便露出過一模一樣的眼神,只是那時尚未完全成型,也並非針對於他。
短短一瞥,待楚岳磊再想細看,楚岳峙已頷首斂眉地恢復了恭敬之態。
那會是他的錯覺嗎?
楚岳磊分不清,卻依舊覺得心驚。
坐回到龍座上,楚岳磊頸后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無心再聽其他大臣的上奏與諫言,沒過多久,早朝匆匆而下,並將楚岳峙與司淵渟一同召進御書房。
心中的不安感太重,早朝上的楚岳峙雖未到咄咄逼人的地步,卻也不再像這幾年步步退讓該有的樣子,且即便楚岳峙對他心生不滿,也不該對他這個態度,難不成是進東廠被困審訊室一事令楚岳峙受到太大刺激,故而生出了禽困覆車之意?
還是,楚岳峙跟司淵渟在東廠還發生了旁的他所不知道的事?否則,為何楚岳峙要對司淵渟緊咬不放?
難道是,記憶開始恢復了?
站在御案前,楚岳磊拿起了一本奏摺,一翻開便看見司淵渟批閱所留下的筆跡,筆鋒剛勁有力且行雲流水,字字大氣而不失端雅。
見字如見人,楚岳磊只要看到司淵渟的字就知道,司淵渟這個人,哪怕被困在太監的身份里,被萬人唾罵,甚至被他糟踐,也永遠不可能真正淪落,成為污泥腐土的一部分;司淵渟的清貴傲骨與生俱來,冰清玉粹更是在心不在身。
他不會把司淵渟還給楚岳峙的,已經被他佔有的東西,他哪怕徹底毀掉也決不放手!
一前一後卻又異常和諧合拍的腳步聲傳來,楚岳磊回身,看到楚岳峙與司淵渟一同走進了御書房。
分明沒有任何肢體交匯,就連眼神交流也沒有,兩個人之間甚至還隔了一個身位,然而楚岳磊就是生出了一股不適感,更生出了一股威迫感,彷彿屬於自己的東西又要被搶走了。
楚岳磊不喜歡這種感覺,他自小就在看著皇兄皇弟們一個個都擁有他所沒有的人與物,而他卻什麼都沒有,父皇的寵愛沒有,外祖父的庇護也沒有,東宮太子之位從來就不屬於他,他甚至連一個舞女生出來的兒子都比不上。皇七弟能得到最好的尚書之子做侍讀這樣的生辰禮,可他卻要小心謹慎地照著外祖父的要求,收斂鋒芒做個平平無奇得不到父皇重視的皇子。
他明明也開蒙極早,卻只能自學成才;他也有滿腹治國經論,卻要提防著自己的外祖父,強迫自己做個聽話的傀儡;他忍辱負重,費盡心機才終於登上帝位,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讓曾經眼裡只有皇七弟的司淵渟跪在自己面前,成為自己的胯下之臣,他決不允許,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他都絕不能容忍再有任何人威脅到所有屬於他的掌中之物!
冷冷地睨視向自己行禮的楚岳峙,楚岳磊忽然揚唇一笑,漫不經心地對司淵渟說道:「司愛卿,你昨天,不是說想要侍寢嗎?不如,就今夜,如何?」
他要試探楚岳峙的反應,他要知道,楚岳峙到底是不是開始恢復記憶了。
不等司淵渟應聲,楚岳磊放下手中的奏摺,轉而對行完禮的楚岳峙說道:「七弟,你有所不知,司愛卿真不愧是宮中老人,伺候人的功夫很是到家,尤其是侍寢的時候,那身段,與朕的其他妃子比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令朕很是滿意。」
楚岳峙垂下雙手,寬大的袖子也一併垂落將雙手遮擋,他半抬起眼瞼,清冷俊朗的面上不見早朝時的凜氣,反倒又顯現出之前的無所用心來,他抿了抿唇,嫌惡道:「皇兄,請恕臣弟無禮,只是臣弟並不好男色。」
「哦?是嗎?朕見七弟一直未有娶妃,還道七弟與朕一般,不過這司愛卿也算不得男色,七弟倒也不必如此嫌棄。」楚岳磊向前兩步,離楚岳峙更近了一些,一雙黑沉的眼眸來回巡視楚岳峙,笑眯眯地又對司淵渟說道:「司愛卿,你說是嗎?」
司淵渟站在平日里慣常站的位置上,在楚岳峙的斜後方,從他的角度,恰好便能看到楚岳峙肩胛骨已微微凸起。他對楚岳峙是那樣熟悉,只一眼便知道,楚岳峙此刻已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剋制自己。
「安親王請息怒,陛下所言乃事實,奴婢,的確算不得男色。」司淵渟答得平靜,更難聽的話他早已聽過無數,楚岳磊的這三言兩語,也並不能傷他。
只是,卻會傷到楚岳峙。
而這,比他自己被傷到更叫他痛如刀絞,難以承受。
「七弟,你聽到了嗎?」楚岳磊從楚岳峙的臉上看不出端倪,卻沒有就此放過的打算,他再踏前一步伸手搭上楚岳峙的肩膀,道:「這太監的身體,跟尋常男子不太一樣,你常去雲霓坊,不知那裡可有像司愛卿一樣的人?」
「皇兄說笑了,臣弟便是去雲霓坊,也只會去找頭牌或是其他才貌出眾的藝妓,又怎知雲霓坊的小倌們是何樣?」楚岳峙聲線毫無起伏,聽起來雖淡漠卻又不帶抗拒,彷彿楚岳磊所說的話除了讓他有些嫌棄外,並不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楚岳磊眉心不易察覺地擰了一下。
「七弟可是覺得,朕讓司愛卿侍寢,讓你覺得噁心了?」楚岳磊步步緊逼,就是不願放過楚岳峙。
「臣弟不敢,皇兄要讓何人侍寢,皆為皇兄一人的決定。」在楚岳磊將手搭上他肩膀的瞬間,楚岳峙便令自己放鬆了綳得僵硬的肩背,他毫不躲避楚岳磊犀利且充滿審視的目光,不帶一絲情緒地說道:「這皇宮之中,這大蘅國內,無人可置喙皇兄。」
「既然如此……」楚岳磊收回手,又理了理雙手的袖口,像是終於覺得稱心如意般,得意而又嘲諷地說道:「司愛卿,今晚你便按著從前的規矩,進宮好好給朕侍寢。」
一直低頭靜默如同石像的司淵渟,在楚岳磊說出這話后,才動作極緩地原地跪下叩首:「謝陛下恩典,奴婢,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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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加更。
死活不說「司公公」三個字的楚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