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前傳】
毌丘尚順著陳肆所指的輿圖看去,指尖所在竟然是天明的心臟,京州。
「陳將軍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且不論這天明四方軍除了坤坎軍外的另外三軍,就單單京州的三支禁軍……」毌丘尚磨著牙有些不敢與陳肆對視。
陳肆失聲笑了起來。
「陳將軍所笑為何?」毌丘尚知道自己的舉動顯然被陳肆察覺,倒也沒有躲閃。「我北天狼部此次所圖不過堪堪天明幽雲二州,還不至於冒如此之險與天明舉國交戰。」
「毌丘將軍所想的只怕太多,在下的意思並不是要進攻京州。」陳肆背過身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並示意毌丘尚也一同落座。
待毌丘尚落座,陳肆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相信毌丘將軍也有所耳聞,天明朝中自然有在下所依仗之人,若非此人,在下有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毌丘將軍,與拓哉首領圖謀此事呢。」
「所以陳將軍的意思?」毌丘尚點頭認可陳肆的說法,可又不知陳肆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等。」陳肆肯定地說道。
「等?算了算了,天明人總是如此,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卻非要繞來繞去。」毌丘尚索性不再琢磨,自顧自斟了杯酒。
大營里酒肉暢談的陳肆似乎忘記了就在自己坤坎軍大牢里還關押著的戍策司,以及張天維。而牢里張天維也不再吵鬧,他倚著牢牆,扯了一根乾草在手中把玩,打發著時間。
不多時周忠親自端著一盤肉進了陳肆的營房大帳,跟在周忠身後還有一人,穿著一件黃色飛魚服,氣宇軒昂。
「大人,京州皇宮來人。」周忠先是彙報給陳肆,隨後將端來的肉放在毌丘尚的桌上,很自然地站到一旁。
不等陳肆開口,穿著黃色飛魚服的魏讓已經大步流星闖進大帳,人未見,聲先到。「陳大將軍這是早料咱家要來呀?還準備了一桌宴席……」
魏讓話音未落,氣氛不由得略顯尷尬,他原以為副官周忠端的肉食是陳肆為了招待他所用,所以才有了人未見,聲先至的一出。
陳肆倒是有些意外,雖然他料定京州皇宮會有人來,只是萬沒想到竟然來得如此之快。
「小魏公公,真是許久不見。混賬東西,還不快去給小魏公公置辦一桌。」陳肆沖著周忠說道。
「免了免了,咱家只是來傳達乾爹的話而已,只是沒想到陳大將軍這裡先有了客人,咱家說完還要回去復命呢,就不勞費心了。」魏讓覺得有些丟人,可又拉不下臉來,一邊說又一邊打量著自己身前坐著的披著狼皮的光頭漢子。
毌丘尚自然也察覺到了魏讓的目光,心中盤算。「不過區區煉骨期而已也敢試探老子。」毌丘尚毫不掩飾地放出自己的氣息,驚得魏讓冷汗直冒。
「合道期!」魏讓寒齒微顫,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陳肆站起身來一揮手散去了毌丘尚的威壓,拱手沖著魏讓。「小魏公公受驚了,在下一定會好好補償的。」說話間周忠心領神會上前悄悄塞了一筆通寶紙鈔給魏讓,魏讓倒也不客氣,一把塞進袖子。
魏讓若無其事地梳理了一下衣裝,厲聲呵斥:「陳大將軍,下不為例。」
陳肆絲毫沒有脾氣,反而鬆了一口氣,偷偷傳音給毌丘尚,告知了魏讓的身份。
「小魏公公,敢問魏總管可有什麼消息要告知在下?」陳肆問道。
魏讓想了想,這才開口。「差點兒忘了,咱家乾爹讓咱家轉告你,事已辦妥。另外那些戍策司的人……」魏讓比畫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並偷偷觀察著陳肆的表情,卻發現陳肆對此表現得毫不在乎,頓時沒了興緻。「剩下的是你該知道怎麼做了,咱家就先告辭了,不過……」魏讓話鋒一轉。「乾爹的壽辰快到了……」
「在下早已備好厚禮,不妨先由小魏公公代勞轉交魏總管,當然,在下也為小魏公公備了厚禮答謝,還望小魏公公不要見怪呀。」
陳肆幾近諂媚的舉動讓坐著的毌丘尚都吃不下嘴邊的肉了,待到魏讓和周忠離開,毌丘尚這才丟下手中的肉骨。
「我說,陳將軍何故對個區區煉骨期的閹人如此諂媚?若非親眼所見,還真不知道陳將軍還有這般顏面。」毌丘尚的話格外刺耳,但陳肆卻還是那副無所無畏的狀態。
陳肆緩緩落座。「毌丘將軍可不能如此小覷那位太監,他雖然無關緊要,可是他那位乾爹可是我們成事的關鍵。」
「天明喜歡搞陰謀手段我也是知道的,但是我還是要提醒陳將軍一件事。」毌丘尚扶著桌子慢慢站起。「拓哉首領可不喜歡這般,莫要怪我沒有提醒陳將軍。」毌丘尚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行了,今日也夠久了,陳將軍就不用遠送了。我北天狼部可還指望陳將軍立下大功呢。」毌丘尚面帶笑意盯著陳肆望了一眼,這才轉身出了營帳。
陳肆見毌丘尚已經離開,依然不緊不慢地端起桌上的酒,微微抿了一口,旋即抬手就將整張桌子掀翻。
「欺人太甚!」
聞聲周忠進入營帳,只見大營里已是一片狼藉,陳肆端坐上位,手中還端著酒。
見周忠返回,陳肆氣不打一處來,將手中酒擲向周忠,酒杯摔得粉碎,酒水濺了周忠一身。
「混賬東西,那太監來了,你的眼線呢?都瞎了?」陳肆怒吼道。
周忠站在原地,任憑身上的酒水一滴一滴滑落。「大人,那小魏公公並不是從京州而來的……所以……」
「裂化三身……我想起來了。」陳肆消了氣這才回想起來這魏讓掌握著一套秘傳功法。
裂化三身,可以將自身一分為三,三者之間武道水平一樣,修鍊起來也是三個分身共享,只不過這套功法的代價也顯而易見,主身需要不斷消耗精血提供給分身,以至於分身沒有回到主身前,主身將會顯得格外虛弱。倘若分身被滅,主身雖不至於受到反噬,但缺失的精血便將隨著分身一同消散。
「算了,反正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陳肆舔舐嘴唇,唇齒間還留有酒的餘味。「戍策司那些人現在如何?」
「大人,他們倒也安靜,不吵不鬧。」
陳肆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衣衫。「安排人收拾一下吧,我們去牢里看看張大人。」
坤坎軍大牢,陳肆與周忠片刻后已經來到張天維的牢門前。
周忠親自打開牢門,陳肆不緊不慢地走進牢房,席地坐在了張天維的對面,而張天維則倚靠著牢房牆壁一言不發地盯著陳肆。
「張大人,一別也有數十年未見了吧。」陳肆率先開口。「只是想不到今日竟然是以這般方式再與張大人相見。」
張天維扔掉手中的草桿,正色道。「陳將軍,不知道你這擅自羈押天明三司該當何罪呀?」
「擅自一說言過其實了,在下就是得罪衙內司和御台司也犯不著得罪戍策司,誰人都知道戍策司乃是天明神康皇帝親自指派的。」
「陳將軍既然知道我等戍策司是為天明神康皇帝辦事的,又為何有此牢獄之災?」
陳肆歪著頭一副不知情,不知道,不曉得的模樣看著周忠。「周忠啊,你將張大人等人請來我坤坎軍可有任何虐待打罵?」
周忠搖頭:「回稟大人,並沒有。」
陳肆疑惑地又看看張天維。「張大人你也聽到了,我這副官也說沒有虐待打罵,何來牢獄之災一說呢?不過是請張大人在我坤坎軍做客,靜候欽命而已。」
張天維不怒反笑。「陳將軍的招待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不知道等朝廷欽命下來時,陳將軍也是在這牢內聽命。」張天維拍了拍身旁的草垛。「這裡倒是寬敞,欽官應該也能坐得下。」
「張大人也不用如此那話來嗆我了,朝廷的欽命已經下來了,只不過還要繼續勞煩張大人了,在下會親自為張大人護車進京的。」
「什麼?」張天維心中一驚,頓時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妙。
陳肆其實已經說得很明顯了,朱神康是要問罪戍策司了,還調動了鎮守天明北方的坤坎軍親自押送,更甚居然連陳肆也要一同入京。
「陳將軍不是開玩笑吧?」張天維試探性地問道,卻只得到陳肆微微一笑。
陳肆撣了撣身上沾上的乾草。「在下倒也希望只是個玩笑,所以這才親自來詢問張大人究竟是何緣由。畢竟張大人也知道,四方軍若非要事是沒有資格入京的,在下也有數十年沒有回京了。當然回與不回對我而言也沒什麼重要,倒是張大人,這般回京只怕凶多吉少呀。」陳肆又瞥了一眼周忠,周忠明了,運起氣息籠罩了整個牢房,將陳肆和張天維隔絕在了屏障之中。
「不知道張大人可否告知在下,放心,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副官周忠都會保證此事絕無第四人可知。」陳肆伸出手指,一道指尖氣破開了張天維的鐐銬。
張天維深吸了一口氣,自嘆伴君如伴虎。
只是草草講述了戍策司遠去北荒帶回了幾件東西,然後在涼幽森林遇到了埋伏,王北宇墜崖生死不知,之後又來到鎮涼城準備帶戍策司其餘人等回京面聖謝罪。
陳肆認真聽著張天維講述,他也很識趣,並沒有過問太多細節,反而還給張天維提供了一個猜測。
「依張大人所言,在下倒是覺得,顯然有人透露了戍策司的行蹤。」
張天維也認可這個猜測,自從遇襲那夜,張天維就曾懷疑自己一行人的行蹤早已經被暴露,否則又怎麼會出現兩伙人都是為了自己而來。可是轉念一想卻又有諸多疑點,畢竟此事乃是神康皇帝暗中授意的,知道整件事的人也不過堪堪三人。
陳肆又思考了一番。「張大人可覺得會不會是戍策司內部人……」
「不可能!」張天維脫口而出。
「莫要激動,在下也只是一時猜測,畢竟事關張大人身家性命,在下也不希望你我二人下次再見已是天人相隔。」
張天維低聲又問:「陳將軍難道是要面聖為我戍策司說好話?可是這又對陳將軍有何好處?」
張天維深知無利不起早的道理,陳肆突然和自己這般交流,也已經得知了戍策司的機密任務,他究竟有何圖謀?想到這張天維不由得感覺陳肆此人就宛如一池深潭,表面看來不過尋常水潭,可越是交流就越沉入潭底,方知陳肆心思深藏不露。
陳肆自然沒有張天維想得那麼複雜,當然心中也有自己的盤算。
「哎,你我同朝為官,雖然張大人你是戍策司,而我則是鎮北坤坎軍將軍,你我二人之間可以說是八竿子打不著。我只是眼看忠臣蒙難,心生惻隱罷了。」
「那倒是多謝陳將軍了,反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張天維拱手致歉。
陳肆穩了穩心神,稍稍朝張天維靠近。「我雖然奉命要押解戍策司入京,不過途中難免會有看守不周的時候。」
張天維聽陳肆所言,心頭一驚。「陳大人……」
陳肆打斷他的話,繼續說道。「只不過,張大人也得給在下一個交代,畢竟丟一個人容易,若是……」
張天維心如明鏡,很快領悟了陳肆的意圖,這是打算在途中借用看守不當放走自己,但其他戍策司的人可就沒這般好運,只能繼續被陳肆押赴京州。可一旦自己能夠查出泄密之人,說不得有功,但也有可能為戍策司脫罪,一舉兩得之策。
「可是……陳大人那邊如何交代?」
「這就不勞張大人費心了,另外在下還有一言必須告知張大人,畢竟在下也是借花獻佛罷了。」
「陳將軍且說。」
「為張大人所做的這一切其實都是宦府衛魏大總管的意思,在下也只不過是代勞而已。」陳肆早已經打算好將此事推給魏肅,至於天明神康皇帝問責,到那時情況如何還尚未可知呢。
張天維冷靜分析著陳肆的話,他倒是萬萬沒想到要幫自己的居然是朱神康身邊的親近宦臣魏肅。
就在張天維還在思考分析的時候,陳肆卻又開口:「不過關於戍策司泄密之人一事,在下也給張大人提個醒,死人才能保密。」一言說罷,陳肆站起身來散去了周忠布下的隔音屏障,又叮囑周忠。「稍後安排人給戍策司的兄弟們好好安排安排。」
周忠明了,點了點頭。
又與張天維道了別,陳肆與周忠返回大營營帳,而張天維卻也思考著陳肆最後留下的那句話,也大致明白了自己該去調查的方向。
回到大營的陳肆又端坐上位,吩咐著周忠。
「讓大軍兩日之內開拔,全軍先往禹州方向,但切記不可進入禹州邊境,只停在雲州即可。另外,將這個送去北天狼部。」陳赫翻手飛出一封書信,不偏不倚落入周忠手中。
周忠並沒有急著下去執行陳肆的軍令,反而是詢問陳肆:「大人,屬下不知道大人為何要私放了張天維。那魏公公的意思不是……」
陳肆搖了搖頭,邪邪一笑。「陳天維也是個聰明人,可往往越聰明的人就越容易暴露致命弱點,而這弱點恰恰可以給魏肅帶去麻煩。」
「可是?」
「純粹是給他找點麻煩而已,並不會影響大局。」陳肆停頓片刻。「倒是魏肅讓我處置那戍策司的事,辦得漂亮些,也算咱們為天明做的最後一件差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