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逃離與爭執
第十五章:逃離與爭執
天已經黑了,暮色里,會同館館舍間的一條街道上,一行官差排成兩列縱隊一路小跑著,帶頭的人穿褐色直衣,頭戴尖帽,腳穿白靴,後面的人都是青色直衣,頭戴尖帽······帶頭的人是褚唯,帶著二十餘位東廠番役跑向會同館深處的館舍,這群人身後還跟著兩個差役,青衣黑襆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勉強著跟在後面!這兩人是會同館的差役。褚唯帶著番役們徑直跑到寧逸下榻的館舍,奪門而入,發現館舍內沒人,褚唯氣洶洶揪過來一個會同館差役,問人哪去了!差役嚇得唯唯諾諾,說可能在西洋人的館舍里,於是褚唯讓兩個官差帶路,跑向約翰遜公爵和愛德華的館舍。結果闖進約翰遜公爵的館舍,只見到約翰遜躺在床榻上休息!見他們一眾人進來,坐起來打招呼,嗚哩哇啦說了很多外語,眾人聽不懂,環視一下確認屋裡沒有別人,又去隔壁愛德華的房間,愛德華笑著和眾人打招呼,說的話東廠番役們依舊聽不懂,最後確認沒有其他人了!褚唯很氣憤,此次他帶著番役們前來是來捉拿寧逸的,怕錦衣衛阻攔,特在廠公大人那裡請了令牌,勢在必得!結果發現寧逸已經逃離······最後在其它館舍搜索一通,未找到人,只得悻悻地打道回府!
文華殿里,皇帝與內閣議事,內閣三位大員劉吉、徐溥、劉健均在大殿內。這是皇帝登基以來首次因意見相左與准內閣爭辯不休。天色已晚,殿內燭火通明!皇帝自司禮監處得到一份奏本,內容為告發西洋使團中的漢人女孩與大明要犯『暗影』組織關係密切,請查核隱秘,剷除亂黨······皇帝手裡拿著奏本,在大殿丹陛上走來走去,感慨道:「還是司禮監掌印——懷恩懂得朕的心事,知道朕這幾日憂心何事,這封奏本尚未經司禮監秉筆批紅,而是先交由朕過目!想必學士劉大人也已過目了吧······」「回陛下,臣等已過目!」劉吉拱手回答。「不知諸位要如何『票擬』啊?」皇帝站定於丹陛上,注視著下面站立的三人。三人聞聽皇帝詢問,都俯首拱手以尊禮。劉吉站在中間,左看一眼劉健,右看一眼徐溥,見兩人都不說話,都等著他發言,劉吉只好自己回復皇上:「臣等認為將秘奏中所告之女子移交刑部嚴加審訊為好······」
說完劉吉抬頭看皇上的臉色,皇帝聞聽此言,表情極不尋常,閉目冥思,年輕消瘦的面頰上帶著些許嗔怒!這個只有十七歲的皇帝平時為人和善寬宏,但此刻似執拗得很,劉吉憑藉多年來身居太子太保的經驗,察覺出皇帝不尋常的情緒變化。劉吉試探性地闡述自己的觀點:「『暗影』一案為陳年積案,朝廷偵辦數十年,近日才獲關鍵線索,實乃前所未有之重大進展,但前幾日錦衣衛獲密報出關緝拿暗影亂黨,絞殺亂黨兩人,卻未能拿住暗影關鍵匪首,而此名為『寧逸』的女子與暗影關係密切,但當時以為此女為西洋使團成員,實為錦衣衛不查失職,今日再獲秘奏,臣認為此乃破獲『暗影』一案極為有利之時機,所以臣認為,應將此女交由刑部,審獲線索,以期一舉剷除『暗影』亂黨,永絕遺患······」
皇帝聽完劉吉的答覆,質問道:「這就是你們內閣票擬出來的意見嗎?」此時徐溥上前一步,拱手說道:「如果陛下認為交由刑部審訊不妥,也可將人交由鎮撫司審訊!」皇帝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他意識到內閣三學士的意見似乎很一致,就是要將寧逸入獄受審!皇帝在丹陛上不耐煩地來回踱了幾步,攤開雙手憤然到:「刑部審訊、鎮撫司審訊······難道還要送大理寺;督察院不成?除了審訊,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丹陛下三位閣臣,聽聞皇帝這樣說,都大為驚詫,面面相覷,摸不清皇帝的想法!劉健又上前一步問道:「此事經緯明晰,奏本具在,嫌疑人具在,先前緝拿抓捕也經由此事,依理法,理應將所涉名為『寧逸』之女子緝拿入獄,審訊定論啊!此常理也,法理也!陛下還想怎樣處理此事?······」
皇帝被劉健的追問逼急,憤然說道:「奏本中所言之人,不過一屆女流,且年齡尚小!試問諸位愛卿,將其下獄,會有什麼結果?掌刑獄的官吏,有幾人能做到審訊不動刑罰?」皇帝言語激動起來,開始對著三位閣臣怒吼!
「陛下!陛下乃一國之君,理應虛懷江山社稷,何必為一屆女子亂了大明法紀?陛下實當以社稷為重,嚴明法紀,以正朝綱!」徐溥義正言辭地勸誡皇帝!皇帝聞聽后也冷靜下來,發現自己的話失當了。皇帝變通了一下方式,希望用其他方式巧妙化解這個問題,皇帝站定,面色變得和藹,不再像剛才一樣怒氣沖沖地與三位老謀深算的資深閣臣爭論。因為他深刻體會到,自己雖為皇帝,但三位平均年齡都在60歲左右的老臣在資歷和政治閱歷上,熟練而圓滑的程度讓他很難應付!自己還是太年輕······皇帝面故裝和顏悅色地說:「這西洋使臣還是要見的,他們遠渡重洋而來,歷經艱險,使者之心可敬!即慕我大明國威,遠涉重洋而來,朕要以禮相待,以表大明之風範!」三位閣臣相互熱議了起來,都點頭表示贊同。而後皇帝又說:「那位『寧逸』姑娘與西洋使臣一同來自西洋,由此當以西洋使臣之禮接待!」
聞聽皇上這樣說,徐溥立刻反駁道:「陛下,不可啊!此人雖與西洋使臣同行,但其畢竟牽涉『暗影』一案,如若真如秘奏所言,此女乃暗影匪首之一『天權』之女,則其已然觸犯我大明律法,陛下若執意以使臣之禮待之,勢必落人口實,亂了律法啊······」皇帝見迂迴戰術失敗,又一次沉不住氣,與閣臣們爭論起來,而徐溥和劉建當仁不讓,現場的氣氛一度緊張!內閣與皇帝之間的關係似乎開始對立起來······劉吉開始試圖打破緊張的氣氛,妥協到:「陛下的心情臣等可以理解,一個才13歲的姑娘家,到我大明來,或許只是想目睹我大明繁華盛世,不曾想與朝廷舊案扯上關係!陛下宅心仁厚,實乃萬民之幸!臣以為此事大事化小也不失為過,我們君臣何不從長計議,定能尋得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劉閣老,此乃內閣議事,豈能同於家事?國事體大,劉閣老兩任內閣首輔,豈可這般兒戲?」徐溥諷刺道······劉吉驟然被懟得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好了,都不要說了!天色不早了,眾位愛卿都累了吧,朕也累了,都回去休息吧,此事容朕再想想,明日再定奪也不遲!如果諸位以內閣名義一致附議,票擬批註,朕也當硃批,然朕意不可將此女交由刑部或鎮撫司審訊!······」
經過近一個時辰的爭論,皇帝未能成功說服內閣的閣老們,這就意味著皇帝打算赦免寧逸的諭令不大可能實施!因為依據祖制和律法,皇帝的政令要有內閣附加意見。最後由內閣發給六科或諸司,如若僅有帝命而無內閣附意,這樣的諭令就有違背祖制之嫌,難免要遭受大臣的非議,各部或各司、衙門如果不執行也說得過去!這樣皇帝會因此喪失較大的政治威信,付出額外的精力成本,可能得不償失······
閣臣們走後,皇帝仍留在文華殿,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求見,皇帝面見了懷恩,懷恩感念皇帝關注暗影一案及憐憫寧姑娘,特在文華殿外候著,等三閣老走後,懷恩覲見皇帝,為皇帝獻上一個妙計······
當天下午,牟彬和鄭燊將寧逸從會同館帶離,在東江米巷南熏坊一段找了一間房子,將寧逸安置在這間空房子內,玉兒陪同寧逸一起來到這裡。安頓妥當后,牟彬和鄭燊在這裡守著寧逸,從下午一直到深夜!暫時避開了東廠的追捕,同時牟彬和鄭燊一起做寧逸的思想工作,希望取得她的信任,讓她如實告知自己的身世,這樣才能真正想到幫助她的辦法,並讓她打消顧慮,保證不會再糾纏暗影一案,追查暗影餘黨!自從進入京城,這兩日經歷的兇險中,牟彬和鄭燊一直在保護自己,這讓寧逸逐漸加深了對牟彬和鄭燊的信任,而且從當前的情況來看,寧逸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審訊的,怎樣熬過這一關,似乎相信牟大人和鄭燊會是最好的辦法了!畢竟她對大明的律法與政治環境毫無概念,獨自一人茫然應對即將到來的可怕局面,自己茫然無知······最後,她艱難地妥協,決定告訴牟大人和鄭燊關於自己的身世和自己所了解的暗影的情況,她交代了自己的父母親是誰,也說出了暗影的組織構架,說出了自己在英格蘭『蘭開斯特』地區的生活境況,描述了父親為約翰遜公爵鞍前馬後效力沙場的生活以及斯托克戰役勝利后,約翰遜公爵帶著她和父親、趙先生遠航大明的傳奇經歷······但寧逸也有所保留,她精明地隱藏了沙嶺驛告別後,趙才和范三的真實去處,沒有告知趙先和范叔叔去往應天府,而是謊稱趙先生和范叔叔返回了朝鮮,再次出海了······
通過寧逸的描述,牟彬和鄭燊收穫頗多,對暗影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們深深地敬佩暗影的俠肝義膽,內心裡認同暗影搭救大明遭難無辜臣民的善舉,更佩服寧笑天與劉勛成,劉勛安,白晴兒等人,「生為兄弟,赴義同死」的誓詞,詮釋了他們赴湯蹈火,甚至以死就義的英雄之舉!牟彬和鄭燊對暗影諸子讚賞連連,向寧逸保證會全力護她的安全,為寧笑天留得個完好健康的女兒!
深夜,牟彬和鄭燊離開了寧逸的臨時住處,他們一邊走一邊留意周圍,東江米巷已經靜悄悄,兩人行色匆匆,牟彬心裡已經有了應付接下來局面的方案······牟彬回去之後,沒有即刻就寢,他掌燈執筆,寫了一封長長的奏章,將自己所獲知的『暗影』詳細描述,在奏本底文中寫到:「······臣惶恐,奉都指揮之命偵辦『暗影』一案,又得陛下器重,體恤有加,然多日余未有進展,更勞陛下聖心!此乃臣愚怠之罪······今日突獲暗影往生之詳情,臣本以推定其罪狀,以期緝捕論罪之,而執筆盡書間,愈為其忠貞義膽所感,其人奇,經歷亦奇者何為?況上天有好生之德,君王以施仁政於民,不負『萬乘之國』!明察冤獄,斬破桎梏,以還妄生者清白。臣萬死,斗膽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