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4)
法蘭西,巴黎城郊。
拿破崙和凱撒並轡在田野小道上,他們二人的戰馬步伐輕緩,散鬃在風裡飛揚。拿破崙懶懶地按著影刃的劍柄,古劍的劍鞘敲擊在馬鞍上「鐺鐺「作響。而凱撒則挺直身體端坐馬上,身形精悍如一桿長矛,他微微眯眼,環顧左右。
現在是播種的季節。巴黎城郊的麥田在微風裡泛著綠浪,把密密匝匝的細碎白花綻放在無邊無際的綠海里。拿破崙顯得非常放鬆,像是沉浸在春天的陽光里。遠處的農民在辛勤勞種,看來今年的收成會很好。
「這種天氣最適合出來遠足了。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閑,勿談國事勿談國事。」拿破崙在馬背上懶洋洋地說「我現在就是拋下整個法蘭西不管,一馬跑到世界盡頭,又有誰能攔得住我?」
凱撒笑而不語,拍了拍戰馬的脖子,戰馬小跑起來。拿破崙的戰馬便也跟著小跑起來,這兩匹駿馬也如故友一樣,卸下了戰馬的警覺和威武,跑得馬蹄飛揚長鬃舞動,倒像是草原上互相追逐的兩頭小獅子。拿破崙跑得神采飛揚,身體隨馬步自然起伏,呼吸著迎面而來的風放聲大笑起來。
跑了一段,拿破崙猛地一扯韁繩,戰馬長嘶一聲定住。他回頭從來路看回去,凱撒也勒馬停下,和他目光相對。拿破崙見凱撒的神情並不輕鬆,便問了一句:「你似乎有話要說。」
「沒有,沒有。」凱撒也換成了悠閑的神情「難得見你如此開心,不想打攪你的興緻。我可不像某些傢伙,專喜歡擾人清凈!」
二人都相視一笑,便又是策馬奔騰。
「有些時候,」拿破崙停下馬看著天空「覺得你活得很累,總是一副仇大苦深的樣子。你所謂的那些瀟洒自若,是裝出來給外人看的吧?」
「人本來就是矛盾的。」凱撒微微一笑。
「你可不是『人』啊。凱撒,蓋烏斯的繼承者,天之驕子,人之帝皇。我要是你,天下間想要做的事便沒有人能夠停得下。你哪裡會像是憂愁的人?」
「有的人,給他一壺酒便不愁了,而有的人,得到了天下也還是要悲的。」凱撒淡淡地說。
拿破崙沒有答話,只是不斷地敲著劍柄。二人又並馬走了一段,拿破崙忽地拿馬鞭點了點凱撒的鼻尖:「你這做作的臭毛病,多少年了都改不了。這難道是穹頂貴族的通病?故作無病呻吟之態,爵位越高氣派越大,人也做得越來越沒勁!你快要變成你爺爺那種人了,好像天底下的大事都是你一個人擔著。」
「並不是這樣的。」聽到如此露骨的一番話,凱撒沒有生氣,仍是淡淡地回答道「拿破崙,世間偌大,終究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不是一馬平川任你我賓士。我和你一樣,都想著馳馬縱橫,在這世上舒展抱負,建立一番偉業。」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拿破崙低聲說道「可你這麼一個橫行無忌的人,為何倒像是個被套上了挽具的馱馬?」
凱撒楞了愣:「你說的對。可我到頭來不是一個目空四海的人,我的牽挂太多。我活著不過是一匹拉車的馬,鞭子抽一下我走一步罷了。你比我幸運,沒有被套上挽具。」
「那麼,什麼是你的挽具?」拿破崙盯著他的眼睛。
「不告訴你。」凱撒縱馬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討人厭的傢伙!」拿破崙在後面瞪了他一眼。
跑了一會,凱撒停下來,拿破崙也望著他。
「忘了告訴你。穹頂…有信來。
」凱撒頓了頓。
「怎麼了?」拿破崙預感有事發生。
「是我爺爺寄來的。他說父親身體不好…他很想念我。」
「那麼…你要走?」拿破崙沉默良久,說出了這麼一句。
「走?走去哪?」凱撒倒是一愣。
「回穹頂啊。」拿破崙又瞪了他一眼。
凱撒搖了搖頭:「我回穹頂幹嘛?我在人間的任期未滿,羅馬的人民還需要我。如果我在人間都沒有管理好一個國家,那我還有什麼臉面回去?我若是回去了,也沒有好的繼承人繼任我的位子。」
「你什麼都要想的那麼周到。可你終究還是要回去的不是么?蘇拉老爺子歲數也大了,你也該回去幫他分擔分擔了。」
「那麼你呢?你打算一直在人間?」
拿破崙苦笑:「那不然呢。波拿巴可不是蓋烏斯那種大家族,波拿巴家就剩下我一個人了。父親死的早,母親一個人把我們兩個男孩拉扯大。我是還有個哥哥,可你也知道他是個不爭氣的傢伙,諾大一個天下,我又能倚靠誰呢?我在人界的爵位是我用命換來的。你在人界干不下去了大可拍拍屁股走人,而我不一樣,這裡是我一輩子的基業,我沒有退路可言。」
走上了這條路,便不能再回頭。這是在臨開穹頂前,神諭者對他的輕輕耳語。拿破崙也忘不了說完這句話后神諭者那意味深長的笑。也許自己,真的沒有退路吧。
可拿破崙旋即又喜笑顏開。前方正好有一家小酒館。拿破崙拍了拍凱撒的肩:「走,我們喝酒去。」
進了店,卻發現老闆是個蒙古人。好在店裡不僅有蒙古特色美食,也有西陸獨有的黑啤酒。二人要了一大打啤酒和烤羊腿,開懷暢飲。
響起了一陣琴聲。喧鬧的酒樓竟有琴聲,拿破崙帶著一絲醉意與驚訝尋覓是何人在彈奏。整個酒館竟也因為琴聲而安靜下來。一女子遙坐高處彈琴,琴聲如水,不染塵埃。
拿破崙也不禁扣著手打起了拍子。
「你可知這是誰的曲子?」凱撒壓低了聲音。
拿破崙搖搖頭:「我不曉音律,只覺得她彈奏的極好。聽著像是蒙古那邊的曲風?」
「這是晉國大將軍,喬銳編寫的曲子,《風晚臨》。」凱撒慢悠悠地為拿破崙講解「喬銳雖是將領,但卻風華絕代,五花八門無所不通。這首《風晚臨》,便是他客居莫斯科期間所做,是首思鄉的曲子。五年前在莫斯科,還有幸聽到喬銳親自演奏。現在聽到的琴聲青澀悲愴,可喬銳的琴音,卻在悲愁之外另有一股寒氣,彷彿刀劍在鞘中,不外露,卻自有清剛!」
「他彈琴彈得好么?可那又如何。」
「一代名將,並非靠彈琴彈得好。」凱撒聳聳肩「晉國五名將,一龍一虎一牛一狐一鷹,唯一活到現在的便是狐將喬銳。此人用兵,不在你我之下!當年就算是冥王也忌憚他。破濘關之戰,倘若喬銳沒有領兵救援石堂城而是留在正面戰場,冥王或許就會放棄強攻而退兵,歷史將會改寫!他的智謀,以後恐怕會成為我們最大的敵人!」
「噔!」琴曲一終,眾人拍手叫好,彈琴的女子深深鞠了一躬,走下樓來。
「是拿破崙陛下么?小女子何其有幸。」女子走到拿破崙身前對他撫媚一笑。
拿破崙慌了神,轉頭看向凱撒。凱撒則是一副「你小子有艷福啊」的表情。
女子笑笑,掏出一塊黑色令牌遞給拿破崙:「也是和陛下有緣呢。陛下如果有興緻聽小女子彈奏的話,請到這裡來。小女子告辭了。」說完便走出了酒館。
「她不是這兒的歌女啊…」凱撒看著女人飄然離去的背影撇撇嘴「這是什麼東西?」他上手摸了摸令牌,令牌上鐫刻著「風語堂」三個大字,但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做成的。
「真是神秘的女人。她究竟是怎麼認識我的…明明你才是招女人稀罕的吧?被約瑟芬知道的話那我可就完了。」拿破崙自嘲,他也是個「懼內」的男人「不過,只是聽曲的話…」
凱撒笑笑,繼續喝酒。趁著酒興,凱撒給拿破崙講起了東陸龍帝一統六合的故事。
「你是說,龍帝就是用遠交近攻的方法滅了六國?」拿破崙問凱撒。
「對。」凱撒回答道「聯結遠邦,攻伐鄰國,逐步蠶食,各個擊破,這就是龍帝的戰略。」
「那其餘六國難道只能任憑秦國宰割?」在聽凱撒這種無趣人講東陸戰國七雄的故事時,拿破崙顯得格外入神。
「那倒也不是。也有一個與秦國一樣強大的國家,叫齊國。秦國在西,齊國在東,其餘五國南北縱列。」
「哦?此中有何深意?」
「五國勢弱,他們便聚在一起抱團取暖,阻止秦國和齊國兼并弱國。齊秦雖強,但要啃下五國也絕非易事。」
「那齊秦怎麼辦呢?」
「再堅固的盟友也有靠不住的時候,更何況是各懷鬼胎的五國。每個國家都在打其他人的小算盤,秦國或齊國便抓住機會拉攏那些心懷不軌的國家,破壞他們的合縱大計。」
「西陸現在的處境,倒像是昔日之五國,一盤散沙!」拿破崙一拍腦門「晉國和莫斯科就是齊秦!」
「如今的我們的確勢弱。與冥界的戰爭耗費了太多人力物力,莫斯科還想方設法地制裁我們。到現在我們都沒辦法恢復國力。」
「那晉國會和莫斯科打起來嗎?」
「我想現在應該不會。兩國沒有開戰的理由。二虎相鬥必然兩敗俱傷,開戰對他們百害而無一利。對於晉國,最好的辦法便是挑小國開刀,首當其衝的就是扎台汗國。」
「消滅扎台汗國后,他的目標就會是我們了。亞歷山大會拿晉國這把劍來對付我們,但他也會提防著林少康這條惡犬,在必要時對林少康敲打敲打。沒準什麼時候他這條狗會變成餓狼來反咬一口。」
「遠交近攻…」凱撒嘬了口酒「林少康會不會聯絡不列顛?」
「不列顛?不列顛和林少康有什麼利害關係么?倒是奧地利和普魯士他們首鼠兩端,保不齊會為了自己的利益投靠晉國。」
「我並不排除不列顛與晉國聯盟的可能性。伊麗莎白是個人間吸血鬼。你想想,當年不列顛為了謀取到在大陸的一席之地,伊麗莎白居然主動去找冥王結盟。然而在冥王四面楚歌之際卻作壁上觀…不列顛不可不防。就算林少康不與不列顛勾結,不列顛也會在從中攪局。如果我們出兵救援扎台汗國,不列顛會不會進攻西班牙?我們在前方血戰,不列顛在背後捅刀子,搞不好家都被偷了。」
「不列顛簡直就是西陸的一顆毒瘤,一鍋湯里的老鼠屎。」拿破崙恨得牙痒痒。
「我想說,與其讓不列顛投入晉國的懷抱,不如我們先與不列顛結盟?」
拿破崙嘆口氣「像伊麗莎白這種貪得無厭的女魔頭,你打算拿什麼填飽她的胃口?」
「荷蘭。」
「荷蘭?」拿破崙挑挑眉「荷蘭是我們的屬國,是法蘭西重要的港口,你難道要我拿荷蘭來換取與不列顛同盟?」
「什麼都可以買賣,包括國家。」凱撒緩緩地說「人不能沒有道義,但國家可以。東陸有句古話說得好,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偷了一個帶鉤的小賊要受懲罰處死,而盜竊一個國家的人卻能成為諸侯。你看,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我不能接受。這是賣國!」拿破崙憋紅了臉。
「我也只是個提議,你不用那麼著急。辦法我們可以慢慢想。」凱撒拍了拍拿破崙肩膀安慰道。
「哐啷!」門被一人高馬大的壯漢撞開了。「陛下,陛下。」騎兵統領繆拉氣喘吁吁地扶著門口,看得出他是一路小跑過來的「莫斯科急報,陛下,十萬火急。」
拿破崙心裡咯噔一下,莫非亞歷山大有動作了?
他趕忙拆開急報。旁邊的凱撒也著急萬分「怎麼了?出什麼大事了嗎?急報上怎麼說?」
拿破崙面色凝重:「亞歷山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