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另有元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另有元兇

「先生不願說破,那我就代鄭司馬說破。」甘英道,「馬將軍不知,此仇已被護烏桓將軍來苗所報!」

「此話怎講?」馬嚴問道。

「傷害來歙、岑彭、馬援三位將軍者,都是同一人。」甘英道。

「何人?」馬嚴道。

「赤山烏桓大王赫甲!」甘英道。

「此話當真,何以知之?」明帝插言問道,蘇儀卻面色一變。

「赤山烏桓大王赫甲前番率軍偷襲幽州,途中遇到遼東太守祭肜,雙方展開激戰,後來護烏桓校尉來苗前來增援,將赫甲斬殺。」

「如此說來,來苗竟是如願報得父仇?」馬嚴道。

明帝忽道:「在朕看來,漁陽會盟與赤山烏桓突襲幽州,貌似巧合,而事實上二者之間隱隱然有遙相呼應之勢!蘇儀,你選擇在漁陽會盟,實際上是在等待赤山烏桓攻破幽州,然後在漁陽率先起事,接著趁機煽動會盟的諸侯,振臂高呼,一應百應,從而令赤山烏桓、濟王、沂王以及會盟各屬國的軍隊連兵進攻闕廷,一舉將朕廢黜,是也不是?」

沂王連忙道:「陛下,臣與赤山烏桓並未有絲毫瓜葛,萬萬不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明帝「哼」的一聲,道:「你或許與赫甲之間並無往來,但蘇儀卻暗中早已替你布置好了一切。」

說完,見沂王仍是面現懵懂之色,心中來氣,遂繼續道:

「豈不聞『威柄不以放下,利器不可假人』?而你放手把國務交於蘇儀,若烏桓大軍一到,他必定以你之名裡應外合,而你早被架空,至始至終還被蒙在鼓裡,知曉后即便想阻止,也已經無能為力。在龍口嶺,你還沒領教過么,那荊采,不就把你給監禁起來嗎?」

沂王頓時啞口無言,汗如雨下。

明帝厲聲道:「孔子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你整日醉心於研究邪說異端,豈能不深受其害?如今變得面目全非,還是當年的沂王嗎?」

接著又望向蘇儀,道:「朕想知道,假如你們佔據了闕廷,究竟打算用誰來代朕君臨天下,濟王、沂王還是赫甲自己?」

蘇儀面色鐵青,緘口不言。

明帝道:「只怕是先讓二者互相爭奪,然後你等坐收漁利,趁他們兩敗俱傷之後,再從幕後現身,取而代之吧!如此行事,與北匈奴諸王謀奪單于大位如出一轍。漢人信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而你,時而叫言中,時而叫蘇儀,如此草率更換名姓,只怕當真非我族類吧?」

甘英道:「陛下聖明!蘇先生,真名赫丁,是前任烏桓大王赫甲之四弟!」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明帝呆立當場,沂王早就魂飛魄散,面無人色,眾人俱都目不轉睛的望著蘇儀,似乎此刻才認識此人一般。

陰就忽道:「那赫甲之二弟、三弟何在?為何從未聽聞此二人之消息,即便烏桓大王赫甲戰死後,也不見其現身?」

甘英道:「這就是鄭司馬為何聞聽陛下御駕親征后,匆匆趕往京師的原因,因為他懷疑這二人此刻就在闕廷,並且趁機興風作浪。」

帳內眾人又是大驚。

即便蘇儀也不免暗自心慌,難道這些日子與鄭異的言談之中又被他瞧出了什麼破綻,故此才星夜啟程趕回京師救火?暗中叫苦不迭,後悔不已,但表面上卻故作鎮定,看上去顯得輕鬆自在,若無其事。

「鄭異憑什麼認為此二人眼下就在闕廷之中?」明帝問道。

「鄭司馬言稱烏桓二王子名叫赫乙,三王子名叫赫丙!他是從蠡懿公主遇刺案推斷此二人就在京師的,並且通過蘇先生處加以證實。」陳睦忽道。

「蠡懿公主遇刺案?」明帝奇道。

陰就也甚為不解,困惑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陳睦,道:「此事難道也有烏桓人插手其中?」

陳睦卻望向蘇儀道:「數日之前,陛下尚未駕臨王城時,鄭司馬曾與蘇先生探討過蠡懿公主被害案的情形,先生還記得么?」

蘇儀腦海中迅速閃現著當時的一言一行,卻始終未回憶起露出過什麼破綻,甚至都沒有多說一句話,卻如何會引起鄭異的覺察?

他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當與鄭異討論起《易》中亢龍有悔這一卦時,正談的興緻勃勃,鄭異忽起身走到窗邊,負手望著外面陰雲密布的天空,道:

「先生說得好,居高位者務必要戒驕戒躁。否則,早晚會有因失敗而後悔的那一天啊!可我以為,同樣道理,一時得勢,也要切忌倨傲,否則也難免會有失勢而招致災禍的那一天啊!」

蘇儀頗為不解,問道:「鄭司馬是在說我么?」

鄭異微微一笑,道:「先生不要心虛,我忽然想起蠡懿公主遇刺一案,應與先生無關。」

蘇儀越發感到奇怪,道:「蘇某並未看出亢龍有悔之卦象,與蠡懿公主之案有什麼關聯啊!這亢龍又是在指何人?還請鄭司馬賜教!」

鄭異道:「信陽侯,陰太后之弟,當即陛下之親舅,爵高位顯,貴戚之中,當居首位,可如今卻閉門謝客,終日足不出戶,落寞寂寥。難道不就是一條亢龍么?」

蘇儀恍若大悟,道:「鄭司馬所言甚是,信陽侯確實是我等身邊的亢龍。」

鄭異道:「他雖是亢龍,心灰意懶,也屬有悔之舉,但這許多年的閉戶自絕,我料他未必悔能得深刻,悟得透徹。」

蘇儀又有些不明白,道:「鄭司馬不妨直言,以免蘇某糊塗。」

鄭異笑道:「我是說他至今不知其子因何而亡,被何人所害?」

蘇儀頓時不語。

鄭異忽道:「此案不會與先生有關吧?」

蘇儀道:「事情發生在京師,而當時蘇某遠在沂國王城,鄭司馬如何會聯繫到蘇某頭上?當初式侯案,蘇某身在北宮,而式侯在其府中被殺,蘇某就曾被人指責行兇;如今距離案發之地,遠隔千里,卻又被鄭司馬懷疑!蘇某實在不明白,為什麼總是莫名其妙的被人捲入這種離奇懸案?」

鄭異笑道:「先生莫急!蠡懿公主一案,樸素迷離,鄭異反覆思索,深感其詭異程度不亞於當年式侯案。而式侯一案,我敢斷定必是先生所為。故此,蠡懿公主之案,不得不聯想到先生。左右閑來無事,鄭某此刻想把所思心得,以及案情的推測與先生拆解一下,不知先生可否願意?」

蘇儀道:「鄭司馬但說無妨,蘇某願意洗耳恭聽,只是不要再無緣無故的把蘇某牽扯進來!」

「一同探析案情,先生豈能置身事外?」鄭異笑道,不待蘇儀插言,又道:「蠡懿公主之案,表面上看是竇家兄弟為討好小侯爺陰楓,去謝家強搶民女謝滴珠,不料卻錯搶了蠡懿公主,最終釀出慘劇。但是若仔細往內里深看,卻玄機重重,如欲破解,就需從這個『錯』上入手,方能窺其幽境。」

蘇儀道:「鄭司馬究竟發現了什麼玄機?」

鄭異道:「蠡懿公主是從宮中去的謝家,進入府中時,顯然竇家的人還沒到達,不難看出,她思念檀方心切,早早便趕了過去,先在謝滴珠閣樓上的繡房中歇息等候。由此可見,此時謝滴珠也不在府內。」

蘇儀道:「這能說明什麼?」

「這意味著背後設局之人真是神通廣大,心思縝密,不僅熟悉宮中、謝家的狀況,而且還能同時調動蠡懿公主與謝家民女。」鄭異道。

「鄭司馬可否再說清楚些?」

「就是趁著謝家沒人,引來蠡懿公主,再令竇家兄弟闖入謝府強人。」鄭異斬釘截鐵道。

「蘇某還是不甚明白?」

「據我所知,謝家只有兄妹二人,謝滴珠還有一個兄長,名叫謝灧,先在太子府當洗馬,然後突然升任沂國國相,現在是淮國的國相,所以彼時謝家只有謝滴珠獨自居住,後來她擔心小侯爺再來糾纏侵擾,就另居別處,所以謝府就此空了下來!」鄭異道。

蘇儀道:「可以這樣假設,那公主呢?」

鄭異道:「公主對檀方也是不忘舊情,嫁入信陽侯府後,與陰楓自然性情相斥,形同陌路,故此方才返回宮中居住一段時日。如果在此期間,檀方約她幽會,自是易如反掌。同樣道理,若是以檀方之名,約她在謝家相會,亦是不難。所以,案發之前究竟檀方知不知情,尚不得而知,在這裡就權當他不在其內吧!」

蘇儀緩緩合上雙眼。

「此案如此波詭雲譎,先生莫非竟一點興趣都沒有么?」鄭異問道,「以先生的性情,應當找出鄭某推論之不符點,加以反駁才是。卻為何如此意興索然?著實出乎我的意料,如果先生沒有興趣,那就換個話題。」鄭異道。

「不,鄭司馬不要誤會。因為過去從未思考過本案,故此不敢妄加猜測,既然鄭司馬已對此案如此研機綜微,且待聽完高論,蘇某再發表拙見,似是更為妥當。」

「只要先生感興趣就好!」鄭異笑道,「對謝家人的動態如此了如指掌,內知其府上主人狀況,外知其往來親疏,這恐怕就不是一日一時之功了。」

蘇儀繼續閉目養神。

鄭異視而不見,繼續道:「至於南宮之內,天子府邸,能夠見到公主已屬不易,說上兩句話更是艱難,更何況還能隨時掌握謝府動態,足見此人進出南宮,自由無礙,不僅榮秩兼優,而且稱得上地位特殊啊!蘇先生說,是不是如此?」

蘇儀淡淡的道:「如果像鄭司馬所說,此人應當不難推斷。不知鄭司馬可曾查到其人?」

鄭異道:「這段時日,清閑下來,正好思索這個懸案。於是我從陛下開始往下,把京師貴戚顯貴翻來覆去想了數遍,遺憾的是,卻始終未能查到契合之人。」

「那說來說去,鄭司馬還不是白費心機了?」

「卻也沒有徒耗光陰,此路不通還有彼路。這反而開啟了我另外一個新思路!」鄭異笑道。

「什麼新思路?」

「此案為何必須就是一個人所為?會不會是多人合謀?」鄭異道。

「闕廷竟有這麼大的朋黨?這倒還真是前所未聞。」蘇儀道。

「若是一個人,鄭某多處不得其解,經常誤入歧途或不通之徑。但如果假定是多個人所為,則前路豁然開朗。」鄭異道,「從這裡望去,消息進出宮中就容易多了。因為在南宮中,能接觸到公主之人自然不少,而且此人不需足出宮門,只要有人臨時進入宮中帶來消息,再由他傳給公主即可。不知先生以為這個設想是否荒誕?」

「這倒也勉強可以說通,但不知鄭司馬可想出哪些嫌疑人選?」

「鄭某想先推斷案情的來龍去脈,然後再推定作案之人,這就須從闕廷滿朝官吏中逐個篩查,更是一言難盡。」

「這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使,要是換做蘇某,就斷斷不會行此笨拙之事。」

「或許拙能勝巧,也未可知!」鄭異笑道,「既然在皇宮之內都可以布下眼線,那在顯親侯的竇府、信陽侯的陰府、謝府之中又為何不能也安插上耳目呢?如果有人能同時運用起這幾處的眼線,布下如此迷局,利用公主與陰楓夫妻之間的不睦,而激化陰家與郭家的矛盾,自然是易如反掌,手到擒來!」鄭異道。

「那鄭司馬可否把案情經過,推演給蘇某聽聽?」

「鄭某說了如此半天,以蘇先生之才,還能不明就裡?莫非是在大智若愚?既然先生垂詢,我也不敢不答,且試言之!」鄭異道,「查明謝府閑置,內無一人,這是第一步;接著,命令宮中耳目,誆騙公主前來謝府,拿著檀方的手書,以至於公主慌忙不迭的提前趕到,這是第二步;第三步,繼而利用公主的車駕哄騙竇府中人,說是謝滴珠已經回到府上,可將其抓到竇府,並通知信陽侯小侯爺陰楓前來成其好事;第四步,令陰楓與公主在竇府相遇,一個欲沾花惹草,一個欲私會情郎,不料卻錯進錯出,相互撞破對方難言之隱,二人又都是傲狠狷急之性,豈能不大打出手,生出意外?先生,以為如此推斷,可有幾分道理?」

蘇儀道:「環環相套,步步緊湊,貌似有幾分道理,但實在過於離奇,而且僅僅停留在推斷而已。不知鄭司馬有什麼憑證?若沒有證據,還是空口無憑啊!」

鄭異道:「直接憑證倒是沒有,但是有個不引人矚目的佐證,堅定了鄭某對此推斷的信心!」

「什麼佐證?」

「蠡懿公主之案,陛下龍顏震怒,詔令嚴懲當事之人。檀方當即被捕入詔獄死牢,等候處斬。然後,沒過多久,卻又安然無事,釋放出來,留在南宮繼續擔任武士。先生可否知道,這是什麼緣故么?」鄭異道。

「什麼緣故?」

「是因為他被一個人給救下來。為了檀方,這個人不惜捨棄一切,葬送一生的幸福,來換取他能繼續活在世上,真是情深似海!」鄭異嘆道。

「你是說謝滴珠?」

「正是!檀方被抓當日,她聞訊后就當即去找沂王相助,可惜未能得見,之後又不得不去求淮王,情急之下,被迫接受淮王的要挾,答允一旦救下檀方,便做淮王的姬妾。而這謝滴珠卻又是沂王所念念不忘之人。沂王事後得知此事,如遭雷擊,性情自此驟變,喜怒無常,行事癲狂,說到此處,先生不會不知吧?」

「此事,蘇某倒是有所耳聞,但不知如何竟成為鄭司馬推斷蠡懿公主之案的佐證?」

「檀方被抓進詔獄、落入死牢的當日,謝滴珠便奔走於沂王、淮王傳舍之間,先生難道不覺得作為一個區區民女,她的消息有些過於靈通了么?慢說是她,即便是闕廷的士大夫之流,也斷然不可能如此先知先覺。究竟是什麼神秘人物主動報信給她呢?此人,又處於什麼目的呢?若能引出此人,鄭某相信,蠡懿公主之案的水落石出之日就自然不會需要太久了!」鄭異道。

「鄭司馬臨走之前,曾囑託我二人將這份關於蠡懿公主案情推斷的奏疏呈給陛下!」

陳睦的聲音將蘇儀從回憶中喚醒,他望向陳睦呈獻給明帝的那份奏疏,暗自感嘆,這鄭異實在不是凡人,身陷囹圄之中,生死轉念之間,竟還能靜下心來晝夜精研,探幽析微,而自己卻一味自鳴得意,竟渾然不覺。

明帝展開奏疏,觀閱良久,看至最後,面色大變,道:

「他寫下這二人名姓作甚?」

陳睦道:「鄭司馬臨行前,曾囑咐道,此二人乃是他所懷疑的公主遇刺一案的幕後元兇,也是赤山烏桓潛入闕廷的二王子,三王子!」

「什麼?」明帝大驚失色,當即站起,「他鄭異可真敢想啊!」

「這就是鄭司馬為何不敢面見陛下,而是先行回到京師暗訪之原因,待取得真憑實據,再據以啟奏,勝過一切雄辯。」陳睦道。

蘇儀額頭也開始見汗,他心中清楚,這京師之舉,可是無法再輸下去的最後一步勝負手了。贏則功成天下,敗則身毀名滅!

本以為在龍口嶺就可穩操勝券,不料一個大意,被鄭異的明修棧道與暗度陳倉之計給欺瞞過去。

如今決戰的戰場後撤到了京師,交戰雙方也換作了兩位兄長聯手對弈鄭異。

如果在過去,他不會有任何擔心,鄭異絕無可能過得了此關。

可現在,他自己輸掉了必勝之局,已沒有了發言權,更是失去了左右局勢甚至判斷結局的能力。

陰就也是面色緊張,他與蠡懿公主之案息息相關,從望見明帝打開鄭異奏疏的那一刻起,心便懸了起來。

閉門清修那麼多年,卻從未想到此案竟然如此詭異複雜!

鄭異的推斷,深得他的贊同,這幕後必定有隻推手在運作,否則不會同時存在如此之多的巧合。

只是沒有絲毫證據,若想抓住這隻推手,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可突然聽聞鄭異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從滿朝文武之中,已篩查出了兩位嫌疑之人,這真是匪夷所思,卻又是喜從天降。

他的目光先是抬起,望向明帝,接著又向下挪移,瞄向龍案上的奏疏,卻毫無掃到那兩個名字的可能。

此時,那個奏疏吸引的,不僅是他一個人的目光,還有沂王、馬嚴、耿忠、井然等其他人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漢國士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大漢國士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另有元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