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喜喪(4)
楚信洋塗抹半天,終於畫完了地圖。他捏著a4紙的兩角,把地圖展示給大家。
「大概就是這樣了,我記憶里老家的樣子。」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我也太久沒回去了,有些地方,可能記得不是那麼準確。」
「那沒關係。」池月相說道,「有不一致的地方很正常,也不算太要緊,我們明天參加完楚月明的葬禮,可以去村子裡面逛逛,完善這份地圖。」
「天色不早了,我們分配一下房間,然後都去休息吧。」他頓了頓,又道,「參加葬禮的話,一般都要起個大早。如果睡眠時間短了的話,明天也會沒精神。」
眾人聽了,紛紛表示贊同。阮婉秀簡單把房間情況給大家一說,最後決定池祁阮冉住大一點的房間,沈功李琴夫婦一間,楚信洋和王彤一間。
分完房間,大家就四散開來各自休息。四人組到了最大的一間屋子裡,屋裡兩張床,池月相和祁飛塵一張,阮婉秀和冉沐一張。池月相順手關了燈,便直接躺到床上,倒頭就睡。
半夜,池月相隱約聽到一陣刷啦啦的聲音。他下意識裹緊被子,忍不住皺了皺眉。
原來下雨了啊……
……
第二天,沒用白髮老婆婆來叫,玩家們自己就都睡不著了。外面天色蒙蒙亮,祁飛塵打開屋門,被冷風一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地上到處都是泥濘的水窪,雖然外面雨已經停了,但是路也變得異常難走。
玩家們拿上楚信洋畫的地圖,又安心等了半天,那白髮老婆婆才珊珊來遲。她看著眾人,面露難色。
「實在抱歉啊,可能要讓你們多在這裡留幾天了。」
「……怎麼回事?」沈功問道,心裡總有些不祥的預感。
老婆婆長嘆一聲,無奈道:「這事說來難辦,昨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泥石流把村口的路堵住了,山裡信號不好,只能派幾個年輕小夥子抄小路下山求援。這一來二去,要讓村裡的路完全通開……估計怎麼也要一周吧?」
玩家們聽著,一同沉默了。
「暴風雪山莊……」阮婉秀垂著頭,低聲嘟囔著。
所謂暴風雪山莊,其實是一種推理小說里常用的模式。這種模式把一群人聚集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中,然後展開故事。
而顯然,這次的遊戲,也把他們困在了一個「暴風雪山莊」之中。
雖然表面上看來,遊戲設置這個劇情好像多此一舉,因為玩家們無法離開楚家村範圍。但是池月相不覺得,這個垃圾APP會幹這種無用功。
這村子就這麼點大,如果發生什麼事……他們會很難逃跑。
難道說……在此次遊戲後期,會有大規模追逐戰?
「算了,不管怎麼說,今天我家明明的葬禮還是要辦的。」老婆婆開口,打斷了玩家們的思緒。她的聲音似乎有些沙啞,卻掩蓋不住那一絲興奮的情緒。
「我們可不能……錯過了吉日。」
「大家,先跟我去靈堂,看看明明吧。」說著,老婆婆轉身,還適時提醒眾人一句:「注意不要踩到泥坑裡,身上髒了,可是不好清理的。」
玩家們聽了,那是萬分注意腳下情況,生怕一不小心踩了雷。
村子不大,楚月明的靈堂就在村子盡頭。等玩家們靠近了一看,發現靈堂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穿著黑白色衣服的人,應該都是來參加葬禮的。
只是,這些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彷彿他們不是來參加葬禮的,而是參加婚禮的。
那些人一見老婆婆回來,都是紛紛迎上來,其中為首的中年女人更是拉著老婆婆的手,朗聲笑道:
「李婆,真是恭喜你了,孫女這麼小年紀就死啦!」
聽著女人的話,玩家們都是遍體生寒。
這……到底算是什麼?
自從進入這個楚家村,聽到所謂「喜喪」,玩家們就感到一陣難言的壓抑。這個村子里,就沒有一個正常人!
李婆聽著女人的「祝福」,也是大笑。
「哎呀,同喜同喜啦。話說小萍啊,你兒子今年也不大吧?還活著呢?」
小萍聞言,眉頭微蹙,忍不住抱怨道:「是啊,十八歲了還是活蹦亂跳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死掉。」
「哈哈哈,那就祝你兒子今年就死!」
得了李婆的「祝福」,小萍頓時喜笑顏開。
「那就承您吉言啦!」
「……」
池月相別過頭,不忍再聽。他看向大門敞開的靈堂內部,發現裡面除了一口黝黑的棺木,還有不少人,似乎正在進行遺體告別。
看了看內部的情況,池月相思忖片刻,混在人群里進了靈堂,想要近距離看看楚月明的遺體。
而此時此刻,他的隊友們也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三人都朝他點了點頭,便四散到院內,去了不同地方探索。
池月相深吸一口氣,邁過了門檻,走入靈堂內。
排在黑衣人們的隊尾,池月相不動聲色地觀察起了靈堂內部的情況,一眼就見到了一張碩大的黑白照片擺在棺木不遠處。照片上的少女面容青澀不苟言笑,應該就是楚月明本人了。
而在黑色棺木前,坐著一對看起來非常不和諧的夫婦,他們穿著相似的服飾,大概是楚月明的親生父母。
年輕的丈夫外表約摸二十齣頭的樣子,而在他身旁,是滿臉皺紋頭髮花白的妻子。池月相眉頭緊鎖,想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為何楚月明的父親……看起來如此年輕?
妻子拿著一塊粗布手帕,正在低聲啜泣。丈夫則是攬著妻子的肩膀,柔聲安慰著。因為與他們間隔不算遠,加上自己耳力不錯,池月相也能勉強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小白臉丈夫攬過妻子的肩,柔聲道:「阿蘭,你不要難過啦。生死都是定數,最起碼,我們的明明可以永遠保持著最美麗的姿態。」
「就像……我們現在這樣,也很幸福,不是嗎?」
妻子抬起頭,與年輕的丈夫對視一眼,終於還是慟哭出聲。
「我這……這不是捨不得明明嗎?她才十六歲,就要嫁人了……以後跟丈夫合葬在一起,那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丈夫輕輕拍著妻子的背,低聲安慰道:「阿蘭啊,話不能這麼說……」
「你看,咱們給明明許配的那家公子可是村長的小兒子。外貌端正平行優良不說,人家也是十六歲去世的,這些年一直沒有婚配。他呀,跟咱們明明年齡相仿,不是天生一對嘛?而且以後,我們可不一定還能為明明找到這樣的丈夫了哦。」
「所以啊……」丈夫摟緊了妻子,貼著他的耳朵說道:「明明這時候死了……那不是正好嗎?這是喜喪,是喜喪呀!」
聽著丈夫的話,蒼老的妻子終於重展笑顏。她靠在丈夫肩上,握緊了他伸來的手,嘟囔道:「你說得對,這是喜喪……我們該高興才對。」
看著眼前這對幸福恩愛的兩口子,池月相卻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裡的人果然瘋了,喜喪喜喪,喜喪個屁!
而且,那丈夫還說,生死有定數,保持美麗的姿態,就像他們現在一樣……
那一瞬間,池月相心底卻生出一種詭異的猜測。
難道說……這個年輕而詭異的丈夫,其實也經歷過什麼事?比如死亡?不然以他外表的年紀,怎麼可能做得了十六歲的楚月明她爹?!
池月相大腦里一片亂糟糟,他跟著隊伍,終於來到了楚月明的棺木前。棺中少女神色恬靜雙目緊閉,如果不是她那青白色的皮膚,池月相甚至會以為她只是睡著了。
棺木里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一具普通的遺體罷了。池月相抬起頭,看著年輕的丈夫撩了撩頭髮。他黑色的袖子微微落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而池月相看著那手腕,卻是愣住了。
這家丈夫的手腕上,似乎有一個精緻的紋身?
那紋身的圖案,看起來似乎有一點眼熟。
池月相定眼望去,還想要仔細看看。那丈夫卻放下了胳膊,袖子落下,遮蓋住了他的手腕。他見池月相一直死死盯著自己,愣怔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位先生……你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池月相這才如夢方醒,輕聲跟這對夫妻道歉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靈堂。他走到了一個偏僻無人的角落,趕緊掏出手機,點開了APP的圖標。
點開圖片后,池月相找到了APP的提示圖案,那個五色牡丹。剛剛在這家丈夫手腕上看到的紋身,似乎有點像這個。可畢竟只是不經意間的一瞥,池月相沒法確認它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
「你在幹什麼呢?」池月相肩膀被人突然一拍,驚得他直接低呼一聲。轉頭一看,卻是祁飛塵。
「……你嚇死我了。」池月相拍著胸脯,一邊給自己順氣一邊說道。
「抱歉,沒想到你這麼一驚一乍。」祁飛塵撓頭,很沒誠意地道了歉。池月相懶得跟他計較,只是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又問道:「你跟這群客人打了半天交道,發現什麼線索沒有?」
「嘖,那還是有的。」祁飛塵輕輕嗓子,開了口:「我在一些客人身上,發現了那個APP給出的五色牡丹花圖案。」
聽到這裡,池月相猛地抬起頭,繼續追問道:「……身上有那個圖案的人,他們有沒有什麼共同特點?」
祁飛塵聽著,卻是犯了難:「這你叫我怎麼說呢……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美有丑有胖有瘦有高有矮的……還真沒啥規律。」
池月相看他這樣子,只能無奈扶額,把自己在靈堂里的發現跟祁飛塵講了。
「我發現……楚月明的父親非常年輕,外表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外表看去跟他老婆簡直就像是母子。」他頓了頓,又道:「他們夫妻倆的談話也很奇怪,首先他們說,要給楚月明找個丈夫。」
祁飛塵一拍大腿,忍不住吐槽道:「好傢夥!我說他家這些親戚怎麼一個個都喜氣洋洋的好像來參加婚禮的,感情人家真是來喝喜酒的!」
「雖然……這婚是個冥婚。」
池月相已經習慣了祁飛塵的跳脫思維,所以被打斷倒也不惱。他思索片刻,又重新組織了一番語言,才接著說道:「這些都不算重點了,重點是,我還聽著那年輕丈夫勸告妻子,說楚月明死得早,可以保持年輕漂亮的姿態。」
「就像……他們一樣幸福。」
說到這裡,池月相又停頓片刻,繼續道:
「還有,我在那丈夫手腕上發現了類似五色牡丹花的紋身。只是他動作太快,我還沒完全看清楚,就被他遮住了。」
祁飛塵聽完了池月相的話,也是沉默了。他雙手抱臂靠在牆上,臉色有些不自然。
「年輕的丈夫……蒼老的妻子,五色牡丹花紋身,女兒跟他一樣幸福……」祁飛塵單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娘的……該不會這丈夫的意思是……他女兒跟他死的一樣早,屍體一直能保持年輕的樣子吧?!」
「那他是什麼東西?鬼嗎?殭屍嗎?還是別的什麼……」
「還有五色牡丹花的紋身……草,別告訴我,有著紋身的都是鬼。」祁飛塵說著,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好傢夥……我剛才看到有這種紋身的人至少十來個,這要全是鬼……那可夠我們受得。」
「目前這些也只是推測,還不能完全確定。」池月相開口,聲音有些冷淡,「畢竟這個APP總喜歡搞一些亂七八糟的反轉,咱們被它騙過多少次了?」
「……你說的有道理。」祁飛塵發熱的頭腦也終於冷靜下來。他本來提議著去找隊友跟他們簡單說一說這事,卻被一聲嘹亮的喊聲吸引了注意。
「吉時——已到——送逝者——上路——」
接著,就是一首喜氣洋洋的嗩吶曲,外面頓時騷亂起來。在一片嘈雜之聲中,池月相聽到了陣陣大喊,以及一聲重重的「咚——」,聽起來大概是棺材蓋被蓋上的聲音。
池月相走回靈堂院內,看著亂鬨哄的人群,低聲呢喃道:
「吉時已到……這是要給楚月明出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