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赤誠的少年人 第六十五章
十二再次回來稟報的時候有些慌張:「老爺,少爺端盤子的時候被滾油燙著了,看起來燙得不輕,胳膊紅了一大片,估計要起泡子了……」
「他去拿葯了嗎?」元臻皺著眉頭問。
「離雲兮樓最近的有個醫藥坊,他估計會去那兒……」
大夫給他看了看,皺著張臉道:「哎喲,這是怎麼搞的,燙成這樣!」拿出藥膏來給他抹,一觸碰就疼的要命,可是塗上之後又冰冰涼涼的,歐陽謙咬著牙硬是沒發出一點聲音。
餘光瞥見義父竟然朝這邊走過來,嚇得慌張收回胳膊要逃走,跟元臻撞了個正著。元臻一把抓住他,居高臨下,氣息噴薄在歐陽謙臉上:「你跑什麼?」上下打量了下他的衣著,是在雲兮樓上工的衣服,沒好氣的道,「這段日子上哪兒去了?」
「我……」歐陽謙緊張的咽口水,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麼久起早貪黑,寄人籬下,見了義父不應該委屈的撲到義父懷裡撒嬌痛哭么?可是卻根本不敢抬眼看他一眼,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害怕。
「你哪兒不舒服了?來這幹什麼?」元臻看見了他的傷口,明知故問道。
「沒事,不小心燙了一下,來拿點葯。」歐陽謙干著嗓子回道,從始至終都不敢抬眼,始終縮著脖子,腰都挺不直。
「讓我看看。」元臻執起他那隻被燙的手,胳膊上紅腫了一大塊,虛起了好幾個大水泡。元臻沉默了一會兒拉著他要走,「跟我回家。」
「我……我還要上工……」歐陽謙茫然的站在原地不肯走。
「上什麼工!我短了你的吃喝了嗎?在外面做這些端茶遞水的粗活!」元臻回頭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歐陽謙甚至往後退了退,怯懦的說:「我住在雲兮樓里這麼久,還沒給老闆錢,他說我可以在那裡幫工,可以抵消吃住……」他偷偷瞄了一眼元臻的臉色,又怕他不信似的強調道,「老闆人很好,看我發燒還給我拿葯吃……還叮囑我要好好吃飯,不要怕生……」說完自己迷茫的彷彿整個人都空洞起來了,不知怎麼,他竟然發現自己不想回王府去了,王府……準確意義上來說,不是自己的家……自己只是寄宿在那裡,就像現在借宿在雲兮樓一樣。
「你再給我梗一個試試?」元臻一瞪眼,歐陽謙就不敢動了,元臻又繼續拽著他走,「錢我會派人送過去。」從腰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譽王府
飯菜都上來了,元臻給他細細把葯抹上去了,才又氣又心疼的說道:「出去這才幾天,就瘦成這樣了,毛毛躁躁的,端個盤子都能燙的胳膊紅了一大塊。」
歐陽謙從外面回來后更加沉默寡言了,只是一味低頭認錯:「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吃飯時候他就光吃干米飯,這次真把他嚇著了,他被趕出去以前一直以為義父會一直包容自己,就像別人家爹爹一樣,不管父子倆怎麼鬧,都不會把人趕出家門。可是這次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跟義父對立的資格,義父給自己飯吃,自己就能活著,義父不給自己飯吃,自己只能餓死。
元臻哪裡知道這次的事給他的打擊這麼大,只當他反省了自己的錯誤,才這麼乖覺。看他一直低頭刨米飯不吃菜,伸手給他夾菜:「你怎麼不吃菜?」
「我就吃米飯就好了……您吃,您吃,我夠得著……」歐陽謙停止刨飯,微微頷首回道,十分乖巧,但又有些微妙的感覺,那種感覺,像是卑微。
「吃吧吃吧,別可憐兮兮的了,翻篇兒了就過去了,還能一直記著啊?」元臻心裡酸酸的,怪罪的瞪他一眼,心裡又有些失落。原以為他會跟自己撒嬌討饒的,沒想到只是一味的順承,卻沒有親密。
「謝謝義父。」歐陽謙又拿起筷子,吃菜卻只夾眼前兩道素菜。
不過離家幾天而已,怎麼活脫脫的小猴子變得這麼拘謹?像個客人一樣不敢動彈。元臻覺得那個平時跟自己心貼心的兒子,似乎一起落在外面了。
「你吃肉啊,我看你這幾天都餓瘦了。」元臻夾了紅燒肉到他碗里,他每次都鄭重的停筷躬身謝恩,「謝謝義父,我自己來就好了……」
沒有笑容,沒有平日里的洒脫,好像自己就是皇帝,他就是平民。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元臻抿了抿嘴唇:「謙兒,你是在故意找義父的不痛快?」
「我沒有……」歐陽謙慌亂無措的放下碗筷,起身跪地,「我……孩兒不會說話,請義父恕罪……」
「恕罪?你犯了什麼罪可以讓我寬恕的嗎?」元臻放下筷子,拉他起來,想讓他放鬆放鬆,壓下心中不快微微笑道,「怎麼出去一趟跟義父拘謹起來了?」
「孩兒只是想起以前多次頂撞義父,覺得自己很不孝,覺得虧欠義父很多……」歐陽謙低頭看著地面,只是覺得此時的自己還不如在雲兮樓當個打雜的工人來的自在。
「行了行了,別記著了,過去的就過去了。」元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不想吃了就回房休息去吧,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時間,好好歇歇。」
歐陽謙在床上躺著,卻根本睡不著,在自己的家裡,躺在自己的床上,歐陽謙卻覺得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只要義父想,自己甚至可以馬上喪命。為什麼以前就意識不到這一點呢?為什麼以前就……雖然沒規沒矩,卻是真的覺得義父跟自己親,可是現在……卻覺得義父根本遙不可及……
軍營
顧瓊一顆栗子仁手指一彈砸到了歐陽謙的腦袋上,歐陽謙被嚇了一跳,凜眉道:「發什麼神經?」
顧瓊狎昵的輕笑道:「最近怎麼老是精神倦怠?前陣子不還滿面春潮呢么?怎麼?玩的太頻繁了虛脫了?」
歐陽謙翻了一個白眼:「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事沒事?沒事別來煩我。」
「嘁!沒勁!」顧瓊揚手一個栗子仁扔到嘴裡,「新兵檔案整理的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等下就給皇上送去。」歐陽謙淡淡的道。
「謙帥,我覺得你跟皇上鬧矛盾了。」顧瓊一臉篤定的說,歐陽謙只是說沒有,顧瓊哼笑一聲,「以前你就是再累,每天都是精神抖擻的,自從你這次回來到現在,整天都心事重重的不高興,能這麼影響你情緒的,除了皇上的態度還能是誰?」
「我沒有。」歐陽謙手肘撐在桌子上,手指按壓著太陽穴揉了起來,他從外面回來就繼續在軍營任職了,兩人都當做趕出家門這件事沒發生過,歐陽謙也吃藥也休息,甚至會逼著自己喝補湯,可是腦子裡還是疼,感覺好像那次發高燒一直沒好過,每天都很累。身體不舒服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覺得儘管義父現在叫自己回來了,還允許自己稱他義父,自稱孩兒,他還是在寄人籬下。這是義父的家,不是我的家,他這樣自暴自棄的想著。
如果是義父的親生孩子要被趕出家門了,他完全可以高著嗓門喊:「這也是我的家,你生了我就得養我。」而自己不行,沒有資格,他甚至在吃飯的時候都很拘謹,也不像以前似的隨意的在府里玩,他能不碰的東西就會盡量不去碰。這樣的行為讓元臻心裡不爽很久了,可是礙於他剛從外面回來,也就沒有說什麼。
如果是我親生的兒子,肯定不會跟我這樣賭氣。元臻心裡這樣想,如果我也有個自己的孩子就好了,不管父子倆怎麼鬧彆扭,怎麼意見不一致,都不會從最初那麼好的關係變成現在這樣,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噎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的。只是抽打了幾下,踹了一腳,他就記恨我到這種地步?明明是那麼惹人喜歡的性子,現在怎麼看怎麼覺得窩火,元臻甚至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窩囊過,他這輩子為了誰把自己憋得喘不過氣來?除了他歐陽謙沒二人了。
想著想著元臻就進宮了,迫切的想生個自己的孩子的念頭讓他腦子都快爆炸了,他覺得是該要個自己的孩子了,這樣也不會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一個人身上,有個親生的就好了。
歐陽謙整理好了新兵的檔案去向元臻稟告,到了書房敲了敲房門,元臻卻沒察覺,手中拿著一塊紅白相間的寶玉看的出神,從背後看不出他的情緒。沒得到回應他又敲門道:「義父,是謙兒,我可以進來嗎?」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歐陽謙又敲了敲:「義父,我進來了?」
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聲音,歐陽謙想可能義父不在家吧,先把檔案放這兒好了,等他回來了再看也是一樣的,便推門而進。走進門他看到元臻正站在窗前望著一塊寶玉出神,這玉一看就是一等一的璞玉,漂亮又精緻。歐陽謙難得多說兩句話,強打起精神攜抱著檔案走到他身旁忍不住誇讚道:「這塊寶玉真漂亮。」
元臻想事情想的出神,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一抖,手中璞玉便掉落到地上,跌碎成幾半。
歐陽謙也嚇了一跳,退後一步,神色慌張的看了眼碎玉,又看向元臻,這塊玉看起來很值錢,恐怕自己這些年的賞錢加在一起也不夠買的吧,加上未來幾年的俸祿不知道夠不夠錢再買一塊新的還給他。歐陽謙自己腦子裡胡思亂想著,元臻已經深一腳淺一腳走到碎玉跟前去撿。
還是年輕時候高大帥氣的元臻將一塊全身通綠的寶石戴在衛循頸上,邊戴邊溫柔的在她耳邊說:「這可是我爹給我的,要送給未來兒媳婦的聘禮。」
衛循溫柔害羞的笑著,將一塊雕刻的上等的璞玉遞到元臻跟前:「我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也不是價值連城的東西,是我娘給我嫁人的嫁妝……」
元臻伸手接過,將衛循摟在懷裡:「從此,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衛循臉蛋通紅的仰頭深情的說道,「這就算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你一定要好好保存,不要弄壞了,好不好?」
「我一定會好好保管的,等到我們都花白了頭髮,再拿出來給你看!阿循,我愛你!」女子笑面如花。
-
元臻怔怔的看著那片碎玉半晌,繼而蹲下身子,拾起已經碎了的寶玉,嗓子哽出兩個字:「阿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