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赤誠的少年人 第十章
歐陽謙獃獃的聽訓,沒想到他有這麼大的反應,伸手去拽他沒夠著,幸虧南方及時攔住了他:「哥哥,你這高嗓門跳著腳能談成什麼?談到最後估計談成了一頓板子,我可看出來義父回來還憋著一股氣呢,你去找他剛好讓他把氣撒在你身上,咱不去當這個冤大頭啊……」
歐陽謙伸手把他拽過來讓他坐下,看他哭自己心裡也不是滋味。南風從小性子孤傲要強,不會輕易流淚,但他十分記心,真觸碰到內心柔軟的那一片角落,他會表現出他的脆弱,於是他會更加渾身帶刺的去保護自己那片角落,張牙舞爪的向別人展示不可以觸碰他的底線,他的底線,就是讓他依靠的和他要保護的人。
歐陽謙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氣,只能哄,沒別的辦法。
手撐著床往外挪了挪,倚在床邊,手在他後背來回揉搓以安撫他的情緒。不過看他那麼心疼自己的傷勢,好像這渾身被滾油淋過一般的疼痛也沒那麼疼了,他軟著聲音道:「好了好了,是哥不好,一回來就讓你哭鼻子,不哭了啊,沒那麼疼的,孤時給我用了點麻沸散,已經好多了。」
南風也不說話,就是憋著一股氣,臭著臉看著地面。南方猜到大哥要哄自己哥哥,就識趣的說道:「我出去給你們沏壺茶。」
南風賭氣的往前去了去,躲開歐陽謙的手,歐陽謙無奈的笑:「怎麼倔起來還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好了,我的小祖宗,您就彆氣了。我以後一定跟義父好好溝通,義父這次也是氣我婦人之仁,才下手這麼重。」扯過他的頭髮逗著他,「來來來,給哥笑一個,哥渾身疼的難受,你還要板著一張臉啊?」
南風聽得此話想掩飾自己的緊張,卻根本掩飾不住的看了看他的身子:「還疼的厲害啊?不是說孤時給你上藥了么?我不是在跟你擺臉色,我只是太生氣了,可我又能怎麼辦呢,我又不能命令義父以後不可以再打你,我只是一個掛了名的世子,可我沒有任何權利,我根本什麼都做不到。」南風眼中晦暗無比,沒有光亮,真正出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力量是那麼渺小,根本沒有能力可以力挽狂瀾。說什麼驕傲任性,在義父面前,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歐陽謙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湊過去摟過他的脖子,將頭抵在他的額頭上轉了轉,一如幼時那般的神情和語氣,溫柔到極點:「弟弟,哥會一直護著你的,來揉揉毛。」
南風抬眼看著他:「哥,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你保護我,我也想保護你不讓別人傷害你,可是我卻擋不住做不到,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歐陽謙溫柔的笑著否認:「不是的,不是的,你做了很多只是你沒有放在心上。你放心,義父是我們父親,他下手再重也不會要我的命,以後別跟他大眼瞪小眼了,好嗎?」
南風點點頭,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憐樣,歐陽謙輕笑一聲摟過來讓他趴在自己肩膀上:「都這麼大了,鬧起脾氣來還是那麼讓哥心疼。」
「你是哥我是弟,當然要你心疼。」南風賭氣的回道。
「成成成,都是你的理行了吧?」歐陽謙鬆開他,雙手大拇指抹去他眼角的淚珠。
南風老老實實的道:「哥,你好好睡一覺吧,我先出去了。」
歐陽謙知道他心裡不好受,點點頭:「那你乖啊。」
南風應著就出去了,歐陽謙一放鬆下來身上疼的火燒火燎,根本睡不著。還好床頭有本書,拿過看了一刻就看不下去了,後背疼的難受。又聯想起軍營里慘死的那些人,蘭平,他不該死的。可是我能怪義父么?我該怪義父么?義父如果站在皇帝的立場上,他的做法是沒有錯的,殺一儆百,估計以後想在軍營里鑽空子的人就不多了。可是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一個平民而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義父卻包庇我殺了蘭平。蘭平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么?親情使他徒勞一輩子,墜入深淵萬劫不復,十幾歲參軍為國效力,慢慢爬上了副將的位子,卻因為為弟弟求情而身首異處。人生應該是這樣不公平的么?
「能看書了就是好多了?」元臻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進來坐在床邊看著他,上下打量了下,「孤時說你得靜養個一個月傷口才能長嚴,這一個月你就別亂跑了。」
歐陽謙還惦記著上次他說自己沒規矩的事,掀起被子就要下床行禮,被他一把攬住:「別亂動。」
歐陽謙就他攔著的姿勢躬身頷首,乖覺的認錯:「義父,對不起,孩兒知道錯了。」
「知道錯就要改過,不要老是跟我耍嘴皮子,行勝於言這個道理,在你三歲那年,我就教過你了吧?」
「是孩兒沒有站在義父的立場上想問題,總是自己想當然,請義父寬恕,孩兒以後再也不會了。」歐陽謙求恕的眼睛盯著元臻看,帶著幾分膽小怯懦和卑微,元臻將他好好安置著坐好,「我還以為,你總是屢教不改呢,看來是長大了不少。」
「是孩兒頑劣,總是讓義父操心,實在愧對義父多年教養之恩,如果不是義父當年把我撿回家,我哪裡還活得到今天,義父的恩情,孩兒就是當牛做馬也報答不清……只暗自希望以後可以少惹義父生氣,多為義父著想,往日之事,請義父恕罪。」
雖是認錯的話,卻聽得元臻喉嚨一哽,悻悻的抽了抽嘴角,平日里說的話沒見你這麼放心上,隨口說了你一句,就開始跟我見外起來了?一把縟了把他的頭髮,沒好氣的道:「折騰,折騰,還瞎折騰,還不躺好!」
歐陽謙趕緊鑽進被窩,低垂下頭:「孩兒已經沒事了,讓義父擔心了。」
「沒事就歇著吧,這段時間也別去學堂了,我去把書本和資料都給你帶來,你在家自學。」
「是。」歐陽謙低聲應了。
元臻極其不滿他這副不咸不淡的態度,捏著他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滿臉不爽的擰眉問道:「說,你到底在彆扭什麼?自從我處置了那幾個罪犯,你就一直哭喪著臉,有什麼不滿你就說出來,別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歐陽謙被迫抬起頭,眼神也跟他的對上,跟義父的對視,從來都是自己敗下陣來的,短短兩秒他的眼神就慌亂的飄走,看向其他地方。
「孩兒只是在惋惜,也覺出了人生的不公平。」歐陽謙的眼眸里裝了很多東西,痛苦、悲傷、自責、無力、愧疚,紛紛交織在一起,元臻被他的眼神吸引進去,鬆開了手。
「我明白義父的做法看起來大快人心,懲治了罪犯,可是蘭平……若說他有包庇徇私罪,我也有,義父卻斬殺了蘭平,孩兒就毫髮無傷,義父不也是在徇私么?義父不忍心殺我,蘭平對他弟弟也是,都是為親情所累,我為他的死感覺遺憾、痛惜、愧疚,充滿了負罪感。」
元臻聽完長嘆一口氣,無奈的道:「謙兒,你還小,如果你以後也能到義父這個高度,你就會發現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不是你想怎樣就可以怎樣。沒錯,你有底線,你也可以選擇現在這樣悲傷頹廢下去,朕卻不行,朕是一個皇帝,要時時刻刻保持清醒。無論你現在怪朕也好,怨朕也好,朕沒辦法改變,以後你就會明白的。」
歐陽謙的心情並沒有因為元臻跟他說的話而得到絲毫疏解,他明白義父的不得已,理解義父身處皇位的無奈,他也沒有怨恨義父的手腕,他只是打從心裡覺得悲哀、迷茫、悶悶不樂。
元臻盯著他蒼白無力的臉頰看,良久面無表情說了一句:「你以後還打算進軍營帶兵嗎?還有想幫朕守護邊疆的決心嗎?以往信誓旦旦跪在朕面前發的無數誓言,你是否要食言了?」
歐陽謙被他的話砸的呆了呆,待到反應過來,立馬掀開被子下床跪到地上,雙眸中水霧漸起。因為自己消極抵抗義父的這個決定,義父竟然懷疑自己的忠心和抱負了?歐陽謙覺得無比委屈,又覺得悲哀,義父就這麼信不過自己?他應該知道的,自己就算是死上千萬次都不會對義父不忠,可是他竟然懷疑自己的忠心……
「孩兒對義父忠心可昭日月,就算有天大的難事擋在面前,也阻擋不了孩兒為義父肝腦塗地的決心。義父對孩兒恩重如山,皇恩浩蕩才使得孩兒平安健康的活到這麼大,義父還錦衣玉食的養我教我、愛我憐我,義父是天子,我只是一介布衣草民,義父卻待我如親子,就算讓我前世受盡地獄十八般折磨,能換取今世義父一絲疼惜,我都願意!這十幾年來我每日都勤勉用功,因為我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我要報答義父對我的恩情,只要能報答義父,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義父需要我,我就會一直站在義父身後,義父,謙兒為了義父,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願意做……」說到最後歐陽謙已經哭的不成樣子,他只穿著一身中衣,大冬天的,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元臻靜看了他一會兒,淡淡的道:「朕知道了,起來吧,進被窩去。」
歐陽謙恍惚間覺得,義父這句『朕知道了』,卻是道盡了帝王家的薄情,彷彿在他滾燙的心上覆了一層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