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煉器手法分為燒鍛,甲伏,三本,四方,夾鑄,合造一共六種,作為鍛造之基礎,也是入門初學所必修的內容。
天明鍛器巔峰出自冶金堂,而這些規矩也是冶金堂為了衡量一名鍛匠水平的標準。但手法終歸是基礎,若是再想要更進一步,那邊需要在鍛造過程中融入修為功法,而這一類人卻世間罕有,鍛造技藝可以熟能生巧,可功法卻異常稀罕。
葉離口中所提到的血祭煉器屬於是煉器階段的一種特殊的功法,細分鍛器來說,一件武兵的成型需要經歷兩個階段——煉器和鍛器。
鍛器師沒日沒夜鑽研精進鍛造手法的原因便是缺少鍛器功法,以至於只能在手藝上博得一絲優越。至於天明為何以冶金堂為巔峰的另一重原因便是出自鍛器功法,除了秘而不傳的頂級鍛器功法外,流傳於世的部分功法也僅僅只是在六種鍛造手法上更精進一些罷了。
便是學會了那些自冶金堂流出的功法也難以撼動冶金堂在天明鍛器一界的地位,更不必說在新任冶金堂堂主陶九歐沒有流出這一些功法的時期,又是何種景象了。
鍛器功法自十餘年前天地異象起,修鍊者遍地走,武兵一件難求,鍛匠紛紛受到世人推崇,從而許多名不見經傳的鍛器之地陡然形成了與冶金堂一家獨大相互遏制的局面。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新任冶金堂堂主陶九歐便放出了六本煉器功法,一度讓鍛器行業猶如星星之火一般在天明各地綻放,百家爭鳴的局面一時間也讓天明鍛器的水平得到了提升。
血祭煉器起源早已不可考究,顧名思義便是用血祭的方式來煉製,傳聞前朝時代有一名鍛匠為尋求天下無雙的鍛器之法,屠戮了萬千生靈,並用他們的血肉構築煉器陣法。後世這一套血祭煉器之法便銷聲匿跡,直至天明皇朝時期也只有一家尚存這套煉器之法,不過在流傳的歲月長河之中,陣法早已失傳,只剩下原始的煉器之術。
獲得這套血祭煉器之術的家族經歷了一次次地鑽研改進,捨棄了陣法作基,轉而使用了另一種方式,但同樣血腥殘酷,有違人倫。
但由於這套殘缺不全的血祭煉器術打造出來的武兵並無法超越常規的手段,加之其不為人齒的血祭一途,以至於這套煉器之術一直被束之高閣,那個曾經擁有這功法的家族也再未啟用這煉器功法。
葉離此番道出造成這些乾屍的原因,便是這些屍體身上的紅斑恰恰就是數年以前她父親所創造的新血祭煉器之法,而那個擁有這套煉器功法的家族還擁有另一個名字——葉家鑄劍庄。
葉離的本名葉紅璃,家族傳子不傳女,奈何葉家本家到葉離這一代只有她一人,於是其父便為她準備了葉離作為化名,其中紅字便是意有所指。
那一夜,葉家鑄劍庄闔家上下被屠殺殆盡,莊園樓閣付之一炬,本家分家在內數百口無一倖免,也是因為葉父為葉離改名得以讓她逃過一劫,成為葉家鑄劍庄唯一的倖存者。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了。
說回血祭煉器,葉離對於它的去向並不知曉,那日葉家鑄劍庄遭遇劫難,一切都已灰飛煙滅,更不必說葉家鑄劍庄所藏的那些武兵了,已然是被洗劫一空。至於煉器和鑄器的功法,只有本家家主才有資格留存,眼下突然出現因為血祭煉器而導致的一坑屍體顯然證明了秦家鎮幕後必然有人身背葉家鑄劍庄的血債。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一個微乎其微但又不得不讓葉離警惕的,便是除了她之外,葉家鑄劍庄還有其他人僥倖活了下來。
若當真是有人倖存,對於舉目無親的葉離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幸事,果真如此嗎?作為葉家鑄劍庄唯一的傳承,葉離斷然不允許葉家有任何人觸犯祖訓,倒行逆施用這種殘忍手段煉製武兵,即便他當真是葉家的倖存者,葉離也必須要阻止他。但是眼下線索太少了,葉離也僅僅只是分辨出了對方使用的是血祭煉器之術。
眼下葉離的心裡多了一件事,那就是要與使用血祭煉器之術的人見上一面,無論對方是否是葉家的倖存者,他一定知道那一日葉家鑄劍庄滅門的經過,又或許對方就是一手造成血案的元兇,自己追尋多年的血海仇家。
夏昑覃見葉離久久沉默,自己呼喚了幾聲卻也不見葉離回過神,正在她開始焦慮的時候,突然葉離的眼神中恢復了神色。
「你沒事吧?剛才你說這是……」夏昑覃關切詢問道。
「一種將血液榨取澆鑄武兵的煉器手段。」葉離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低頭看著被扯開胸膛的乾屍。「這些人都是被榨乾了血液,而他們的血液就是煉製武兵的一種引子。」
葉離環視四周,深坑之中的屍體無一例外都是被作為血祭煉器的祭品,如此龐大的數量實在難以想象究竟煉製了多少的武兵,而且最重要的還是他使用的血祭煉器之法竟然還是葉離父親改良創新之後的手段,這莫過於是對葉家最大的侮辱,更是對她已故的父親最大的褻瀆。無論如何葉離也都無法置若罔聞,她看向夏昑覃,嚴肅又認真的眼神。
「我們回去吧。」
「恩。」夏昑覃點頭回應,她並不知道葉離的心思,但兩人卻不約而同選擇了殊途同歸的道路,那邊是返回礦洞。
至於葉離和夏昑覃如何與惠力煌遇上的,那就要從惠力煌和蔣程來到上一個礦洞的時候說起了。
惠力煌從礦洞之中挑選著合適的人牲,而蔣程則因接到使者帶來的消息而與惠力煌短暫的分別,並相約在下一個礦洞再會。恰逢此時葉離和夏昑覃才從裂縫處返回,為了躲避意外出現在九十四號礦洞外的蔣程,兩人只好先前往其他礦洞躲藏,結果便是遇上了獨自挑選的惠力煌。葉離和夏昑覃兩人的年紀恰好符合惠力煌的目標,后話自是不必多說。
從礦洞之中被惠力煌選中的人整齊排著隊在蔣程的押送下來到了他們最初進入礦洞的那個螺旋階梯前,幾乎所有和王復雲等人一般年紀大小的少年都被挑選其中,餘下的也都是身強力壯。
看著眼前這一群即將被帶走的人,蔣程忍不住咂舌,這幾乎等同於是攔腰砍去了烏冥石採掘的產量,雖說事後使者帶來了舵主的口諭,情況也與惠力煌所說基本吻合,秦家鎮即將被廢棄,他們也都要跟隨一起離開。至於麻煩的事情還是舵主沙全民要求在離開秦家鎮的時候需要準備的烏冥石,眼下礦洞的勞動力大半被惠力煌拉去做了血祭的人牲,剩下的人究竟是否能夠完成舵主的要求還是個未知數。
一想到這蔣程無奈嘆了一口氣,提醒著惠力煌道。「舵主可還要我準備離開的礦石呢,你這下可讓在下為難啊。」蔣程有意沖著惠力煌使了個眼色。
惠力煌咯咯笑道。「好說好說,到時舵主若是對你發難,老兄我會為你解釋的。」
蔣程一聽頓時一臉黑線,他伸出手拇指搓著食指比劃著,見狀惠力煌仰天大笑,順勢一巴掌拍在蔣程的後背上。「少不了你的放心吧。」
得到惠力煌的許諾,蔣程這才寬心,畢竟不能做虧本的生意,否則還怎麼對得起他冒險讓惠力煌一口氣帶走這麼多奴隸。
說話功夫,人群接二連三登上台階,每個人的臉上似乎都洋溢著笑容,因為對於他們而言,此刻意味著離開了那暗無天日的礦洞。重獲光明的喜悅並非每個人都有,像是和王復雲他們同時被帶入礦洞的那三個人,他們興奮地以為接下來就能夠去見到夢寐以求的那位大能,與王復雲片刻前的心情一般無二。
此刻王復雲的心情五味雜陳,要說興奮自然也是難免,離開了礦洞就意味著距離見到那位大能又進了一步。但這般心情卻沒有持續多久,葉離和夏昑覃接二連三的冷水澆得王復雲甚至有些懷疑起他們到底是希望自己獲得修為還是不希望,說著一些危言聳聽的話語讓王復雲摸不著頭腦。
「那……」王復雲經歷了一番心理琢磨,轉頭對葉離問道。
「只要有機會,一定要離開這裡!」葉離不容分說打斷了王復雲的問話。
王復雲如鯁在喉硬是將準備詢問的內容咽了回去,可是話雖然咽下,可是內心裡的琢磨卻難以壓抑,眼看葉離這邊問不出個所以然,王復雲轉而又看向夏昑覃,希望能夠從她那裡問出一二。
「你就聽葉離的吧,這裡很危險。」夏昑覃語重心長地回應著王復雲。
「你們……」王復雲被葉離和夏昑覃兩人搞得一頭霧水,怎麼好端端突然就要自己逃離這裡,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的嗎?這八字還沒一撇就要放棄了,而且兩個人還說著謎語讓自己去猜測,難道有什麼不能說的嗎?他們兩人背著自己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
事實上並非葉離和夏昑覃不願意告訴王復雲,只是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明,夏昑覃和葉離自然是知道王復雲的經歷,若不是有礦洞之下那一坑的屍體歷歷在目,他們也不願意阻攔王復雲對希望的憧憬。同時也正是因為那一坑的屍體,讓秦家鎮更是籠罩上了一層詭譎陰霾,就彷彿一隻張大了血盆大口的凶獸,此時無論是王復雲,還是葉離,抑或是夏昑覃和其他身處礦洞之中的人,都早已步入了凶獸的口中,只待凶獸一口囫圇將他們吞噬。那一坑的乾屍也就成為了他們的歸宿。
說到底無論是葉離還是夏昑覃都是希望王復雲可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雖然無法達到王復雲渴望擁有修為的地步,但至少能夠活下去。當然葉離和夏昑覃也不會愚蠢到會去平白枉送性命這種事,夏昑覃留下是為了調查幕後的黑手以及他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至於葉離則更有理由留下來調查一二,畢竟事關她葉家鑄劍庄的血祭煉器功法以及葉家鑄劍庄的血債因緣。
可也恰恰是因為兩人不希望王復雲留下來斷送性命,結果反而弄巧成拙使得王復雲產生了逆反,畢竟他們也不曾知曉在他們離開礦洞尋找逃離的出口的時候,九十四號礦洞之中所發生的事情。以及王復雲對於期望之中能夠擁有修為的渴望,哪怕是捨棄下葉離和夏昑覃,哪怕前路刀山火海血雨腥風,皆都無法阻攔王復雲的決心。
離開了礦洞,螺旋攀升的台階終於走到了盡頭,一切彷彿回到了他們最初來的時候一般,一邊是深邃漆黑暗無天日的礦洞,另一邊就是礦山之外光明璀璨的藍天白雲。
人群之中很快有人耐不住沖向礦山的入口方向,當第一個人逃離了隊伍,緊接著就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那一刻就彷彿是一隻羊引發了羊群的追隨,越來越多從眾的人紛紛跟上他們的腳步開始奪路而逃。
只要離開了礦山,他們就能夠獲得自由,而自由距離他們如今是如此的接近。
眼看著人群接二連三奔向礦山入口,葉離此刻拉住王復雲,急切地催促他。「快走!」
「為什麼?」王復雲掙開葉離,反問道。
「這裡很危險!」
「到底你是怎麼了!明明馬上就能夠見到了!」王復雲終究還是將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可是這番話卻並未激起一點波瀾。
「可是那說不定會要了你的命啊!」葉離也著急起來,眼看著那些逃離的人就快要衝出礦山,但王復雲卻紋絲不動,這可把葉離給急得跳腳。甚至忽略了逃走的那部分只是這支被惠力煌挑選出的人中一小部分,更多的人依舊站立原地,面露譏笑,彷彿事不關己一般看著他們連滾帶爬恨不得四肢並用的滑稽模樣。
「你快走啊!」葉離生拉硬拽試圖將王復雲攆去逃跑的隊伍之中去。
突然夏昑覃插到葉離和王復雲的中間,神色緊張地對葉離說道。「不能走。」
「可是……」葉離正納悶夏昑覃為何突然變卦,明明說好要一起幫助王復雲先逃離這裡的。可還不等葉離質問夏昑覃,卻聽隊伍之中悠悠傳出一個聲音,不急不慢。
「可別弄死了!」
這個突兀的聲音頓時引來眾人的矚目,循聲望去,說話之人正是惠力煌。
就在話音落地的瞬間,眼看著幾乎快要逃到礦山洞口的那群人突然慢下了腳步,一個一個呆若木雞,抬頭望去礦山的洞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一排穿著斗篷的人。
「使者!是使者!」不知人群之中是誰率先認出了他們的身份,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只見那群攔路的使者們左右分立,竟然讓開了一條道。
使者的出現顯然讓那群想要逃離的人心中產生了動搖,可是自由就在他們的身後,近在咫尺唾手可得,這群人中雖說也有從眾心理作祟的,但更多都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觸碰到那洞外的陽光,呼吸一口洞外新鮮的空氣,對於他們來說也已經死而無憾了。
可眼下這群攔路的使者突然讓開了一條路,這顯然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當然眾人之中也唯有惠力煌雲淡風輕,鄙夷地冷哼了一聲。
「怎麼辦?」
「他們都讓開了,沖不沖?」
「反正留下也是死,倒不如和拼了吧!」
一群人互相打氣助威,決心一鼓作氣衝出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其中一人正欲抬腳邁步,突然從礦山外面飛進來一口衣櫃,衣櫃沖飛而來迎面就將眾人撞得東倒西歪,正當他們納悶這衣櫃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只見礦山之外一個拄著拐杖的傴僂男人步履蹣跚慢悠悠地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傴僂男人並不陌生,若是說蔣程是礦洞里的主宰,那這名傴僂男人便是礦山的守門人,幾乎每一個被送來礦山的人都必將見過他,也是通過他才來到這暗無天日的礦山之中。
「他……很危險!比我們遇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危險!」夏昑覃幾乎只是和他遠遠一個照面,瞬間臉色變得慘白,渾身汗毛顫慄。
初次見到這名傴僂男人的時候還未曾感受到,或許是那時候的他壓制了自身的修為。如今礦山裡一群人想要逃離的時候,他才真正展露出那滔天的修為,遠比礦洞之中蔣程帶來的危險程度更高,也更可怕。
眾人屏息凝神靜靜地等候著傴僂男人蹣跚著走進礦山陰影處,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一個個只是被衣櫃砸倒可是半天卻也爬不起身來,或許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自己的狀況,骨骼碎裂,筋脈斷裂,別說是爬起身,光是細微的動彈對於他們來說也都已經辦不到了,一個個倒地呻吟嗚咽,好不痛苦。
「惠大師這次挑的人可真不少啊。」傴僂男人咯咯笑著說道,那笑聲聽上去甚是可怖,特別是當他輕描淡寫地放倒了一群人後,這笑聲宛如地獄迴響,令人心驚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