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入苗疆

一 初入苗疆

雲昭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帘的是搖晃的馬車棚頂,墨綠色的梁,硃紅色的緞子布,還有晃來晃去的穗子,除了馬車行走嘎吱嘎吱的聲音,隱約還有清晨的小鳥叫聲,他眨了眨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在哪,他想動一動身子,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錦被,暖融融的,不是在皇宮么?還是又在做夢?他微微轉頭,這才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七潯,她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外披,一隻手支著頭靠在小桌沿上,闔著雙目,似是困極了才睡下。雲昭猛地有些鼻酸,他許久沒見到七潯了,他輕輕坐起身,差點驚醒了身後的岑留,他只是動了動,換了個姿勢繼續靠在馬車軟壁上又睡了過去,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雲昭稍稍放下了心,他把身上的錦被蓋在了七潯身上,七潯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像兩把小扇子。

雲昭的腦子漸漸清醒過來,記憶也慢慢復甦了,他想起當他跌跌撞撞奔出囚困他的地下牢籠,見到光明的那一瞬間,和光一起出現的,是七潯,她身後的光彷彿穿透了她的身體,照亮了他周身的陰冷,一如現在,窗外的微光從紗簾和窗沿的縫隙狡猾的溜進來,把她的髮絲染成了金色,雲昭伸手把七潯耳邊垂落下來的碎發捋到耳後,在她耳後不遠處,一隻小小的荷花簪子墜著顆小小的蓮蓬,正隨著馬車的晃動在髮絲間搖來搖去,雲昭覺得喉嚨有點癢,想笑,可是到了喉頭卻變成了咳嗽,他連忙捂著嘴,低聲咳了兩下,再抬頭來,卻正對上了七潯已經睜開的眼,雲昭感覺自己彷彿被吸進了一片沼澤里,全身都被桎梏著動不了了,他嚅囁著想說一兩句話出來,可是他搜腸刮肚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七潯就那麼望著他,好像在等著他要說出口的話,那金色的微光已經從七潯的髮絲移到了她的臉頰上,在耀目的光芒之中,雲昭甚至看得清七潯臉上細細的絨毛,她的肌膚在光下就像白玉一般潤潔,雲昭只覺得喉嚨裡面癢的難以壓制,還沒有等他說一句話出來,一連串的咳嗽就率先沖了出來,他連忙捂住嘴彎下腰,這一次不再是壓抑的沉悶的低咳,而是止不住的一連串響亮的乾咳,倒是把岑留給吵醒了,他雙眼猛地一睜,正瞧見七潯給雲昭拍著後背,雲昭也不知道咳了多久,才把那癢勁給緩了過去,舒了一口氣,便被岑留餵了一大口溫水,咳的火辣辣的嗓子才舒服了些。

岑留給他把脈,過了好久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沒什麼大礙了,還好還好。」

「公子!」還沒等雲昭休息一下,元盛就撩開帘子,看到雲昭好好的,激動地拿手絹擦眼淚,「您可算是醒了,奴才都擔心死了!」

「我沒事了。」雲昭白著唇,無力地寬慰著元盛,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來了。

「要不要下車活動一下。」七潯問他。

雲昭透過帘子的一角看到了外面的荊荃,他正探頭往車裡面看,「我下去看看荊大哥。」雲昭正要起身,荊荃的聲音已經從外面傳了進來,「你別動!你還沒恢復,先吃點東西。」話落,一包乾糧從車外面扔了進來。

「荊大哥!」雲昭想動才發現自己腿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他便向前探身撩開車簾,外面荊荃正騎在馬上背對著他,路霓鳶在一旁對著他笑,「小子,看你精神好了不少啊!」

「公子,外面風大。」元盛用寬大的袖子為雲昭擋著風,生怕自己的主子著涼。

「謝謝你,荊大哥。」雲昭晃了晃手裡的炊餅。

路霓鳶看著身邊始終背對著馬車的荊荃,這漢子當初為救雲昭又急又擔心,好幾天都沒睡好一覺,現在好不容易雲昭沒有大礙了,又不肯回頭看一眼,真是彆扭,她權當沒看見荊荃紅了的眼眶,甩了馬鞭,哈哈地笑,嚇飛了樹枝上歇腳的喜鵲。

手裡的餅軟軟的,還溫熱著,雲昭聞著味道,就覺得飢腸轆轆了,他坐在車裡吃著吃著,便覺得咸了,再一看,竟是自己的眼淚,就著餅子一起吃到了嘴裡。

「你慢點。」七潯把被子重新給他蓋上,「餓死鬼投胎不成,幾輩子沒吃過餅了。」

聽著七潯揶揄他的話,雲昭只覺得自己的眼淚更洶湧了,洶湧到止都止不住了,這是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失去的,或者是從未擁有的,今時今日,來時來日,哪怕七潯要罵他一輩子,他都願意受著,他從前不知道什麼叫患得患失,也不懂得失而復得,他現在懂得了,如果這依然是夢,那就一輩子都不要醒過來了,他什麼都不要了,他只想要現在,就停留在現在就可以了。

他發狠了似的咬著餅,咬的滿嘴都沾了屑,「你慢點!」七潯攔他,「你剛醒,好久沒吃東西,別吃得那麼急!」

雲昭吃的噎了,又灌了一大口水,暢快的長舒一口氣,砸了咂嘴,「舒服!當浮一大白!」

話剛落,就被岑留彈了個腦瓜蹦,「還想浮白,是不是忘了我們的正事,解了蠱,想喝多少我都不攔你。」

不說還好,這句話一下子又把雲昭拉回了現實,是了,他都忘了他肚子里還有一隻隨時可能破肚而出的蠱蟲,思及此處,剛剛活躍起來的心思又消沉了下去。

「我們現在在哪裡?已經離開南陽了么?」雲昭問道。

「你睡了快兩天了,我們已經進了苗疆了,很快就要到別勒山了。」

「什麼?」雲昭又驚又喜撩開車窗的帘子望向外面,「已經到苗疆了?」

這一看,果然路邊的草木都已經與中原的不大相同,遠遠可見一些房屋是用竹子製成,下面還立著幾根柱子把房屋騰空架起,炊煙渺渺,綠意盎然。

「這就是苗疆?」雲昭問道。

「只是外圍。」岑留回答他,「再有一會,就很明顯了。」

不多時,幾人便來到了一處縣城,雲昭被元盛扶著下車,縣城中熙熙往往的行人已經與中原相去甚遠了,他們皮膚略黑,男男女女蓄髮椎髻,身上的服飾都綉著繁複類似於圖騰的花紋,或龍或鳳,或牛或鳥,相較於雲昭見過的華麗略有些含蓄中原刺繡服飾,這裡的衣服都顯得那麼簡單而純樸,有的男子頭上包著頭帕,女子有的頭上戴著彩虹一般的覆額帽,有的只是插著一隻銀釵或一把銀梳,雲昭略略的走著,小街旁的布販正攤開一匹布料給人看,靛藍色的布上飛舞著姿態各異的白色蝴蝶,千變萬化,輕盈秀美,周圍花草環繞,極富山野情趣。

雲昭像一個初啟蒙的孩子,貪婪地吸納著他能看到的一切,街邊已經沒有磚房或者瓦房,一排排鱗次櫛比的竹屋,茅草或者樹皮蓋頂,甚至還有依樹而建,參天巨木,支撐著小小的木屋,直達天聽。

「這就是苗疆了?」雲昭剛問道,就見到幾個穿著中原服飾的人與他擦肩而過。

「算是了。」岑留答,「這裡還不算腹地,還是能見到許多中原人,現在苗疆和中原也有互市。」

「我們在這裡稍稍休整一下,明天我找個熟悉的嚮導,帶我們進苗嶺。」岑留繼續說道。

這個大縣還不算完全的異域,中原人和苗人是混住的,苗人雖然長得和漢人差不多,但是還是看出些細微的差別來,再走下去,還可以看到許多漢人,這裡的驛站也是中原的風格,雲昭有些小小的失望,他本意是想住一次那建在樹上的竹屋感受一下的。

到了大半夜,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這裡一切都很新鮮,都很陌生,明天上了苗嶺,入了別勒山,他就可以解蠱了,摸著自己的肚子,雲昭沒來由覺得心慌,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只怕不會那麼順利。另外一張床鋪上的元盛哼哼著翻了個身,雲昭躡手躡腳的起來,想出去透透氣,卻看到七潯屋裡的燭光還亮著,她也沒睡么?雲昭走近她的門,透過微弱的火光,門上的人影影綽綽,果然沒睡,雲昭抬起手剛要敲門,卻停在了離門一寸遠的空中,他幹嘛要敲門,敲了說些什麼,他似乎,還沒有對她道過謝,從他流落民間開始,他就不斷在被救助,被寧伯伯救,被荊荃救,被岑留救,他似乎一直都忽略了七潯,一直以來,其實都是她在照顧自己的,此番再見面,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雲昭轉了個身,輕輕靠在了門外的牆上,夜很靜,雲昭聽得見自己的呼吸,甚至聽得見七潯的呼吸,外面的風吹進走廊,撩起了雲昭的衣角,好像屋裡的火光也微微跳動了一下,七潯用手裡的針挑了挑油燈里的燈芯,燈油的味道有淡淡的香,七潯伏在桌上,明亮的火苗在她的眼裡一下下地跳動,好像透過這道火光,可以看的更遙遠,遙遠到幾乎可以遺忘。

眼睛有些乾澀的痛了,七潯眨了眨眼睛,從火光上移開目光,看向門口,那裡黑漆漆的,映著她自己的影子,她用手背馱著自己的下巴,也不知道對著門看了多久,直到困意泛上,她才閉上了眼睛,嘴角卻還是笑著,喃喃道:「真是個傻子。」

雖然昨天大家都睡得晚,但是早上偏又都醒的很早,荊荃打著哈哈走下木梯的時候,七潯已經悠閑地坐在一樓中廳啜茶了,雲昭也已經穿戴整齊坐在一邊了,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往常他都是起得最早的,但是今天早市的集都出了他才剛起。正走到桌邊,岑留剛好帶了個人從外面進來,來人是個彪壯的漢子,身上穿著件青色的土布對襟上衣,大腳長褲,包著好幾種顏色相間的頭帕,左耳垂上掛著個小銀環,皮膚黝黑,鼻樑高得很,襯得眼睛很是深邃且沉穩。他步履穩健,可見腿腳功夫不錯。岑留看見路霓鳶也正從二樓下來,微笑著介紹,「人齊了吧,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廖阿禾廖大哥,是個很靠得住的嚮導,我之前進苗嶺就是他帶的路,好在他還沒進山,讓我給找著了。」

眾人向著廖阿禾問了好,荊荃快言快語,「公子,你不是進過苗嶺了,路還不熟?還需要嚮導?」

岑留笑笑沒說話,廖阿禾倒是挑了眉,「這位大哥,苗嶺的路可不是走幾次就能走透的,我走了二十幾年啦,也不敢說路都熟了,苗嶺之中,稍有不慎,可是要送命哩!」

這漢子中原話說的溜溜的,雖然還帶些口音,但是還是讓雲昭等人小小吃了一驚,廖阿禾好像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才露出了些當地百姓的淳樸來,「我做這行好多年了,來來往往好多中原人都找我做嚮導,不學好中原話,怎麼做生意哩!」

友說了幾句話,廖阿禾看了眼天色,「太陽出來了,現在山裡的霧應該散了一些了,大概也沒有那麼冷了,我們出發吧。」

眾人出門,廖阿禾指著遠處巍峨蜿蜒的青山,說道:「那就是別勒山了!」

順著廖阿禾手指的方向,散去了晨霧,此刻已經露出了真容的別勒山,群峰嵯峨,山巒起伏,層層梯田依山就勢,待他們行至雷山腳下,可見其中古木參天,奇花異草爭奇鬥豔,各處溪水自山澗中流淌下來,在山腳匯聚成小河,穿梭灌溉於各個村寨。

雲昭蹲在路邊打量著地上的花花草草,不禁感慨,「苗疆真是不一樣,這些花草我都沒見過,長得還真是奇特。」

岑留拍了拍他的肩,說道:「待會兒進山,記得跟緊點,咱們人多,別走丟了。」

「我這麼大的人了,還會跟丟?你不如多叮囑一下臭丫頭,我看她細皮嫩肉的,我還怕她走不了多遠呢!」說著,雲昭提了音量,對七潯叫道:「七潯!待會上了山,別拖大家後腿啊!」

七潯正看著荊荃收拾行李,冷不丁被雲昭這麼一「警告」,倒也不氣惱,只是轉了頭沒正眼看他「要說拖後腿,怕是有些人忘了,咱們為什麼在這了吧!還是多多照顧自己吧。」

雲昭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也沒心思看花花草草了,他騰地站起身,「我是肯定不會拖後腿的!你瞧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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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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