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初來大唐
()杜維覺得腦袋裡面一片混亂,先是被人當乞丐一樣扔在路邊,然後又有兩個陌生人對著自己問些聽不懂的話,好不容易來個說話清楚一些的,說的話好像又似是而非的,和自己所知的漢語大大不同。
他知道自已經身處在另外一個時代,卻不清楚是什麼樣的情形:原本他還一直擔心會一不小心穿去了某半島,不過從這裡人說話腔調少了「鏗鏗、鏘鏘、呦呦」的語末助詞這點來看,應該是可以放心下來了。
「大夫,他沒事嗎?」一個看似中年卻兩鬢微白,作管家打扮的男子在一旁問道。
「唇舌sè淡、四肢冰冷,冒汗且無力,舌苔淡白……這孩子是累壞了,,所幸現的即時,我開個方子,幾劑葯吃完,當可無事。」老醫生詳細的檢查倒在榻上的杜維,端詳一陣子,才開出一道藥方。
杜維一rì未眠,又在街邊卧了一夜,眼皮已經撐不大住,似睜似閉的,好像隨時要睡著一樣。模模糊糊間,他又聽見旁人說話,他一句也聽不懂,但看醫生對管家叮嚀了幾句,然後管家恭敬的送他出了門。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杜維再也支撐不住,此刻的他,連感到恐懼的力氣都沒有。
等管家送完醫生回來,見到榻上杜維已經沉沉睡去,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半是感慨、半是心酸:感概家裡老爺的心善,又對這孩子遭遇感到心酸。輕輕在杜維身上披了件袍子,便小小聲的退了出門。
杜維再次睜開眼睛,天sè已經暗下來了。
「你醒了?要吃點什麼?」黃公公溫和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杜維揉揉眼睛,見黃公公一身素sè的長袍子,也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樣式,坐在一個小凳子上,手邊小几上頭擺著幾塊糕點,手上還拿了本書。
但他仍是聽不懂黃公公在說什麼。
黃公公想了想,招手叫來了一旁的下人,沒多久,白天那說他傻子的小廝被帶領進來。那小廝一臉緊張,全然不見白天貧嘴的模樣。
「你是哪裡人?」黃公公對小廝問道:「我見白天時,這孩子能聽懂你的話。」
「回公公的話,小的……小的只知道咱們家是北方來的。那楊……那前朝的皇帝又是挖大河、又是打高麗,小的住的村子裡頭,十個男丁有九個被抓去了,所以爺爺便帶著家裡人離開家鄉。後來不知道怎麼地,就來到長安討生活了。」
「也是個可憐人啊。」黃公公嘆了口氣,又問道:「所以你也不知道你故鄉在哪了?」
小廝搖搖頭,有些羞赧的回道:「爹娘沒提,說是忘了。小的也沒問,其實、其實小的就連家鄉話都快要不會說了,」
「這倒不是你的錯。」黃公公點點頭,溫言寬慰幾句,便要小廝替他傳話給杜維。
「聽得懂嗎?」小廝在黃公公吩咐下,對著杜維問道。
「懂。」杜維勉強的回了這麼一句話。他對語言沒有太大的研究,但也聽人說過,唐朝官話比較接近東南地區的方言,現在用的漢語反倒融入不少北方的語言,但是說起來仍然不大相同。
聽見杜維開口,黃公公開心的接著問道:「從哪來的?父母呢?叫啥名字?」
杜維被前兩個問題給問傻了眼,便搖搖頭矇混過去,只揀了第三個問題回答:「杜維。」
黃公公點點頭,對著小廝說了幾句話,又讓一旁下人遞過一串銅錢給他。不知為何,小廝千恩萬謝的對著黃公公連連呵腰。
「公公要你先去洗漱,好好歇息,有什麼事情儘管開口。」小廝扔下這麼句話,便開開心心的跳著出門,留下一臉獃滯的杜維。
「公公?」杜維一陣得瑟,在他的認知里,被稱作公公,又不是老年人的,恐怕只有……
「這是宮裡帶回來的,餓的話就吃一些。」黃公公和氣的指著茶几上的糕點,笑著說道:「吃吧,你一定很久沒吃東西了。」說著,還塞了塊糕點在杜維手上。
杜維喏喏收下,現自己白皙的手掌,顯然睡著時已經被擦拭過了。心裡不禁一寒:他雖然不能完全聽懂,不過認真聽的話,還是可以抓到一些字詞可以理解,像是「宮裡」。這也確定了眼前這個公公,真的是個公公。
不過……看著自己換好的衣裳、周遭整潔的環境,管他的,反正不管有那個沒那個,能作好事的就是好人!
「謝謝。」杜維誠懇的對黃公公說道。他說得很慢、咬字很清晰、表情很真誠。
黃公公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搖搖頭,沒再多說什麼。站起身子、闔上書本,輕輕拍了拍杜維的腦袋,便轉身離開。留下杜維一個人坐在榻上,啃著前世絕對吃不到的,真正的宮廷點心。
***
自從前些rì子高宗大行以後,宮中便一直呈現一種詭異的安靜。或者只有靜,但卻是絕對談不上安。聚在一起談話的人也少了,或許是害怕說話犯了禁,所以不如明哲保身,熬過這段rì子也就是了。
連平常人來人往的幾個主要宮殿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偏遠的冷宮。
「娘娘、娘娘!」一個喘著氣的女子,匆匆跑進一個景象凄冷,儘是殘枝敗葉的小院落,對著掃地的女子大喊。
「不是說了別這麼叫嗎?」聲音宛如柔弱無骨、但又好像溫潤如玉,一個女子轉過身來,對著先前叫喊的女子淡淡的笑著。
一個轉身,原本破敗的景象一下子好像都明亮起來,雖說容貌談不上十分的姿sè,但典雅溫婉的氣質、雍容高貴的氣度,卻讓人好像見到了十二分的美人。
「您又清減了。」先前那較年輕的女子,紅著眼眶說道。
溫婉女子只是搖搖頭,笑道:「妳能來看我,我很開心。但……妳不該來的。」
年輕女子一聽,眼淚更是止不住,哽噎說道:「娘娘,您、您總是躲著我,我、我……」見溫婉女子又要開口,趕緊改口道:「娘娘聽說聖上的事了嗎?」
「唉,自然聽說了。」溫婉女子神態略顯哀凄,不過很快又平復下來:「所以妳更不該來。我是待罪之身,若是害了妳……」
年輕女子慘然一笑:「涵兒十二歲那年入宮,若非娘娘照料,早就被、早就被……嗯,涵兒的命是娘娘給的,所以……」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塞在溫婉女子手中。
「這是……?」溫婉女子神sè一變。
年輕女子點點頭,笑道:「若有不測,可以用之。如果真有不忍言之事,涵兒會隨娘娘一起走。」笑容中全無半點笑意,讓人望而生寒。
溫婉女子原想拒絕,但猶豫了一陣,仍是收進懷中。
「謝謝妳。」溫婉女子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宿命,雖然神sè悲傷,但語氣堅決:「不過,咱們都不會用到的。」說著,強笑道:「我也就罷了,涵兒生平可沒作過什麼壞事啊。一定會長命百……」
「那麼,是不是該幫我留一瓶吶?」一陣清脆明亮的聲音傳來,雖然悅耳,但又似帶了種說不出的威儀。
「見過皇後娘娘。」涵兒盈盈下拜,身段柔美,挑不出半點瑕疵,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沒有多少敬意。
「呵,妳倒是忠心。」皇后不以為意,反而笑了出來。
此人正是名垂後世,但美名罵名皆是多到不可勝數的武則天。
「妳來了?」溫婉女子淡淡的問了一聲。
武則天點點頭,又轉過頭去,看著庭中景sè。三人誰也不說一句話,就這麼沉默著。隔了良久,武則天才開口道:「沐涵,妳先出去。讓外頭的人退開。」
沐涵看了看溫婉女子,得到示意才緩步踱出。兩人又是目送沐涵走出小院,仍然不一語。
「妳恨我嗎?」不知道隔了多久,武則天冒出這麼一句。
「我……恨過妳。」溫婉女子淡淡的開口,好像不帶一絲情緒。
「是嗎?」武則天默默點頭。
兩人又同時陷入沉默。空蕩的庭院,只聽得見疾風吹過枝頭的沙沙聲。
「我以為,這一次見面就會把妳殺了。」武則天神情自若的說道:「只是,天意難料啊。」
溫婉女子身子一抖,但很快鎮定下來,喃喃應道:「我早知道有這一天的。」
「不,妳不會知道。」武則天在院子里緩緩走著,一面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著:「連我自己都沒料到了,何況是妳?」
見溫婉女子神情疑惑,武則天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道詔令,示意溫婉女子拿去。
溫婉女子伸手接過,看了幾行,便神情大變。臉上表情變幻一陣,才勉強鎮靜下來,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武則天又掏出了一道詔令。
「再看看這個。」
「這是?」溫婉女子大吃一驚,再也掩飾不了情緒,忍不住驚呼出來。
武則天笑道:「我這麼作,妳應該懂的。」
溫婉女子沉吟半晌,搖了搖頭:「我怎麼可能猜得出妳的心思?」語氣中帶了些諷刺。
「唉,也罷。」武則天表情垮了下來,嘆口氣道:「我今rì便跟你說個明白。」腳下站定在溫婉女子面前,兩人相隔不過幾寸。
武則天直直望著溫婉女子的一雙眼眸,語氣淡然、卻略顯生澀:「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殺許多人。但若非需要,我一個人也不願意殺。如今皇上已然大行,所以……」說到這裡,她一字一頓的說:「我沒有必要殺妳。」
見溫婉女子沒有反應,又補了句:「如果妳還想住在這冷宮中,那我也不會攔妳。」
卻見那溫婉女子手一揚,兩道詔令同時落入庭中池水,武則天先是一愣,但並未動怒,只是淡淡的說道:「言盡於此,好自為之。」說罷便轉頭離去。走到門邊時,見到門外侍立的沐涵,表情仍是生硬、又帶了些焦急,想必是擔心自己對那溫婉女子做些什麼。想到這裡,突然心血來chao:「今天起,妳就留在這兒吧。」
沐涵先是一愣,但很快回過神來,恭敬的拜倒在地:「奴婢尊旨。」神情仍然僵硬,但卻是今rì最為恭敬的一禮了。
「哼。」武則天雖然有想過溫婉女子不會給自己好臉sè看,但實際生了,仍然覺得不是很愉快。一聲怒哼之後,才慢慢恢復平靜,掉頭上了轎子。
「起駕啰!」宮裡下人喊了一聲。隔了一道牆的溫婉女子聽了這喊聲,神情竟然顯得有些迷茫,手上掃地的動作也緩了,雙目遙望天際,不知道想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