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前傳】
京州,天明城,明皇宮。
大殿里一名身穿金色緙絲孔雀羽龍袞服,周身綉著紅色真龍的男人端坐在金座上,年紀約莫四五十歲,但卻並不顯老,身上隱隱散發著一股令人壓抑的氣息——帝威。
男人一手扶著額頭,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按壓著太陽穴,另一隻手握著金座扶把,食指微微抬起又輕輕落下,彷彿有著節奏似的循環往複。
此人名喚朱康,朱乃是天明始皇帝的姓氏,以康為名,自登臨帝位起便有了新號——朱神康。
「咳,戍策司可有消息?」朱神康渾厚的嗓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內。
和其他歷代先帝不同,朱神康自十餘年前起便久居明皇大殿,也是自十餘年前當他得知天明的大地上竟然還有修仙一途,朱神康親賜了一批武宗,短短几年,那些隱世的大派也都展露出來。朱神康自那些上古門派也求得修鍊法門,可奈何自身卻是越修鍊身體越差。直到大明古籍中隱藏的秘密被他所發現,天明的跟腳竟然流落在了那蠻夷一般的北天狼部。一連又是數年,與北天狼部的和平不過是朱神康暗中為了取回天明的神器所做的準備。
天明三司四衛七軍——戍策司,朱神康親自統領的一支密探,地位之高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是三司四衛中唯一一個掌握了秘傳武技的;衙內司,負責調查案件和評判斷案的所在;御台司,天明始皇帝所設立,為供其他諸國來朝覲見接待,自天明一統后,御台司早已形同虛設,如今已是朱神康為了籠絡天明各地武宗的場所。三司后又有四衛,其中肅府衛,統御各親王府衛兵所設;宦府衛,朝堂宦官所統一管理,當朝朱神康最親信之人正是宦府衛大總管魏肅;欽天衛,占卜天象,鮮少會被提起也是四衛當中存在感最低的;庾金衛,天明明皇宮的禁軍,負責守護皇宮內外。與三司四衛這種長期處於院牆宮偉不同的則是七軍,除開鎮守四方的四方軍外,另有三軍常駐京州,先軍神策軍,中軍神武軍,后軍神祿軍。自神康二年白蓮之亂闖宮勤王后,三支直屬軍便再為離開過京州,時刻提防白蓮神教死灰復燃。
眼下朱神康提及戍策司,乃是這些年的布局,戍策司奉命深入北天狼部尋得天明神器,此事朝堂內恐怕只有兩人知曉。
宦府衛大總管魏肅穿著一件青色蟒服躬身立於朱神康身側,謹慎低聲道。「啟稟吾皇,早些時候的探報,戍策司王北宇和張天維在涼州邊境分了兩隊,一隊進了鎮涼城,另一隊由他們二人押送,估摸著這幾日就該到了幽州。可是咱家的探子並未在幽州見到他們,恐怕是遇到什麼情況耽擱了吧。」
朱神康握著金座扶手的手指敲擊速度陡然加快,魏肅趕忙跪在一旁。
「老奴這就下令,讓下面的狗奴才們自幽州和雲州……還有涼州,統統都去尋找。」
「罷了,此事不宜聲張。」朱神康停下了敲擊的手指,沉聲對魏肅警告:「朕不求天明風調雨順,亦不求長生不老。待神器重返天明開啟那飛升天際,朕自與天齊壽,登上那蒼穹。你待朕如何,朕心裡清楚,屆時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畢竟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魏肅不敢駁了朱神康的話,只得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就在此時,一道熟悉的氣息被魏肅感知到。「吾皇聖明,咱家那沒用的乾兒子想來已經回宮了。」
「宣。」
朱神康只開口一個字,卻也讓魏肅如蒙大赦,一步也不敢耽擱,爬起身就朝殿外趕去。
大殿外,魏肅口中所說的乾兒子名叫魏讓。魏讓個頭不高,身材瘦骨嶙峋,膚色慘白好似嗆了大煙的癮君子,可就是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人,卻在入宮后被魏肅看中,又加之此人待魏肅格外孝敬,這才有機會獲得了魏肅賞賜魏姓。
「乾爹……」魏讓正在大殿外搓著一雙乾癟的手掌,一見魏肅從大殿出來,激動得就要給魏肅跪安。
「免了免了,咱家交代你的事……」魏肅一改片刻前還在大殿內唯唯諾諾的模樣。「可有消息?」
見魏肅這般表現,魏讓心裡樂開了花,這才是魏讓所熟悉的那個乾爹。
「回稟乾爹,屠墨書那邊只搞到了一件,另外一件被另一群歹人給奪了去。」魏讓小聲說道。
「啥?」魏肅雙目圓瞪,身上氣息驟起,但很快又偃息下來。「也就是說屠小子那邊讓人奪了一件?等等……」魏肅抬起袖袍掩住口鼻輕輕咳嗽了兩聲,目光一閃。「那還有一件呢?」
「屠墨書說遇到的那伙歹人實力高強,其中更有合道期高手和騰空期高手,所以他只奪了一件就匆匆往京州趕了,生怕再出什麼意外,壞了乾爹的大事。」
「騰空……」魏肅搖了搖頭。「咱不是交代你去請了紅老鬼嗎?咱家記得他也該是騰空期才是。倒是依你所說,屠小子帶回一件,又被搶了一件,那另一件呢?」
「乾爹,兒子可是依照您的吩咐去請了紅老前輩出山,紅老前輩也和屠墨書一起去劫了戍策司那幫人。只不過屠墨書發來的消息,似乎紅老前輩受了不小的傷,所以也沒能攔得住那個騰空期高手。至於後來那騰空期高手去追第三件東西了,不過似乎也沒得手,所以兒子推測有可能那東西還在戍策司那群人手中。」
「那些人現在去了哪?」
「張天維帶著人正在往鎮涼城去了。」
「鎮涼城?」魏肅嘴角一揚露出一副詭譎的笑容。「你在此候著,待我先去請示吾皇。」
說罷魏肅又是巧變顏色,露出一副彷彿遭了大災大難的樣子,跌跌撞撞進了大殿。見到魏肅的模樣,魏讓不由得心生羨慕,暗自道不愧是乾爹,這般頃刻功夫已經換了三幅樣子。
魏肅剛一進殿,甚至不顧上關閉殿門,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哀嚎似的喊道。「吾……吾皇,出……出事了……」
朱神康眉頭緊皺,雙手托著金座扶手幾乎要站起身來。「所出何事!」很快朱神康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又重新穩穩坐下,一揮手示意魏肅關了殿門再說話。只是一個揮手動作,魏肅心領神會,慢慢從地上爬起,就如同一個年歲衰老之人一般,蹣跚著就要去關了大殿門。
「罷了罷了,朕知你那乾兒子應該還在殿外吧,宣他進殿說話。」
「叩謝吾皇,老奴這就喚他來。」魏肅又叩了個首,這才招呼魏讓進了殿。
很快魏讓進了大殿,這還是他頭一次見到朱神康的模樣,倒也沒有太多驚訝,倘若入宮拜魏肅為乾爹前,他也曾想象過那巍峨皇宮裡有著三頭六臂無數神通的天明皇帝,可實際見到后卻又不知為何沒了那般激動與緊張。
「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魏讓跪地叩拜,不時又偷偷打量著乾爹魏肅。
朱神康並沒有察覺到魏讓的小心思,只是隨意擺手招呼魏讓平身。
「朕常聽魏總管提起你,倒是你這身子骨可要好好調養,孱弱不堪又怎堪重用……」
「吾皇教訓的是,老奴也多次提醒,可誰知這小子辦起事恨不得為吾皇肝腦塗地,這才讓吾皇見笑了。」魏肅急忙接過話茬說道。
魏讓一驚,心中可是又驚又喜,若不是朱神康在場,他都要衝著乾爹魏肅再多磕幾個頭。自然魏讓此刻心裡也明了,自己也不需要多說什麼,只管磕頭便是,於是沖著朱神康又磕了幾個頭。
「朕心明了。繼續說吧,出了何事?」
魏肅添油加醋又將戍策司丟了神器的事情稟報給朱神康,只見朱神康的臉色是一時一變,愈發的難看。自然魏肅並沒有交代關於屠墨書和紅老鬼的事情,反倒將丟失的神器歸咎於另一伙人。
「依老奴愚見,那戍策司丟了神器,本該捨命奪回才是,哪怕無法奪回,最起碼也該飛馬返回京州……可這幫人仗著吾皇的威名,長期為非作歹,欺上瞞下,甚至就連眼下既不追尋那些劫匪,也不回京通報,居然帶著人往回走去了鎮涼城……」
魏肅一同慷慨陳詞說得就連魏讓都相信戍策司這要麼是私吞了神器畏罪潛逃,要麼就是丟了神器畏罪潛逃,反正無論怎麼說都逃不脫畏罪潛逃四個字。魏讓又偷偷瞧了瞧金座上朱神康的表情,那可謂是怒髮衝冠,瞋目裂眥。顯然朱神康和自己一樣,都已經下意識里給戍策司扣上了畏罪潛逃的帽子。當然魏肅也很清楚,自打朱神康還是太子的時候魏肅就一直常伴左右,這麼多年下來,到了現在,朱神康那睚眥必報的小心思早已經被魏肅琢磨得透徹,而魏肅卻並沒有著急和魏讓還有朱神康一樣給戍策司扣上帽子。
「回稟吾皇,老奴知此事事有蹊蹺,不如下一道御令給那坤坎軍陳肆。戍策司哪怕人數不多,可是仗著秘傳武技也非是鎮涼城城主能夠抵擋的,與其打草驚蛇倒不如讓陳肆親自出手押解戍策司返回京州再做打算。」
聽了魏肅的建言,朱神康也平復了火氣,點了點頭。「朕也正有此意……」朱神康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魏讓。「此事就交由你去吧,倘若此事出了半點差池,朕可絕不輕饒。」朱神康雖然平復了火氣,可還沒徹底消氣,只好拿魏讓來撒撒火。「好了,退下吧,朕乏了。魏肅你也下去吧。」
被朱神康攆出大殿的魏肅和魏讓並沒有出宮,而是繞到一處僻靜角落。
魏讓追上魏肅。「乾爹!」
魏肅停下腳步,心裡早就已經預料到了朱神康的意思。「陛下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你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嗎?嗯?」魏肅冷冷哼了一聲。
魏讓摸著腦袋,猛地一拍,旋即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陛下……不,乾爹的意思是……殺?」
「廢物東西,這種事情你該知道怎麼辦,咱天明可是講律法的,你就依律辦事即可。」魏肅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對了,再給你交代一件事,你自去見了陳肆,記得告訴他,就說乾爹交代給他的事情已經辦妥了。」魏肅雙手一背身後,大搖大擺的朝神策軍大營方向走去,小聲嘀咕著。「老東西那麼想要升天那就讓他升天好了,哎,這天明東南西三面都在敦促調兵,也不知道神策軍和神武軍夠不夠呀。」
魏肅的話說得聲音雖然小聲,但剛好又能夠被魏讓聽清,顯然這更像是隔空傳音,但區別卻在於魏肅的話語讓魏讓感覺渾身一暖,彷彿武道又有所提升。
「乾爹的武道又更加精鍊了。」魏讓心裡想著,目送魏肅遠去,方才大聲喊道。「恭送乾爹!」
誠如魏肅所說,他先後去了神策軍大營和神武軍的大營,很快駐紮京州的兩支大軍開始拔營。而京州還留有神祿軍鎮守,倒也沒有人察覺出異樣。
另一邊鎮涼城,張天維等人還未進城就被坤坎軍給扣押了,甚至連早先抵達鎮涼城的戍策司偽扮的商隊也都被齊齊扣押。張天維當然不清楚發生了何事,被扣押的時候他義正詞嚴地透露了自己戍策司的身份,並要求面見坤坎軍大將軍陳肆。
坤坎軍大營,陳肆得知了手下抓捕了偽扮商隊的戍策司,同時又抓捕了一批衣衫襤褸渾身是血的另一批戍策司,其中更是有一人為戍策司指揮。
「大人,牢裡頭那個叫張天維的吵著要面見大人。」周忠說道。
大營里陳肆擺了兩桌酒宴,自己的面前擺了一桌位於主位,對面另一桌坐著一個披著狼皮的壯碩漢子,漢子滿臉橫肉,頂著個光頭,胸前斜挎一排各式各樣的刀具。
「毌丘將軍可還在滿意這涼州的酒肉?」陳肆沒有理會周忠,反而端起酒飲了一口,目光寸步不離迎面而坐的壯碩漢子。
這漢子名喚毌丘尚,毌丘為姓,單一個字尚。本是北方割據的一個部族的首領,自從北天狼部一統北荒,便心甘情願拜為北天狼部的一員大帥,武心期巔峰。此次孤身入鎮涼也是受到天明坤坎軍大將軍陳肆的邀約。
「這酒倒是好酒,倒是這肉,下次陳將軍不妨來我毌丘部族做客,嘗一嘗這北荒的口味。」
「哈哈哈,甚好甚好。我聽聞拓哉首領曾多次提到這毌丘部族的肉啊,那可謂是北荒一絕。」
「行了,這酒也喝了,肉也吃了。陳將軍手下似乎還有事情要處理,我也該回去面見首領了。」毌丘尚正欲起身,陳肆擺手打斷道。「誒,不著急不著急。」
毌丘尚略帶遲疑:「陳將軍莫非還有何事需要我幫忙嗎?」
「並非需要毌丘將軍幫忙,只是在下是在等人到來。」陳肆沖著周忠使了個眼色。
周忠大步走到毌丘尚的桌邊,為毌丘尚又斟了酒。
「哦?陳將軍所等何人?可是與我們所謀之事有關?」毌丘尚飲了酒,低頭看了看堆滿骨頭的桌子,又看向周忠。「天明的肉雖然沒有我北荒的好吃,但也並非一無是處,再來一份!」
周忠看了看陳肆,陳肆回了他一個肯定的點頭,周忠這才下去為毌丘尚再去準備肉食。
陳肆見周忠退下,這才緩緩站起身走到大營里一副輿圖前,招呼毌丘尚一同看圖。「毌丘將軍且看這圖,依照約定,我雖拜入拓哉首領帳下,但這涼州也是允諾之地。幽州佔地遼闊,守備力量也已經被我調入鎮涼城,不值一提。」
「的確,幽州已是我北天狼部囊中之物,而涼州也自然歸屬陳將軍所有,想必陳將軍所言來人事關雲州?」
陳肆淡然一笑,搖了搖頭。「非也,非也。雲州不似幽州唾手可得,除非……」陳肆手指微微一抬,不偏不倚落在了京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