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前傳】
群臣覲見后,新帝登基進行到了下一步,天壇祭天。
日上七刻,朱武的鑾駕剛好趕著時辰起駕天壇,百官和諸國使臣也紛紛跟隨其後。伴隨著金鼓喧闐,浩浩蕩蕩的隊伍自宮闈而出,踏上了天明道。沿途百姓並未散去,紛紛你擁我擠,只為一圖新帝的龍顏。
天壇又名圜丘壇,專門用於祭天,台上不建房屋,對空而祭,稱為「露祭「。原本歷代先帝登壇祭天皆是要遠出天明城,一直要行進至百裡外始皇帝所修築的圜丘壇祭天。再行百里便是京州的另一座大城,大明城。
京州在天明原先的十二州里算不上是大州,全州雖然佔地富庶,卻僅有兩座大城,一座便是天明城,而另一座則是大明城。
而此時朱武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隊伍卻並未朝著大明城的方向,自朱神康駕崩,魏肅就早早地安排好了另一處新的天壇供朱武祭天登基所用。現在他們所去往的便是新天壇,群臣自然不知曉其中事由,卻也不敢過問,只好埋著頭跟著隊伍行進。
「哼,天明的皇帝好大的架子。」隨行拓哉餘一道進京州的除了毌丘尚和巴圖洛,還有篾爾干。
「早知道我就應該和合撤兒換換,他倒好,起碼營帳里還有酒水。」篾爾干發著牢騷。
「少說兩句吧,留點兒口水唾液等下路上還能解解渴。」巴圖洛抹了一把自己的光頭,用手肘戳了戳篾爾干。
「拓哉首領,依我看這新帝似乎不是去老祭壇啊。」毌丘尚觀察著大隊人馬行進的方向,似乎察覺出了什麼端倪。
拓哉余倒是有意無意地朝著陳肆所在的方向悄悄望去,順便回應著毌丘尚。「姑且不著急,陳涼王那邊還沒有什麼動靜,咱們靜觀其變。」
篾爾干湊了上前,半開玩笑地說道。「首領大人,哦,不,現在該是北天狼王大人了。」
拓哉余沒有搭理,反而毌丘尚和巴圖洛狠狠地瞪向了篾爾干。
「您說咱們好端端的非要跑來這天明的國都,到底是圖啥呢。」
篾爾乾的話說得很是直白,其實個中緣由甚至就連毌丘尚這個公認的和拓哉余還算親近的人都不清楚,更不必說其他人了。
拓哉余眼神一動,掃向毌丘尚等人,似乎是察覺到他們的不解,這才低聲說道。「這是張先生的意思。」
「得嘞,那就沒問題了。」篾爾干抻著胳膊伸了個懶腰,然後雙手十指交叉抱著後腦勺大搖大擺繼續跟上儀仗隊。
得知是張元的授意,毌丘尚和巴圖洛也大抵放了心,說起來起初得知天明新帝下令邀請拓哉余進京覲見的時候,他們甚至一度懷疑是天明擺下的鴻門宴。甚至即便隨後坤坎軍大將軍陳肆親自前來相邀同行,依舊沒能讓他們放下心,除了北天狼大軍,幾乎所有武道修為達到了合道期的人統統跟隨前往。
在拓哉餘一行人的右前方正是坤坎軍陳肆的隊伍,周忠帶了一隊坤坎軍精銳隨行其左右。
「要我說等下恐怕還得有血光之災呀。」陳肆若無其事地說道,他的說話聲音僅限於周忠一人能夠聽到。
周忠左顧右盼,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似乎除了朝廷官員大臣們一個個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多喘外,北天狼王等人和其他諸國使臣倒是個個好似無憂無慮地緊隨著鑾駕而行。
「大人,似乎隊伍並不是往圜丘壇的方向。」周忠傳音說道。
「當然不會是圜丘壇,要我說恐怕又是魏肅那閹人的主意。」陳肆毫不避諱地說道。「朝堂上你也看到了,魏肅、魏讓自不必說,還有那個姓屠的,魏家一派顯然已經把持了天明的朝政了。」
「那大人,咱們怎麼辦?」
「咱們和魏肅那閹人雖然明面上是合作互利的關係,他也的確幫咱們拿下了涼州,至於封王,咱們坐擁涼州封王不過是形式上的面子工程罷了。」陳肆吸了口氣,繼續說道。「想來短時間他們不至於對我動手,魚死網破只會成全了其他人。」陳肆的目光順著行進的隊伍掃向拓哉余。「割了幽州給北天狼部,用意再明顯不過。不過他魏肅卻料漏了一個人。」
「張天維?」周忠脫口而出。
「沒錯,交代你的人如何了?」
「倒是一直有在暗中盯著,不過他畢竟是戍策司的總官,我的人不敢跟蹤的太緊。」
「繼續盯著,我倒是很好奇這閹人到底謀划的是什麼。」陳肆目光又掃向不遠處的諸國使臣。「你說那些個和尚一路上嘴裡都念叨的是什麼?」
周忠順著陳肆所說也瞧向不遠處跟在坎兌軍身旁的那些西域和尚。
坎兌軍與坤坎軍一樣,都是天明鎮守四方的大軍,坤坎軍負責的是北方涼州和幽州,常年與北天狼部等北荒部落有所接觸。
離震軍負責的是天明東方徐州、揚州和江州,面朝黑潮海。黑潮海一望無際,因每年海中會湧起黑潮而得名,迄今為止也無人能夠深入黑潮海。海中群島遍布,隨著多年群島之間互相的攻伐,如今也只剩下兩個大國,犬夫國和豚玀國相庭抗禮。
豚玀國原名皋立,位於天明東北方向的黑潮海之中,自天明始皇帝起便納首稱臣,因當時天明四面臨敵,群雄環伺,雖在始皇帝麾下一度開疆拓土直至十二州雛形,但自那時起,始皇帝賜下諸國納降之國名,不是豚玀,就是犬夫。當時曾經一度黑潮海上還有鼠目、蟲拙等一眾藩國。
而犬夫國也同樣是在那一時期得到天明始皇帝的賜名,不過他們和豚玀國不同,豚玀國或許是在國史記載中還保留了原先的國名,在國內甚至是天明疆土一概自稱豚玀。而犬夫國,只有在覲見天明上朝的時候才會拾起這充滿了羞辱意味的國名,在本國疆土,他們依舊自詡大瓦。
豚玀國和犬夫國已經掃清了黑潮海群島的諸國,自然一山不容二虎,兩國之間勢同水火。豚玀國的使臣頭戴蟆頭,身著一件青綠色寬大長袍,腳踏一雙黑色長靴。他的臉上有一道自右額一直延伸到左唇角的刀疤,雖然沒有蓄著鬍鬚,但依然顯得老成。
「真沒想到居然犬夫派的是你。」
與豚玀國對面的犬夫國使臣個子不高,內襯一件白色長袍,外套一件黑色綉黃花的背心,腳踏木屐,腰系一口幾乎和他身高一般長度的彎刀,眯著一雙眼睛好似勾魂,嘴角揚起笑容。「是啊,可惜上次沒能得手呀。」他惋惜地輕嘆了一口氣,繼續眯眼笑道。「若不是天明新帝登基,恐怕你我二人應該還在戰場上廝殺吧。」
犬夫國的使臣名喚小西長津,數月前犬夫國與豚玀國交戰的時候,他的對手剛好就是此時出使天明的豚玀國使臣金汝瞬。
「哼,犬人奸詐,若不是你使了奸計……」豚玀國使臣惡狠狠地咬著牙,用手撫摸著自己臉上的傷疤,一雙眼好似冒出火,幾乎要活活燒死眼前這和自己只一人之隔的犬夫國使臣。
在兩國使臣之間,一名穿著天明甲胄的男子,戴著銀盔,目光左右掃視著身邊這兩個火藥味一觸即發的使臣。
「你們兩個人要想動手的話,不妨加上我一個?」男子冷冷地警告著兩人。
金汝瞬屏氣一甩頭不再搭理小西長津,另一邊小西長津依舊是那副眯著眼睛微笑著的表情,擺了擺手。「鄧將軍你就算了,在下可不敢和你動手,嘿嘿。」
「算你識趣。」姓鄧的將軍冷哼一聲。
就在剛才金汝瞬和小西長津置氣的時候,那姓鄧的將軍二話不說釋放出自己的武道氣息,驚得周圍不少人紛紛朝他們所在的方向張望。
「那個天明將軍是何人?」南疆的使臣詢問著隨行身邊的衛兵。
衛兵驕傲地回答道。「那位可是天明東方軍離震軍的大將軍,鄧飛龍。」
「修為高深莫測呀,天明不愧是武道上國,了不起,了不起。」南疆使臣喃喃自語道,而他卻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邊悄悄靠近了一個人。
「哦?那不知老夫比他如何?」
南疆使臣緩緩轉頭望去說話之人,只見他身披金甲熠熠放光,飽經滄桑的面龐下長須垂胸,頭戴一頂麒麟金盔,一雙眼大如銅鈴。
「傅……傅長生!啊……」南疆使臣目光自下而上,直到和傅長生雙目相對,禁不住一個哆嗦差點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傅長生一把挽住南疆使臣的胳膊,硬生生將他給拽了起來。「咋的,老頭子我又不似你們那般食人!」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開口吐出的每個字都宛如千斤重石壓在那南疆使臣身上,難以喘息。
「傅老,下人冒犯了您老,還望看在下的薄面。」
在那南疆使臣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名男子,頭戴竹笠遮面,穿著一身似京州公子哥們的錦繡緞袍,斜挎一個老舊的竹簍,別提這身打扮有多不搭了。男子探出一掌推在南疆使臣的後背,這般才緩住南疆使臣那千斤重負的壓迫感。
傅長生鬆開被自己托住的南疆使臣,捋著胸前長須。「既然小公子發話了,那老夫若是斤斤計較豈不是得理不饒人了?」
「多謝傅老。」男子也收回手掌,抱拳以示歉意。「還不快給傅老賠罪?」
「傅老饒命!」使臣慌慌張張地低下頭。
「不打緊,老夫且問你,老夫比那鄧飛龍如何?」傅長生捋著長須,微微眯上眼露出殺意。
戴竹笠男子擺手示意使臣退下,然後拱手又拜道。「傅老將軍猶如天人在世,我南疆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乾離天軍猶如神兵降世,自然少不了傅老將軍的雄偉英明。在下聽聞天明自有古言,老當益壯,寶刀未老,這不正是形容傅老的嗎。」男子一番口燦蓮花說的傅長生忍不住樂出聲來,沉如洪鐘一般的笑聲自然也傳入了鄧飛龍的耳中。
鄧飛龍微皺眉頭,不屑地斜眼瞄著傅長生,口中淺聲。「哼,那個老匹夫。」
跟在鄧飛龍身邊的小西長津眯著眼湊了過來,小聲問道。「鄧將軍可知那是誰人?」
「化成灰我也認得出,老匹夫傅長生。」鄧飛龍以為小西長津問的是那長須老將。
南疆叢林密布,毒蟲猛獸,以南夷國為首,東有巴方,西有芻象,南有夷越等國佔據叢丘密林。而天明負責鎮守南方的正是傅長生所率的乾離軍。
小西長津眯著眼面帶笑容,他倒不是不認識傅長生,天明四方軍他早有秘密調查過,除了西方坎兌軍的徐天德深居簡出不露痕迹外,北方坤坎軍,也是現如今的涼王陳肆,武道修為已至合道期;南方乾離軍傅長生,也是合道期修為;東方離震軍鄧飛龍更不必說也早已合道期。這三個人自然不會成為小西長津的目標,畢竟他也不傻,犯不著以卵擊石。「不知道鄧將軍知不知道那個戴著斗笠的人是誰?」
「哦?」鄧飛龍打量了一番剛才吹捧著傅長生的斗笠男子,他的身上透露出的修為倒是和小西長津相差無良。「你們等新帝登基之後離了京州就不歸我干預了。」
「明白,明白。嘿嘿,絕對不會給您惹麻煩的。」小西長津貪婪地注視著那戴斗笠的男子,情不自禁地舔舐著嘴唇,猶如一頭兇猛野獸飢饞地發現了獵物一般。
鄧飛龍冷哼了一聲,倒是不再理會小西長津,對他而言若是找個合適的對手,眼下恐怕只有傅長生是最好的選擇,陳肆此人城府極深,若是一個不留神只怕身敗名裂。而西邊的徐天德,若不是這次現身,他甚至一度懷疑此人並不是真實的存在。
「新帝立威,殺雞儆猴,也不知道能不能震懾得住那四方猛虎啊。」
就在朱武鑾駕隊伍的不遠處,天明道通明樓上,陶九歐一連飲了七八杯茶后,漲著肚子給孫縹緲傳音道。
孫縹緲此時也正好放下茶杯,不咸不淡的傳音答覆。「與你我而言又有何妨,你買兵器,我出丹藥,豈不剛好。」
「我去,你這老傢伙咋就沒點家國情懷呢?發戰爭財也真虧你想得出來!」陶九歐驚得差點兒從座位上摔下來,急忙雙手撐著面前桌子這才穩住身形。「難怪你們丹師盟最近生意那麼多。」
「少來,你們冶金堂就乾淨了?」孫縹緲不屑地瞥了眼陶九歐,要說發戰爭財,恐怕在座的除了錢萬富外就要數陶九歐了。
「那不一樣,我冶金堂只負責生產武兵,至於那些人買去是廝殺還是收藏,貨既出櫃與我何干。」陶九歐答道。
「那我丹師盟難道就不是了?」
「說起來先帝駕崩以來各州銷量倒是明顯漲了一大截,搞得庫存都不多了呢。」
「我這邊也是一樣。」
「看來是要發生大事咯。」
「靜觀其變吧,反正天下大亂,與我們也沒有什麼關係不是。」
「你這個喪心病狂的老傢伙,天下大亂百姓可都生在水生火熱之中啊,你良心難道就不會痛?」
「不過就是改朝換代的事,正所謂不破不立。」
「算了,咱們兩個道不同不相與謀!」陶九歐沒好氣地扭過頭不去搭理孫縹緲。「金釵姑娘,麻煩再來一杯茶!」
錢金釵再度為陶九歐斟了一杯茶,席間人也盡數到齊。環視眾人後,錢萬富遞向錢萬兩一個眼神,錢萬兩點了點頭,清嗓說道。
「諸位前輩,相信大家也大致有所了解。」
眾人點頭,安靜地聽著錢萬兩繼續說道。「天明如今新帝登基,各方勢力齊聚京州,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等也是收到了消息,不知你們是否也……」百江盟長老率先開口,他自懷中取出一封黑色信紙,同時坐在他隔壁的萬宗會長老也拿出了一封一模一樣的黑色信紙。
「萬樹千花。」其餘在場眾人也紛紛掏出黑色信紙放在面前。
陶九歐忍不住用餘光看向孫縹緲。「萬樹千花,這個組織你有所耳聞嗎?」
「不曾聽聞。」孫縹緲搖了搖頭,同時其餘眾人也紛紛搖頭。
「那這消息有幾分可信?」
「事關重大,不知道各位前輩有什麼看法?」錢萬兩詢問道。
百江盟長老和萬宗會長老互相對視著眼神,兩人齊聲答道。「白蓮神教死灰復燃,我江湖人等雖不為國朝興亡,但也要為民生安定。」
「奴家雖一介女流,卻也深知白蓮神教為江湖公敵,自然怡春樓也該出一份力。」紅鸞身為在座唯二的女性,錢金釵自不必說,錢家此番主持宴席已經表明了態度。
「不知陶前輩和孫前輩意下如何?」
「老傢伙,怎麼搞?」陶九歐傳音詢問著孫縹緲的意思。
孫縹緲不假思索已經開口。「我丹師盟雖無法派出人手,但可為各位提供足量的丹藥補給。」
陶九歐臉色一黑,倒不是因為孫縹緲的回答,而是孫縹緲居然不理睬自己的傳音。他搖了搖頭,拍案而起,打斷了孫縹緲的說話。「我冶金堂也會拿出兵器武兵,白蓮神教為禍蒼生,人人得而誅之,吾輩修武之人豈能容忍這般存在!」
陶九歐一番大義凜然的義正詞嚴,引得錢金釵面露喜悅,見狀陶九歐臉色一紅,只得報以微笑回應。
「晚輩在此先謝過諸位前輩了。」錢萬兩抱拳答謝。
「不知錢公子是否也將此消息告知給了各家武宗?」百江盟的長老詢問道。
「據我錢家得到的消息,各家武宗也都有收到過這封信。」錢萬兩拿起桌上的黑色信紙。
可就在這時,一直未曾發聲的錢家家主錢萬富突然開口。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