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他們去哪了?」蔣程盯著王復雲一字一句言辭清晰地吐出道。
王復雲默不作答,心中油然而生一番抱怨,終究還是被葉離和夏昑覃的舉動所拖累,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任他們離開的。明明夏昑覃已經回來過,若是那時自己強硬一些不放他們的話,就不會有眼下這些麻煩了。
「他們……」突然有一人開口回應蔣程的質問,但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如觸電一般哆嗦起來。
蔣程冷眼看向開口之人,悠悠說道。「我問你了?」
「抱……抱歉……」插話的男子咬著牙道歉道。
「說,他們去哪了?」蔣程一邊質問一邊朝王復雲走來,直到與王復雲只有一拳距離,兩人年齡有差,身高也不相同。蔣程居高臨下再度開口質問道。「他們,去哪了?」
蔣程充滿壓迫感的質問讓王復雲險些透不過氣,在不可見的修為威壓之下,王復雲頓時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早在合雲縣面對楊建戚的時候也是如此的壓迫感,周遭的氣壓驟然降低,只覺得渾身汗毛顫慄,彷彿憑空負重數十斤,上百斤。
就在王復雲戰戰兢兢強硬穩住身形不至於被蔣程釋放的威壓壓趴在地的時候,突然礦洞口又傳來一個聲音。
「我們在這裡。」
這個聲音王復雲再熟悉不過,竟然是葉離。
循聲望去,葉離和夏昑覃正出現在礦洞口,兩人氣息平穩,絲毫不顯凌亂無序,一點也不顯突兀地出現在了他們應該出現的地方。
就在葉離和夏昑覃出現的同時,王復雲這才得以喘息過來,蔣程已然將壓迫在他身上的修為威壓轉移向了葉離和夏昑覃。而就在同時,蔣程的修為威壓顯然觸到了一塊硬骨頭,竟硬生生地將蔣程的修為威壓阻攔了下來。
蔣程頓時心中一沉,正欲抬手揮出毛筆,卻見又有一人出現在了葉離和夏昑覃的身後。待到此人的模樣顯露,蔣程旋即散去修為,一臉平淡地看向那人。
王復雲等人同樣也瞧見了出現在葉離和夏昑覃身後之人的模樣——稀疏的白髮胡亂生長毫無打理,雖有少許的白髮,但依舊看得出距離謝頂只怕不遠。額前箍著一道黑色不明材質的皮革頭箍,寬大的臉盤,懸著一頭蒜鼻,面上肌膚坑坑窪窪,不少地方甚至還鼓起了如同蛤蟆後背一般的膿包,蓄著的白鬍子張牙舞爪。個頭算不上高,身穿一件泛黃髮銹的短打背心,兩臂粗壯健碩,一身健碩的肌肉稜角分明。
雖說難辨他的身份,但起碼蔣程在他面前不敢輕舉妄動。而就在眾人因為蔣程散去修為而恢復行動能力的時候,卻聽聞蔣程對著那人開口說道。
「惠大師,我還道你是走丟了呢。」蔣程半開玩笑地掏出帳本,旋即用毛筆在帳本上圈下代表著葉離和夏昑覃的號碼,一二零八和一二零九。
惠力煌咯咯笑著走上前來,一雙眼來回掃視礦洞中的眾人,只見他抬起手一指王復雲。「這個也要了。」
「啊?」事情來得突然,王復雲一時竟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老頭兒是何人?葉離和夏昑覃為何會和他在一塊兒?他挑中自己又是什麼意思?種種疑惑撲面而來幾乎佔據了王復雲全部的思緒。
蔣程似乎對於惠力煌的挑選並不意外,從之前的幾個礦洞里一路走來,惠力煌挑選的全部都是近幾日新來的那些年約十歲半大的孩童,無一例外。
「一二零七。」蔣程一邊念著王復雲的號碼,一邊在帳本上圈下一二零七號。
王復雲還沒從一系列突如其來的事情中回過神,葉離和夏昑覃卻已經趕忙跑到王復雲的身邊來。
「你們……」王復雲看著葉離和夏昑覃,忍不住想要詢問他們這一切的緣由。
葉離抿著嘴唇沖王復雲搖了搖頭。「先別說話,等下我們應該就要離開這裡了。」
「離開這裡?」王復雲眼前一亮,難道是考核結束了?而且葉離所說離開這裡,難道是因為那位老年人?莫非……王復雲心中萌生驚喜,莫非這位老年人就是他們所期盼相見的那位傳聞中的大能?結合方才留著山羊鬍的蔣程的舉動,更加加劇了王復雲的推測。
「好!」王復雲二話不說,面上難掩喜悅,重重地向葉離點了點頭便不再作聲,只留下滿眼的期待和憧憬,雖說惠力煌的容貌不佳,但在王復雲的眼中卻盡顯偉岸。
惠力煌挑選了王復雲后,又將目光掃向其他幾人,眼神中卻顯得寡淡了許多,一圈望下來只得搖頭。「去下一個再看看。」
說罷,惠力煌負手正欲離開,卻聽一人開口喊道。「大人,還有我們呢!先前使者們可是挑選了我們啊!」
循著說話之人的方向,眾人望去,竟是九十四號礦洞中為首的那名男子。
就在剛才,他們還在為了瓜分王復雲的那些礦石而欣喜若狂,結果突然出現的惠力煌顯然比之礦石對他們更為重要。為首男子從剛才一系列的舉止之中也察覺出了一二,雖然他並不知曉惠力煌的身份,但顯然他要比蔣程更有話語權,更不必說那些使者們了,而且他還在挑選人,其意味就更不必說,一旦被他挑走也就意味著可以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礦洞了,也就不用再沒日沒夜挖掘那些該死的礦石了。更重要的是惠力煌顯然不同於那些挑選他們的使者,使者們來挑選了,結果還是漫長的等待,而惠力煌挑選中的人似乎立刻就能夠逃出生天。
對於他們來說究竟被挑選中意味著什麼,又或是會去到哪裡根本不重要,只需知道能夠逃離這暗無天日的礦洞,對他們而言就已經是翹首以盼了,至於後續的事情,那便是身外之事。
或許這就像是一個長期處於黑暗之中的人,看見了一絲光明就奮不顧身不惜一切也要去追尋那所謂的光明吧,殊不知黑暗之中凸顯的光明或許並不是真正的康庄大道,只是去往了另一片的黑暗。
鮟鱇魚會利用發光的擬餌引誘趨光的獵物來大快朵頤,飛蛾會奮不顧身撲入火中卻還以為是追尋了光明腳步,人也同樣難逃世間聲色犬馬,自以為是救命的稻草,殊不知稻草早已沉入海底。可悲,可憐,可嘆。
惠力煌打量著說話的男子,冷笑道。「你可不合適。」
一句話說得輕巧,卻將那男子的心打入了冰窖,久久無言,呆若木雞。直到惠力煌等人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留下的只有幾名壯碩的漢子正在清理他們面前的礦石。
「還不夠足量,你們打算誰來受罰。」壯碩漢子魁梧高大的身材陡然出現在那為首男子的面前。
為首男子還未從剛才的打擊之中回過神,只見其餘幾人已經紛紛將手指指向了他。見狀壯碩漢子嘴角露出邪魅一笑,手中不知何時竟出現一條粗鞭。
「啊!」
凄厲的嚎叫聲回蕩在礦洞之中,並未引來他人的矚目,礦洞之中依舊是井然有序地傳出礦鎬和岩石碰撞的敲擊聲,漸漸地竟將其他聲音掩蓋了下去。
王復雲跟著葉離和夏昑覃一起離開了九十四號礦洞,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與他們一道進入礦洞的那三個少年也在其中。
惠力煌和蔣程並未給他們任何的解釋,而是前往了位於隔壁的九十五號礦洞,不多時又一名與王復雲等人年紀相仿的少年被帶了出來。
忍不住好奇的王復雲還是詢問起葉離他們的經過,只不過葉離與從礦洞之中跟隨夏昑覃離開時彷彿換了一個人一般,面色凝重,沉默寡言。
「你和夏……」王復雲小聲地詢問道,卻不等他說話,葉離已經一臉凝重的模樣盯著了他。
「等下只要有機會,就和我們一起逃離這裡。」葉離鄭重其事地說道。
「離開?我們現在不是要去見那位大能了嗎?」王復雲不解,回想起方才在礦洞里為首男子的一番話,不由得讓王復雲產生顧慮。「剛才我聽他們說,若是要得以見到那位大能,可千萬不能違反規定。你是不知道,剛才你們要是趕不回來,說不定我就再也沒有機會……」
「你不要說這些了,你恐怕還不知道我和夏昑覃看到了什麼……」葉離嚴肅地打斷了王復雲的叮囑。
就在不多時以前,葉離和夏昑覃抵達了隧道前,迎面而來的深坑在微弱光亮之下竟是一具具堆積如山的屍體,東倒西歪隨意丟棄,每一具屍體都曾是鮮活的生命,他們甚至還保留著死前的神情,是驚慌,是恐懼,是不甘,是忿恨。
每一具屍體都是乾癟的模樣,彷彿是瞬間被榨乾了全身的水分,如此數量龐大的屍體究竟堆積在這裡多久時間早已無跡可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屍體絕非偶然出現,而是人為造成的,可究竟又是什麼人做出如此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的事情,種種懷疑始終逃不出一個地方——秦家鎮。
「他們都是枉死的,十有八九是和秦家鎮有關係。」夏昑覃攥著拳頭望著滿眼的屍山,雖說這一次早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看見眼前景象,心中始終憤憤難平,這裡可是在飛雲城的治下,竟然有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發生。而且這些屍體絕非一日一月就能夠堆積到這般程度,顯然已經存在了不少時間,然而卻毫無聽聞,更不必說此地所轄的墨雲縣究竟要玩忽職守到何種程度。
葉離猛咽著口水,哆嗦著從地上爬起身來,驚恐地望向夏昑覃,支支吾吾地說道。「你說的屍體……」
葉離也震驚於眼前的一切,起初她還將信將疑到底是什麼樣的屍體嚇得夏昑覃顏色大變,直到親眼目睹,這場面遠勝於她曾見過的一切,要說她見識過的屍山血海在這裡比起來那可謂是小巫見大巫了。
順著屍體堆積的深坑往下望,深不見底,實在難以想象究竟有多少具屍體,若是將他們全部清點出來,恐怕趕得上一個縣城的人數有餘。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抓緊時間,這裡現在多留一分都難以預料。」夏昑覃故作鎮定伸手攙起葉離,並繼續挨著岩壁朝深處前行。
從兩人的位置到夏昑覃上一次來發現的隧道距離並不遠,可是兩人行進的速度卻異常得緩慢,兩人的心中都懷著心思。
夏昑覃作為飛雲城城主府的大小姐,此事發生在飛雲城治下的範圍內,那勢必要一查到底;葉離則對王復雲憂心忡忡,他現在滿懷期待來到的秦家鎮竟是這樣人間煉獄一般的存在,雖然尚不確定這究竟是否和秦家鎮的那位大能有關係,但事發於此難逃干係,與其涉險求實還不如趁早逃離的好。
無論是哪個心思都不可避免地以逃離秦家鎮為基本,可是眼下王復雲尚且還留在礦洞虎口,更不必說礦洞之中的那名山羊鬍男子的守衛。
「那就是我說的隧道了,只是不知道它通向哪裡。」夏昑覃指引葉離看向礦坑上方的一處空洞隧道。
「洞口有風,或許是能夠出去。」葉離看著黑黢黢的隧道洞口,儘力讓自己將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上,以便不再回想起方才屍坑中的景象。「我們快進去吧!」
葉離正欲鑽入隧道,卻不見夏昑覃有動作,正當她轉頭準備詢問的時候。
「小心!」夏昑覃突然從身後拽住葉離將她從隧道口拽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葉離被拽離隧道口的時候,隧道口傳來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響,緊接著一具如同屍坑一般無二的乾癟屍體從隧道口滾落下來。屍體與葉離和夏昑覃擦肩而過,徑直落入了裝滿屍體的深坑。
葉離驚魂未定,急忙摟住夏昑覃的腰,指著剛才落下屍體的隧道,半張著嘴欲言又止。
一旁夏昑覃一臉嚴肅地看向深邃向上延伸的隧道,隧道的盡頭漆黑一片,殊不知下一刻又會否有另一具屍體滾落下來。
會出現的,終將出現,幾乎就在夏昑覃一動念頭的瞬間,隧道里又傳出了物體滾動所發出的聲響。好在有了之前的經驗,夏昑覃護住葉離和她一起貼住岩壁,恰好避開了隧道口。
一具,兩具,三具……一連五具屍體如同垃圾一樣被遺棄,通過隧道丟棄在屍坑之中,顯然在隧道的盡頭,有人正在搬運拋棄這些屍體。
「上面或許更危險。」夏昑覃認真地分析道。
對於夏昑覃的說法,葉離也表示贊成,畢竟未知的那頭是什麼人在做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情,尚且一無所知,對方的實力絕非一般,否則也難以長期在秦家鎮立足,如果真是那位所謂大能,恐怕打從他們一行人來到秦家鎮就已經是羊入虎口難逃一劫了。
「我們還是先回去再做打算吧。」夏昑覃輕嘆了一口氣,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若是沒有葉離要再來探路,只怕還不知道隧道竟然是丟棄屍體的用途。至於隧道那一頭究竟是什麼地方眼下也只能另尋他法。
就在夏昑覃準備返回的時候,葉離卻突然俯身彎下腰來,似乎被剛才從隧道里掉下來的屍體吸引了注意。
「怎麼了?」夏昑覃也同樣彎腰觀察,試圖從屍體身上發現什麼,可惜一無所獲,反倒平添了一絲既憤怒又愧疚的心情。
葉離突然伸手抓住那具剛掉下來的屍體的手臂,一把抬起,仔細地觀察了一番。「過來搭把手。」葉離縱身一躍跳到了屍坑之上,全然不顧腳下踩著的一具具屍體,這一幕看得夏昑覃頓時大驚失色。
「你做什麼?」夏昑覃話音未落,卻見葉離已經將剛才的那具屍體翻了個身。看著葉離的舉動,夏昑覃瞬間意識到葉離的舉止另有深意,便又問道。「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葉離沒有作答,一番短暫的遲疑過後,她竟然動手解開了屍體的衣衫。
此刻夏昑覃也顧不上那些倫理道德,她也縱身跳下屍坑,腳下的屍體早已乾癟,腳踩上去一個不留神就會壓碎幾根肋骨,發出咯嘣咯嘣駭人的聲響。
「對不住了,我一定會讓我師尊來為你們討回公道的,你們就請安息吧。」夏昑覃咬著牙在心中暗暗許諾道,也算抵消了自己冒失的舉動帶來的滿心愧疚。
當夏昑覃踩著屍體來到葉離的身旁,此時葉離已經將那具乾屍褪去了衣衫,露出了屍體乾癟的胸腔,這一幕看得夏昑覃只覺得腹內翻騰,頭暈目眩。待她強忍著幾度作嘔的反應再度看去,眼前乾屍胸前皮膚勒出肋骨的形狀,沒有一絲肌肉的支撐,腹部凹陷肉眼可見五臟六腑在皮膚之下的位置。
「世間竟有如此惡毒的陰邪功法……」夏昑覃捂住嘴巴忍住不讓腹內胃酸倒流。
對於夏昑覃的認知里,將活人榨乾這種事情除了邪修和那些陰邪惡毒的功法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解釋。只是無論是邪修還是陰邪功法,夏昑覃都是聞所未聞,更不必說分辨出造成這些屍體的原因了。
葉離神色凝重地緊盯著屍體腹部的一處不起眼的紅斑,也正是因為這處紅斑佐證了她方才的懷疑。從這具屍體滾落下來,到和她擦肩而過墜入屍坑,再到她抬起屍體的手臂,那手臂處清晰的紅色斑紋,這一系列出現的景象頓時讓葉離想到了一種可能。也是直到她看到屍體胸腹部的那一處紅斑痕迹,幾乎是脫口而出。
「血祭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