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盛眠抱著維.尼熊走了出去,在寒洲的房間門口按了門鈴,然而卻許久都沒有回應。她走得急,夜晚的風很涼,只能大口地呼吸,等心情平復后,盛眠才後知後覺,她是不是太衝動了。
就算是有了猜測,也未必急於這一時求證。
她在走廊踱了會步。
內心那股驅使著她衝出房門的聲音更大了。
催促著她,快一點,更快一點。
攪得她心煩意亂。
盛眠抱著小熊,漫無目的地在公園散步。燈光幽暗,夜跑的人來來往往,只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這麼大個人了,還抱著毛絨玩偶,有些新奇。
盛眠忽然覺得有些羞恥,將小熊往懷裡藏。
一顆巨大的銀杏樹下,圍了好些老年人和小孩子,盛眠的思緒本就混亂,於是湊近人群中,想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原來是個中年男人在給大家變魔術。
從帽子里變出小兔子、小倉鼠之類的動物,惹得小孩拍手驚呼,嚷嚷著要將小動物帶回家,卻被老年人擺擺手打斷,「養不活的,而且小動物細菌多,不要,不要。」
中年男人笑,額間皺紋溢出,「小朋友,這是叔叔的小夥伴,不能讓你帶回家的,它們離開我,會難過的。」
小孩仍不依不饒,扯著嗓子哭了起來。
中年男人見狀,將兔子和倉鼠小心地放回窩裡,又從帽子里變出來個毛絨流氓兔,「這個可以嗎?只要15塊就能帶回家。」
老年人似是覺得貴了,和他砍價,「10塊,我們就拿走,不然就不要了。」
中年男人猶豫一陣,爽快地同意了。
那個毛絨玩具,和盛眠懷中的差不多大,沒多久,中年男人就靠著這種方式,賣掉了好幾個玩偶,背包也癟了,圍觀的群眾散場,大家都顯得格外開心。
男人將攤子摺疊,把道具裝進背包里,對倉鼠和小兔子比了個大拇指,轉頭去附近的小賣部買了本童話故事書。
他的衣著破舊,眼裡卻滿是神采。
讓盛眠想到了她十三歲那年。
那時候國際魔術賽盛行,崇尚街頭魔術的民間藝人很多,但眾人大多僅僅只是圍觀,很難得碰上願意打賞的,所以街頭魔術師的收入少得可憐,有的甚至只能在網吧將就一晚。
這還是有錢的狀態,沒錢的時候,連橋洞底下都呆了好幾個人。
她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和少年時期的粥粥相見的。
初見時,他比她還矮一些,眼神怯怯的,對誰都充滿著警惕。
她那時候心高氣傲,在同學們艷羨她有一個厲害的哥哥時,心裡驕傲的同時,又生出一股子叛逆,想要打破盛衍給她限定的禁忌,也想證明自己,天生就是塊做生意的料。
然而事實上,魔術酒吧根本沒什麼客人,入不敷出,偶爾有幾個闊氣的客人打賞,也不過是看在盛衍的面子上。
不過這些事情,她沒有告訴那些熱愛魔術的人。
之後在那短短的六個月里,盛眠知道了少年的來歷。
他從小過得並不輕鬆。
冬日裡,手腳皸裂,仍要堅持下到地里,為了干農活,壓彎了脊柱,一個月里,連油水都見不到。
甚至連吃食,都和家裡圈養的幾頭豬一樣。
只不過,他具有優先權,能吃上一口熱的,而後者,只能吃著凍得涼涼的。
他被困在大山裡,養父又是個酒鬼,將家裡為數不多的錢都用在了打牌上,輸了錢,又將一切歸結在他頭上,對他施虐。
後來他大了些,對周圍的世界有了更多的認知,才意識到,養父養母將他留在家裡,不過是因為兩人沒有生育能力,封建思想的桎梏,又讓他們覺得不能斷後,所以才收養了他。
時間長了,日子過得緊巴,又痛恨眼前的孩子不是親生的。
所有的罪責,悉數壓在了尚未成年的他身上。
後來,他策劃了一場完美的逃離,借著運煤車,逃離那處囚籠。
他什麼也不記得了,只依稀記得小時候,親生父母叫他「zhouzhou」。在魔術酒吧的那段日子,他開始瘋狂成長,閱讀各類書籍,盛眠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愛學習,且過目不忘的人,她也樂得將家裡圖書室的書讓人搬來,全堆著給他看。
有時候,盛眠也後悔讓他看了太多書和新聞。
他很快明白了自己是被拐賣進山裡的。
被偷走的14年裡,他錯失的不僅僅是親情和愛。
更是他的人生。
這是一場悲劇,用了整整14年的筆墨書寫,殘酷的真相,卻僅僅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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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中年男人坐公交離開后,盛眠才發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
「看個魔術表演都能把自己看哭,盛眠,你還真是有能耐。」
熟悉的嗓音自身後響起,盛眠回過頭。
一道清雋的身形站在燈下,影子被拖得很長,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唯有那雙眸子,帶著濃濃的墨色。
盛眠抬手抹了把眼睛,「這裡又沒有熟人,我哭一會怎麼了,也沒礙著誰。」
寒洲大跨步上前,單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盛眠眸中還有些許淚光,模糊了視線,就那樣望著他。
帶著一點湧上鼻腔的瓮聲:「……幹嘛?」
他拿出一方手帕,輕輕擦拭著她眼角的淚,聲音很低,「手上細菌多,不要隨意用手揉眼睛,容易造成眼瞼感染。」
盛眠止住了動作,任由他輕柔地在她眼睫抹過。
她確實是容易感染的體質。
光是小時候,都因為瞼緣炎住過好幾次醫院,面對醫生的訓斥,盛眠的腦子記住了,手卻記不住,總下意識用手抹。
後來她很少哭,也就再也沒有複發過,就連自己,都差點快要忘了這件事。
「好了。」
他將手帕收回白色布袋裡,不過眨眼的功夫,布袋就變成了灰色。盛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們魔術師,都喜歡隨身攜帶道具嗎?」
見她心情好了很多,寒州的眼尾也忍不住微彎,「沒有,只是臨時想到了。」
盛眠仰頭看他,「靈感這麼多,不如分我一點,反正你一個人也用不完。」
「靈感都是如煙火般乍現,沒有任何預兆。」寒洲頓了頓,「我只是個魔術師,不是魔法師,沒法預料掉還未發生的可能。」
就像,忽然遇見你。
後半句,寒洲沒有說出口。
盛眠忽然說:「你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吧,小矮子。」
聽到那個曾在每個深夜,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呼喚聲,寒洲鑄建起的城牆驟然崩塌。
瓦解,消散,一瞬間化為烏有。
她終於想起他了。
原來,她從來沒有忘記他。
這些年步步為營,抵死前進,終於有了意義。
寒洲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開口時,竟然帶著顫抖。「小矮子也會長大。」
他俯視著盛眠。
帶著幾分幼稚,像情竇初開的少年。
倏地,兩個人都笑了。
盛眠想起那天他在休息室里說的話,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麼那樣難過。
他的身體雖然走出了那座困住他的牢籠,心卻被鎖住了。
以至於,他害怕見到一切讚美。
他厭惡黑暗,卻也害怕光明。
盛眠牽起他的手,指骨修長,小拇指的關節處,□□戒在冷光下透出磨砂的質感。
他的手往後縮了縮。
盛眠卻固執地將他的手拽到眼前。
然後,虔誠地印下一吻。
像是與神明定下契約。
寒洲的身體有片刻的僵硬,視線交纏的那刻,他緊緊盯著她的眸子,反手扣住了她。
掌心的觸碰,將彼此僅僅聯繫在一起。
盛眠胸腔有熱淚湧出,她強忍著那股洶湧的情感,不讓它從心口蔓延至眼角。
那樣顯得她太過無助。
盛眠輕聲道:「你要永遠自信。」
靜默許久,寒洲的眉峰逐漸鬆動,「這枚戒指,我不打算摘了。」
「從前是為了遮住難堪,而現在,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你給我的驕傲。」
他說話的語調很平靜,卻在盛眠心口攪起更大的漣漪。
「可我什麼都沒有給你,甚至在重逢時,都沒能認出你。」盛眠有些自責。
難怪初見之時,總覺得他話中有話,眸中藏有故事。
她只當他是人設崩塌,小氣鬼一個,卻不曾想,他竟然藏了這麼大一個秘密。
寒洲搖頭,「我是一個膽小鬼。」
「我曾無數次期待著相見,卻又害怕相見。」
可是看她陷入如潮般的惡評里,他又覺得心疼,忍不住靠近,想幫她一把。
他知道盛眠是個要強的人,所以他並沒有幫助太多。
他一直相信她能逆風翻盤。
就像這麼多年來,那抹光從未消散。
小小的、雀躍的驚喜讓彼此眼睛亮晶晶的。
燈光下,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樹梢搖曳,周遭來來往往的人路過時,不免打量他們一眼。
「看起來好般配啊!」
「光看背影都知道是個帥哥嗚嗚。」
「好可惜,帥哥都是別人家的。」
「誒,那個帥哥怎麼有點像寒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