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喜喪（5）

池月相轉頭看向靈堂內,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拖著黑色棺木，正從靈堂里緩緩走出。無數楚月明的親朋跟在抬棺隊伍後面，朝著楚家村外的墳場走去。

玩家們也混在這送葬隊伍內,聽著他們敲鑼打鼓一派喜氣。楚月明的父母奶奶走在前頭,接受著村民們的「祝福」。

「恭喜李婆,這就嫁孫女啦。」

「這麼一算,村長兒子可是等了月明丫頭好些年呢。」

「新婚快樂,新婚快樂啊！」

「……」

玩家們聽著楚家村村民發自內心的祝福，這會兒都已經麻木了。只想看看等到了墓地,他們還會搞出什麼幺蛾子。

等到了道路盡頭的墳場,池月相卻遠遠看見，有一伙人已經恭候多時。為首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他穿著一身大紅長褂,手上拄著一根木拐杖，看打扮與送葬隊伍格格不入，但他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但是讓池月相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在於，這中年男人……膚色同樣蒼白如紙,就跟棺材里躺著的楚月明一樣。

「村長！」看著那不遠處的隊伍,楚月明的父親面露喜色，趕緊迎了上去，跟那紅衣中年男人重重握了握手。

村長看著楚父,忍不住調笑道：「可不能叫村長啦，咱們呀，以後可就是親家了！」

「說得對哈哈哈,親家，是親家！」

村長笑著，指指那黑色棺木,問道：「月明就在那裡了？」

「是啊，是啊。」楚父答道。

「哎呀，趕緊把姑娘抬到後面，讓婆子們伺候著穿上喜服！可不能錯過了吉時！」村長命令著，幾個抬棺人應下，抬著棺材往不遠處的一座矮房走去。

送走了楚月明，村長大手一揮，招呼著來參加葬禮的親朋好友們。

「新媳婦已經去梳妝啦，各位賓客們就跟我這老頭子一起，去看看犬子吧。」村長笑道，「說起來啊，我這兒子也在底下躺了好些年嘍，也不知道這一見，他還認不認得他老子了！」

「村長說的什麼話，文宣是個孝順孩子，怎麼可能不記得！」李婆適時走上前來巴結道，「說起來呀，我們家明明嫁給文宣，才是耗盡了八輩子的福氣呢。」

「李婆說笑了，月明是個好姑娘。他們兩口子啊，以後會幸福的。」村長說著，臉上笑容越發燦爛，「扯遠了扯遠了，賓客們還是隨我一起來吧！」

「……」

楚文宣的墳墓就在不遠處，池月相走在前頭，因而這次看得也算清楚。他看見眼前的矮墳已經被人掘開，幾個壯丁這費著力氣，撬著土坑裡的黑色棺木。棺木在地下埋了有幾年，表面木頭有些已經腐爛。幾個年輕人沒費多大力氣就把棺材板撬開，露出裡面蒼白年輕人的遺體。

棺材里的楚文宣，容貌算得上俊秀，他穿著一身白色褂子，雙目緊閉，膚色青白，明明已經去世了好幾年，屍體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腐爛！表面看起來，跟那楚月明差不多。

池月相心裡一沉，想起了之前楚父說的話。

「她會永遠保持最美好的姿態……」

保持年輕靚麗的容貌，就像眼前的楚文宣一樣？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喜喪嗎？

池月相看著年輕人的遺體，不自覺握緊了拳頭。華國人對死亡一向抱有敬畏的態度，對死者更是萬分尊重。為什麼到了這裡，死去的人還要被從地里刨出，去配所謂的陰婚？

想到這裡，池月相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楚信洋。對方也注意到了池月相的目光，連連擺手，說了好幾句話。

雖然隔得有點遠，但池月相通過口型，也知道了他在說什麼。

「我們老家沒有這種陰婚習俗，真的沒有！」

池月相深深看了楚信洋一眼，回過了頭。

楚信洋說沒有，那可能是真的沒有。所以在他那裡，大約是真的無法獲得地圖以外的信息了。

下邊，幾個年輕人在開棺后卻沒急著上來。他們幾人托著棺材底部，一起發力，硬生生把沉重腐朽的棺材抬到了地面上。村長一見，趕緊迎上去，他輕輕撫摸著棺材里楚文宣的臉，眼裡寫滿了慈愛。

「文宣，文宣，我的好兒子。」村長拉起楚文宣的手，貼到了自己粗糙的面頰上，「兒子，咱爺倆也有幾年沒見了。你看，爹可沒有虧待你，給你找了個水靈靈的媳婦兒呢。」

他簡單對著屍體說了兩句話，便同幾個壯丁喊道：「把文宣也抬到那邊換上喜服吧！記得給我兒子打扮得帥氣一些！畢竟孩子一輩子也就當這麼一次新郎官！」

「得嘞！村長放一萬個心吧！」那幾個年輕人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擔架，小心翼翼地把楚文宣從棺材里移出放在上邊，也抬到了那邊的矮房，不過這幾個年輕人進的是另一間房，不是楚月明的屋子。

「新人婚前不能見面，咱們雖然是冥婚，但也得有規矩。」池月相這邊還在思考著，卻突然被一道聲音打斷。李婆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正慈眉善目的看著他。

「婆婆。」池月相頷首，當做給這老婆婆打招呼了。想來她應該的看見自己一直往矮房那邊看，這才過來給自己解釋的。

李婆點點頭，拍了拍池月相的手背，悠悠開口：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從小住在城裡，村裡這些老規矩呀，都是忘得差不多嘍——」李婆把手背在後面，語重心長地說道：「不過呢，落葉歸根，你們這些孩子，遲早有一天會回到村裡，到時候呀，這片墳地……也有你們的一個位置。」

這番話說得池月相心裡挺不舒服的，在這種地方聽到這些話，就感覺這李婆在咒他死一樣。不過他面上沒有表露出厭煩，而是應和道：「婆婆說的是。」

李婆笑笑，不再說話。

不多時，矮房那邊終於有了動靜，兩個房間的大門同時被打開。兩個穿著大紅喜服的年輕人被一群中年女人架了出來，送葬……不，現在應該說是送親隊伍，也開始慢慢移動，朝著一處新的墓穴走去。

就在不遠處，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土坑。在土坑旁邊，還有一口嶄新的棺材。這棺材看起來比之前的兩口都大得多，應該就是這一對新人的合葬棺了。

等到女人們把兩具屍體都帶到了棺木前，賓客們終於四散開來，一位打扮喜氣的司儀走到屍體面前，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的喊道：

「吉時已到——兩位新人，一拜天地——」

扶著屍體的女人們聽著司儀的號令，操縱著遺體跪了天地。

「兩位新人——二拜高堂——」

女人們又扶著屍體轉了個身，朝向了親屬們的方向。看著跪下的「女兒」，楚母忍不住抹起了眼淚。丈夫在旁邊低聲安慰道：「不要哭啦，你看咱閨女，今天多漂亮！」

「夫妻對拜——」

於是楚月明和楚文宣的屍體，又被擺弄著互相跪下。等到他們的頭又一次被抬起時，司儀大聲喊道：

「禮成——」

「兩位新人——送入洞房——」

聽著嘹亮的「送入洞房」，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很多賓客拍著手，大喊道：「新婚快樂！」

而另一邊，女人們抬著二人的遺體，把他們擺到了棺木裡邊。親屬們紛紛起身，把一些昂貴的首飾禮物放在棺木中。楚母看著女兒，忍不住又掉了幾滴眼淚，她掏出一個漂亮的玉鐲，虔誠的套在了女兒的手腕上。

「明明，這是娘嫁給你爹時，你姥姥給娘帶的嫁妝。她囑咐我，一定要把這鐲子傳給閨女。現在你結婚了，娘把它給你。」楚母撫摸著楚月明的臉，滿是溫柔。

「現在結婚啦，可不能像以前那樣毛手毛腳啦。以後跟著文宣啊，兩個人好好過日子，知道了嗎？」

她的聲音輕柔，彷彿真是一個母親對待嫁女兒的諄諄教導。只是作為一具屍體的楚月明，是無法給出母親回應的。

這溫馨的一幕看在玩家們眼裡，只覺得毛骨悚然。

這會兒，楚母已經交代完所有事項，終於施施然起身。楚父一見妻子起來，趕緊扶住，夫妻倆對視一眼，眼神是說不出的甜蜜。

在楚家父母離開棺木后，剛剛那幾個開棺的年輕人又走上前來，緩緩把棺材蓋合上。他們將這碩大的合葬棺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中，慢慢添著土。最終，黃土完全沒過了棺木，年輕人們又搬來墓碑，立於墳前。

墓碑上刻著楚月明和楚文宣的名字，以及他們的生卒年。親友們又圍著墳墓擺了幾桌酒，喝了個盡興。

喝到最後，楚父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他和村長抱在一起，嘴裡不住地嘟囔著：

「可惜啊……我還是，還是沒能讓我女婿……讓文宣敬我一杯酒……」

村長坐在他身邊，輕拍著楚父的背，爽朗的笑了幾聲，嘲笑著楚父不勝酒力。

「你看這個阿善，喝點酒就糊塗了。還，還我兒子沒能給你敬酒。等，等著啊，我兒子，兒子明天就回來，到時候一定，一定好好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