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我要沐浴
塵染走後沒多久,湛顏派了小巧向江希遙稟報,說她家姑娘已經留下了塵染姑娘留宿,請他放心。
「多謝大嫂。」江希遙提著的一顆心,稍稍安了些。
酒桌上的長輩們陸續離席,剩下一眾鏢師們,堵著江希遙吵嚷著要放開了繼續喝。他也來者不拒,推杯換盞,舉杯皆滿飲。
今天確實應該喝,他想。
壽宴徹底散了的時候,夜已深沉。素玉有些擔心他家公子,提早回到了江希遙身邊,一直候著。直到江希遙終於放下了小酒壺,抬起了手臂。
素玉機靈地上前接過,「公子好酒量,山海鏢局的鏢師,居然都沒有能喝得過公子的。」
江希遙環顧了這桌子上剩下的人,各個趴在席面上,不甚難看。他笑了笑,「素玉,回園子。」
素玉想著,今兒總算是見著公子酒量的盡頭了,「是,這就回園子。」
方才管家特地找他交代,連三公子派人接了駱姑娘已回連家名下的客棧,姑爺和單公子,還有玉函精舍掌柜送來的行李,也已經送去了竹苑。
先前連三公子用過的那件廂房已經重新打掃過了,可供江二公子安置。三間廂房,皆住著江家來的三位公子,也算是給他們了一處獨門獨院,算是清靜。
素玉往返幾次湛家後院,已經大致摸清了結構,順著連廊,攙扶著江希遙,緩步往竹苑走去。
「我要沐浴。」
「是的,公子,素玉讓人去抬熱水。」
江希遙臉面上的笑意並未收回,「傻素玉,這麼晚了就不要吵醒旁人了,動靜太大,免得關叔明兒個又要發作。你自己去廚房燒水。」
「是的,待素玉扶公子回了屋子,就去燒水。」原來公子還有這等能耐,居然醉了還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他忍著,不笑出聲。
江希遙不錯腳步地由素玉摻著,但他覺得走得有點久,遊園什麼時候這麼大了,怎麼感覺走都走不到頭,於是他又開了口,「你別帶我在園子里晃悠了,我今日不去後園了,快回屋裡,我不想給吟兒聞得我滿身酒氣,我要沐浴。」
「再走幾步就到了。」素玉心想,看來公子還不算大醉,分得清走幾步,路遠近。
江希遙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放得很遠,沒有說什麼,繼續順著素玉的引導一步一步走著。
剛到竹苑,門口侯著的小廝便上前作揖,「江二公子好,小的是竹苑的伺候,管家已經吩咐小的給江二公子在屋內的凈房備了熱水,醒酒湯也煮好了,備在廚房,若公子需要,可朝著屋外喊一聲,小的就去取。」
素玉點頭,「有勞了。」
江希遙「呵呵」了一聲,隨著素玉往廂房走去,「傻素玉也學壞了,見我醉了,就玩笑於我。」
他家的公子即便是醉了,也是極好的,一點兒也不難伺候,「素玉也是第一次見您喝這麼多酒。」
「這是要宿在湛家,不回玉函精舍嗎?」
「大公子與小單公子也都喝多了,被湛總鏢頭安置在了竹苑休息,管家說為公子也準備了屋子,大家都宿在竹苑,互相有個照應。」兩人低低地說著話,腳步不停,轉眼已經來到這間西廂房門前。
素玉朝著東邊的廂房指了指,「本來大公子也沒說一定會住下,不過現人已倒下了,湛姑娘命墨玉直接將人給抬到隔壁廂房了。」
江希遙隨著素玉又走了幾步路,來到西廂房附帶的凈房裡,他問,「其他人呢?」
素玉幫著江希遙退下外衫,解了髮髻,「連三公子由連家來的管家給護送回了自家的客棧,同道而來的駱姑娘也跟著一起走了;本地的商賈老爺都由自家的馬車接走了,外地商會的一家人好像安置在了蘭苑。」
「她呢?」
素玉收拾外衫的動作頓了頓,他幾乎是瞬間就知道公子說的「她」是誰,「姑娘,姑娘她宿在梅苑。」
「在哪兒?」
「就隔著這一道西邊的院牆,」素玉疊好了江希遙的外衫,這湛公子的衣服果然是乾淨利落,三兩下就疊好了,「公子今日醉了,需要素玉幫您沐浴嗎?」
「你下去吧,我自己可以的。」江希遙擺了擺手。
見素玉走後,江希遙換下沾滿了酒氣的內衫,將自己整個人浸沒在浴桶中,熱氣熏著他的臉面,溫潤著他的眼眸,他緩慢地眨了眨眼,就這樣看著漸漸平靜下來的水面。恍惚間,能看到他自己的臉,她的臉,還有今日的種種。
他瞧著瞧著,笑了起來。
江希遙將胳膊交疊擱在浴桶的邊緣,枕著臉頰,笑了起來。聽起來笑聲有些憨憨的,他不知道自己傻笑了多久,直至似乎是連眨眼的力氣都沒了,也就睡著了。
而素玉,盡忠職守,捧著換洗的衣服在門外侯了半個多時辰,凈房裡半點聲響都沒有,他一時不放心,「公子?」
門內沒有反應。
浴桶里的水應該已經涼了,再泡下去,公子非著涼不可。素玉輕輕推開了凈房的門,「公子?」進來一看,果然,公子雙臂搭著浴桶的邊緣,側臉枕著手臂,睡著了。
「公子,醒醒,不能睡在水裡,公子?」素玉在旁喚著,公子不喜歡旁人觸碰,每次沐浴都不假他人之手,「公子,不能在浴桶里睡一宿,要著涼了。」
「著涼?」江希遙沒有睡死,他啞著嗓子,算是醒了,「著涼了更好,可以給我個機會,名正言順找大夫看病。」
「姑娘她……」素玉衝口而出,話到一半,有點更咽。
江希遙倒也明白他的心情,拘了一掌心的水,在臉上拍了拍,帶著笑容,「素玉,我今天高興。」
素玉不爭氣地紅了眼睛,他陪著公子七年,從沒想過有一天,公子會跟他說「高興」二字。
去年姑娘忌日前後,小單公子曾來找公子喝酒,在小單公子被灌醉的那一刻,公子對他說,「人生雖過客,然有千千結。你勸我?生者幸福是對逝者最好的安慰?,我卻不願。我若舒暢開懷,任由時光鯨吞蠶食,怕終有忘卻的一日。畢竟,人總是不自覺地迴避痛苦,忘卻傷心。哪日我忘了,就真的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