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前傳】
一襲紅衣的女子端坐席間,在他的對面坐著兩個人,一人穿著黑袍,面帶銀色面具;另一人著藏青色長袍,臉上戴著泛青甲面。
三人身處一處密室,昏暗的燭光搖曳,勾勒出一絲詭譎的氣息。
席間女子也被要求戴上面具,是一件白色的臉譜面具,她並不認識面具上臉譜的形象是誰,不過這並不重要。女子的真實身份鮮少有人知曉,不過江湖上所知她的身份更多還是天明十二州最大的煙柳之地怡春樓樓主——紅鸞。
昨夜她便抵達了京州天明城,通寶商會的請柬邀約了今日通明樓一聚,可眼前這個黑衣銀面具的男人卻先一步「請」走了自己,來到這裡之後又被要求戴上面具,坐在席間對面兩個人卻一言不發,三個人就這樣戴著面具乾瞪眼。
「我說這位公子,你將奴家請來不會就是為了干坐著吧?若是這樣,那奴家可就先告辭了。」紅鸞嘴上雖然說著要離開,可是她卻紋絲未動,只因對面兩人不知是其中何人,竟然用氣息死死地壓制著自己。
紅鸞自諳自己的武道修為也不算弱,天明境內除了那些老妖怪和年輕怪物以外,武心期巔峰的境界如今卻被死死壓制。武道修為上能夠單憑境界壓制,最起碼得是高出一整個大境界,而當達到騰空期后,壓制力變更甚之前。可以說騰空期是武道修為的第一重分水嶺,眼下這兩個人之中壓制自己的人少說是合道期巔峰,甚至可能已經邁入了騰空期。
「藍姑娘不用試探了。」穿黑袍戴銀色面具的男人開了口,他的嗓音出奇地具有一種穿透力,彷彿直擊靈魂一般。
紅鸞此時一驚,倒不是對面的兩個人皆透露出騰空期的修為氣息,而是黑袍銀面具男子居然一口道出了自己的真實姓氏。
「你到底是誰?」紅鸞質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不過我相信你會認識他是誰。」穿黑袍戴銀色面具的男人和藏青色長袍戴甲面的男人一齊散去了壓制的氣息。
「他?」紅鸞將信將疑地將目光移向面帶甲面的男子。
只見戴甲面的男子緩緩摘下自己的甲面,甲面摘下,紅鸞驚愕地看著他,眼神中是不可思議,同時又喜又悲不停地轉換,是愛慕,是哀傷,是不舍,是喜悅。
「你……你……」紅鸞忍不住用手去捂住面具下自己那不可置信張大的嘴巴。
黑衣銀面具的男子倒是不在意紅鸞此刻複雜的表情變化。「時候不早了,藍姑娘,我們該聊一聊接下來的事情了。」
紅鸞緩緩抬起手想要去觸摸那藏青色長袍的男子,他是如此真實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這一次她不希望他再離去,她想要緊緊抓住他,留下他。
可當她觸碰到藏青色長袍男子的臉頰的那一刻,那藏青色長袍的男子卻突然化作一團團白色蓮瓣消失不見。
紅鸞張開的手掌瞬間握緊成拳,渾身爆發出武心期巔峰的修為氣息,玉齒交錯發出摩擦的聲響,又轉向瞪著穿著黑衣的銀面具男子,劍指刺出,指著他咆哮斥問道。「他去哪了!」
「別急,他自然是有事離開罷了。」穿著黑衣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悠哉游哉地移開紅鸞劍指指向自己的手臂。「現在我們可以聊聊了嗎?」
紅鸞漸漸收起爆發的氣息,剛才她衝動了,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情也要逼問出他的下落,一時卻又忽略了那黑衣銀面具男人的修為,談什麼魚死網破,不過是被單方面的虐殺罷了,以卵擊石。
「好吧,不過你如此了解我,可我卻對你一無所知。還有,你們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這點藍姑娘大可不必擔心,我與他說起來倒是更像互相合作的關係。」
「他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
「這些我想還是等藍姑娘之後親自去問他的好,從我這可是打聽不出什麼的。」
「好吧,你們要我做什麼?」
「藍姑娘只需要接近天明皇帝即可。」
「你們要刺王殺駕?」紅鸞有些吃驚,但顯然不如再次和他相見時那般吃驚表現。「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他的?」
「恕我不能告知藍姑娘。」
「新帝登基,勢必護衛重重,我一弱女子如何能夠近得了身。更不必說能不能進得去皇城了。」
「通寶商會不是宴請了藍姑娘嗎,時候也不早了,耽擱太久了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煩。」黑衣銀面具男子沒有接話,反而揮手示意送客。
紅鸞沒有言語,站起身來,盯著依舊端坐在那兒的黑衣銀面具男子,半晌才開口問道。「我不管你們在謀划什麼,刺王殺駕也好,改朝換代也罷。我只想要再見他一面。」
話音未落,密室里散落的白蓮花瓣突然聚成漩渦,漩渦中央,那消散不見的藏青色長袍男子再度現身。
男子微微張開嘴,一開一合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隨即只見他一抬手,白色蓮瓣如潮水一般將紅鸞包裹起來送出了密室。
而紅鸞卻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當她從白蓮花瓣的包裹中脫身的時候,自己已經出現在了天明城的一處不知名的巷子中央。
紅鸞攥緊了拳頭,微微輕咬紅唇,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巷子直奔天明道通明樓而去。
送走了紅鸞,那密室之中,藏青色長袍的男子雙臂抬起,整個密室之中除了黑袍戴銀面具的男子,無一例外統統化作了白色的蓮花花瓣,就在片刻前三人席地而坐的地面上一個勾勒著暗紅色的陣法圖案浮現出來。
藏青色長袍的男子大筆一揮褪去了長袍,露出了健碩的身軀,在他的後背上,清晰可見一朵綻放的蓮花,竟是九瓣蓮花。他摘下發簪,一襲長發如瀑布灑落,剛好遮蓋住了後背的蓮花。
「神器雖然可以延緩你的壽命,不過一旦暴露,不光是你,恐怕連我也要暴露了。」黑衣銀面具的男子一邊說著一邊摘下了自己戴著的銀色面具。他露出了自己本來的面貌,竟然是數月前截取戍策司的那名黑衣教主。
背後蓮花的男子一言不語,盤膝而坐在地上暗紅色陣法圖案的中央。
「既然如此,那就開始吧。」說罷,黑衣教主憑空召出一個深色木盒,盒中之物正是從戍策司手中截獲的一件神器——北冥劍匣的匣身。
當密室中神器現世,距離他們所在不遠的地方,天明皇城一處幽邃深蔽的長廊盡頭,一間小屋的地下,另一件神器此刻似乎得到了感應,止不住地顫動起來。只不過這件神器所藏的地方過於偏僻,此時也四下無人,自然沒有人會注意到它的變化。
天明皇城,群臣尚未入殿,紛紛圍在殿外的台階上,台階下天明四方軍和京州三支禁軍的統帥隨同各方來使臣也陸陸續續抵達,其中自然就有北天狼王拓哉余。
拓哉余胸前一暖,他小心翼翼地用手護住胸口,在胸口的內襯裡是張元臨別前贈予他的一枚可以容納百物的納物袋。
隨行的毌丘尚察覺出了拓哉余臉上微妙的變化,忍住不小聲詢問。「首領,怎麼了?」
「張先生臨別前的交代,似乎有所感應。」
「在這天明的皇城裡?」毌丘尚餘光掃過天明皇城。
拓哉余搖了搖頭。「恐怕是有人動用了劍匣,不過暫時我們還不用動手。」
「遵命。」毌丘尚微微低下頭告退。
拓哉余回憶著張元臨別的叮囑,北冥劍匣吸取了此方天地的能量,非是天地氣運之子不可妄動。而此時氣運之子也已經被張元帶走,據說少則十數年才會回來,而他回來之時自然會重新聚齊北冥劍匣。
若是氣運之子重歸此方天地能夠助北天狼部平安昌盛,即便他們這一代北天狼部具皆充當張元的棋子又有何妨。拓哉余倒是看得很透徹,手下毌丘尚等人也都對張元恭敬有加。「算了算了,眼下還是要先應付過去天明的新帝,不過區區十數年工夫罷了。」拓哉余心裡暗道。
就在此時,殿下已經滿是人群,只聽聞金鼓喧闐,震耳欲聾的鼓聲自天明皇城傳出。「群臣覲見!」
隨著一聲群臣覲見傳來,殿外的百官和各使臣紛紛登上階梯,魚貫而入湧入殿中。
金殿翻繕一新,比之先帝朱神康時期更要輝煌奪目,諸國使臣哪見過這般景象,一個個目瞪口呆。
端坐殿上首座的正是朱武,他此時已經換了一身團綉龍袍,名正言順地坐在了金座上。身側只站了一人,便是魏肅。
眾人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殿內鴉雀無聲,殿外的金鼓也止了聲。朱武一言不發靜靜地端坐上位,這是魏肅提前教導的,身為帝君自然應當少言寡語才能令群臣信服。若非魏肅提前教導,恐怕此刻的朱武已經踩著金座厲聲呵斥堂下的群臣了。「瞧瞧,都給朕睜大了眼睛瞧瞧!這位置還是落在了我的手中,你們暗中支持的那些個皇子們也都死在了我的手中,你們有誰還敢反對!」當然這些話朱武眼下也只好在心中自我滿足。
魏肅見群臣已經到齊,這才從袖袍中抽出御旨,清了清嗓子。「魏讓,念詔。」
魏讓竊喜,雙手恭謹結果詔書,大步向前正聲念叨。「先皇驟崩,歸於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聖之洪休,奉神康皇帝之遺命,屬以倫序,入奉宗祧。不虞北荒之變,惟以宗社生民之故,親率皇師御之,望雲畢其一役,以復北疆安定。內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合詞勸進,至於再三,辭拒弗獲,謹於今時祗告天地,即天明皇帝位。朕深思付託之重,實切兢業之懷,運撫盈成,業承熙洽。茲欲興適致治,必當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舊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涼德,尚賴親賢,共圖新治。其以明年為神武元年。大赦天下,與民更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聞詔紛紛叩首。
魏讓又拿出第二份旨詔,繼續念叨:「今裁撤三司戍策司,世受先皇重命,卻苟圖懷竊之心,畏罪作亂,俱夷三族。宦府衛於朝有功,著升宦府司,位列三司,原宦府衛大總管魏肅晉陞宦府司大總管。」
魏肅當即叩拜,餘光瞧見金座上朱武正在沖著自己揚起嘴角。
「新設乾林衛以治朝內,著魏讓為乾林衛旗官。臣深感陛下皇恩浩蕩。」魏讓也跪拜叩首道。
「平身,繼續念下去。」
「新設坤山衛以治朝外,著屠墨書為坤山衛旗官。」
群臣摸不著頭腦,若是說裁撤戍策司改升宦府司是因為魏肅的原因,那麼新設立的乾林衛恐怕就是頂替了原先的宦府衛,魏讓身為陛下太子時期的貼身宦官倒也不置可否。只是這新增的坤山衛,單從治理朝外這一點,倒是更像肅府衛和庾金衛的結合體,但顯然職權要比他們大上許多,這麼大的許可權不由得引來朝堂內群臣的擔憂。其次旗官屠墨書,這名號未有耳聞,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突然就冒出來的。
「坤坎軍大將軍陳肆護主有功,擒拿戍策司叛賊有功,協助平定望雲一役有功,念其世代守護天明北疆,朕與諸卿商議著冊封陳肆為涼王,世襲罔替,封地便在涼州。涼州諸事便歸於涼王做主,封賞諸事仍需稟奏朝堂。」
這個詔令再度引發了群臣的熱議,他們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更不用提商議了,根本就不存在。
「臣謝旨。」陳肆才不管旁人如何議論,他已經跪拜謝恩,徹底地做實了自己的涼王身份。
「老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群臣之中不出意料的有人站出來反對冊封陳肆。「自始皇帝時期,我天明從未有過異姓封王之先例,祖宗之法,不可變啊!」
當庭站出來反對的是朱神康時期的老臣,乃是二品尚書,他的反對很快一呼百應,不少從二品甚至三品的官員也紛紛站出來發聲,若是當真任由新帝擅作主張,那他們這些老臣將在新朝堂再無任何的表率之言。
陳肆反倒沒有任何的驚訝,他默默站起身來向後退了一步,在他的身後站著的正是周忠。「看來要有血光之災咯。」陳肆半開玩笑地說道。
魏肅也冷眼看著朝堂上近乎半數的官員紛紛響應,不覺得可笑,他又掃了一眼金座上的朱武,此時朱武的顏色已經變得不能再糟糕了,活脫脫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只是可惜金座之下的百官對此竟視若罔聞,熟視無睹。他們恐怕還以為是在先帝時期那般可以暢所欲言左右皇帝的決斷。魏肅心裡想著卻沒有任何動作,他在等朱武親自動手。
「朕意已決,不必多言。」朱武攥緊了拳頭,咬著牙沉聲說道。
「陛下!老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憑什麼!」朱武咆哮道。
幾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朱武已經怒了,不少剛剛參與了發聲的官員紛紛閉了口,甚至默默地鑽回了身旁並未發聲的群臣的隊伍之中,以圖矇混過關。
帶頭的尚書顯然還沒有意識到,依然在不依不饒。「老臣世受天明恩賜,願以死相諫,只求陛下能夠收回成命!」他自顧自地說著,渾然不知他的身邊已經沒有幾個人和他一起說話了。
「卿家們都是這個意思?」朱武慍怒地問道。
除了那帶頭諫言的尚書外,其餘幾人也統統閉了口。
「好,好好,好得很,朕准了!」朱武大筆一揮,只聽金殿里那尚書一人直言。「叩謝陛下,陛下聖明!陛下貴為天明至尊,禮當遵循祖法,萬不可異姓封王……」那尚書以為朱武是允了他的諫言,三呼萬歲旋即叩拜,可當第二個頭還沒磕完,只聽金座上朱武冷冰冰的話語宣判著他的死亡。
「乾林衛新設,今日就拿你來開刀了。魏讓!將這亂臣賊子給朕拿下,他要以死明志,那朕就成全他!庾金衛!」
一眾庾金衛此時已經架著刀將尚書給拿下了,任憑那尚書再三哀嚎也無人敢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庾金衛拖出了金殿。
金殿外嘶喊道聲音在咔嚓一聲后戛然而止。金殿里鴉雀無聲,群臣哆哆嗦嗦不敢再有任何異議,只有魏肅邁步上前。「有辱帝顏,按律當誅,還請列為臣工好自為之。」
「陛下聖明……」群臣自認此時即便口是心非也由不得他們自己,畢竟剛才發生的事情才不過杯茶時間,誰也不希望下一個輪到自己。
各國使臣此時也都被天明新帝的殺伐果斷所震驚,只有那些西域來的和尚們此時正悄悄小聲地念著聽不懂的經文,似乎是在為被殺的尚書超度。
朱武消了氣,撐著金座站了起來,左右看了看。「罷了,接下來朕親自來說!」
朱武拿起一卷還未念及的旨意只是看了一眼便開口道。「北天狼部首領拓哉余,一統北荒功在千秋,雖與我天明有所見隙,但朕念之古人道識時務為俊傑,今北天狼部乞降納貢稱臣,朕便將那幽州一地封賜予你,同時也賜你北天狼王之爵,世襲罔替。」
「陛下聖明!」群臣哪敢反對,雖然心中多有嘀咕可也不敢明面上再有反對。
北天狼部的拓哉余等人也一併學著先前陳肆那般叩拜,只是並未下跪,雖然這個舉動讓朱武感覺很沒面子,但好在朱武沒有計較,他也清楚此時不是計較這些北荒蠻夷的時候。
「國士蔡康安,力主奉朕登基,朕允諾其依照先帝時期所述,開學立院。朕同時親賜御筆,就叫天明學院好了。」
「拜謝陛下!」蔡康安俯身趴在了地上,沖著朱武行了個大禮。
朱武宣讀完所有的詔書,又重新坐回了金座,轉頭看了一眼魏肅。魏肅心領神會,再度開口道。「覲見完畢,移步天壇,恭請新帝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