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庭抗禮
宓瑤聽她打趣自己,知道她在擔心自己肚裡的孩兒,她撫上圓滾的肚子,忙笑道:「我受傷也不會傷著他,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疏君一臉驚奇的問:「擔心我什麼,進宮一次不容易,下次我帶你去,」她趕忙在她耳邊小聲道:「御花園比這裡漂亮多了。」
兩人相視笑了起來,頓了一會兒,宓瑤才正色道:「我想起昨日陛下突然到訪,雖然平了白姨娘一事,二哥也名身正位,但是你卻把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宓瑤擺了擺手,身旁伺候的小花識趣的退到一邊,疏君側目瞟了一眼金甲護衛,見他們走開,她才低下耳聽宓瑤說話。
聞言,疏君無畏的笑道:「諸位皇子能不靠岳家,不靠母家就做到分庭抗禮的地步,也是有自己的才能,只要沒犯大錯,陛下不會輕易懲罰,」她環視一周,又壓低了聲音:「一次損,日後便萬萬沒有了出頭之日,其他皇子也必定會想方設法讓失勢的皇子永世站不起來。陛下也是想到了這點,才會格外小心,他正值盛年,兒子再膽大妄為,也不敢逼宮······」
她的話還沒說完,宓瑤立馬捂住了她的嘴,呵道:「一點都不注意分寸,這是賢妃的母家,嘴多舌尖,雖然景王比你小兩歲,心裡沒有那個念頭,對其他皇子而言更沒有威脅,但不代表賢妃沒有那個心。」
宓瑤瞪了她一會兒,見她乖乖閉嘴,又低聲道:「景王還未行冠禮就已有獨立的府邸,雖然平時陛下對他關注甚少,可你難道沒發現他更受陛下寵愛嗎。前朝的武帝十歲稱帝,先前不也如這個情況一般嗎,你萬事長點心,一旦你有一點偏袒皇子之心,若被有心之人聽去了,王家多年保持中立的堡壘也會坍塌,你是原配嫡女,是太后的義女,陛下的嫡妹,說話處事要萬分謹慎。」
「辰王也是先帝的義子,」宓瑤語重心長的說:「他父親原是逍遙侯,若不是十幾年前的那場戰亂,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病懨懨的,先帝曾誇他用兵如神,乃是戰神下世,更重要的一點是現在的十萬駐京軍隊仍由他調遣,陛下信他,原因在於,他從不偏袒任何一位皇子,饒是最年幼的寧王,他也不過是行叔侄之禮,並沒有多大的真意在裡面。」
「你可明白我說的話?」疏君被她惡狠狠的看著,心裡已然有了譜,不過面上卻懶懶一笑,鄭重的點點頭,表示已懂。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停留,連忙扯開了話題:「這都快八個月了,怎麼還沒個動靜,不會懷了個小哪吒吧,這樣也好,家裡總歸要熱鬧許多。」
宓瑤笑罵著擰了她一下,見她疼的求饒,她才道:「是什麼都好,總比好過你,都快當姑姑了,還這麼沒大沒小,不過也快生了,還有一個月左右,屆時你可要在我身邊啊,」她說著神色便黯淡下來:「師傅說孩子有點大,生產的時候可能會受點苦,可是我不怕,只要能生下來我做什麼都可以,不過我就怕生了孩子之後把身子熬壞了,愉禛還說咋們院子里冷清清的,將來生他一二十個才熱鬧呢。」
她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嘴角的笑容有些凄涼,疏君知道她怕什麼,從她懷孕之後,慕容家就想著給三哥納妾,氣的宓瑤傷心了幾晚,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三哥看了心疼,跑去父親面前說了幾句,父親私下見了慕容夫人,此事才算了了。
不過慕容家的手伸得也太長了,那時她沒在府里,被王既明送去了普天青龍寺思過,消息閉塞,回來了聽杜若說起過幾句,她只發了一通脾氣,後來也沒怎麼樣,這件事宓瑤不提她也就不問。
她看宓瑤這幾日臉色不大好,問她她也不說,是個要強的性子,倔脾氣。
疏君安慰她幾句之後,沒一會兒就有幾個大著膽子上來與她說話的,初至登場,怎麼也得給留個好影響。
這其中有幾個與宓瑤交好,疏君與她們也淡淡聊了幾句,發現都是家裡不怎麼受寵的嫡女庶女。
她心下就對這場賞花會失了趣,不是她瞧不起其他人,而是心裡又對慕容家多了幾分怨言。起身側臉時,剛好瞧見了三哥愉禛正在朝這邊走來,她趕忙過去攔下道:「宓瑤這幾日臉色發青,顧老爺子是醫者,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給她吃太多大補的東西,也不會無端說些渾話刺激她,可是慕容家又來給你送妾了?」
她的話帶著幾分嘲諷,刺得愉禛頭疼。愉禛今年二十有一,習得一身武藝,看著放蕩逍遙,其實做事很謹慎。他眼睛里閃過一絲猶豫,正在思考到底該不該說。
疏君見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就知道一定是這樣。她面帶怒色,低聲道:「宓瑤不想讓我知道,難道你還要瞞著我嗎,宓瑤是你妻子,你房裡更沒有姨娘通房,這點我知道,我只問你,你待宓瑤的心是如何的?」
「我並無納妾再娶之意。」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堅決,疏君眸色一閃,復又道:「你不想她受累,那就把事情原原委委告訴我,她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很珍惜她。」她負手與他並立:「上次慕容家伸手過來,她當時就動了胎氣,你自己還說要生一二十個,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誰給你生。」
疏君說時還不忘瞟他的神色,她說的有幾分埋怨曖昧,愉禛面上無波瀾,耳根卻紅了。他輕咳兩聲,一句話就把整件事情概括完了。
宓瑤胎動明顯,愉禛怕她出什麼意外,便提前告退了。宓瑤一走,原本與她談過話的人也散了。
疏君面上雖然沒有露出其他的神色,但心裡卻空落落的。
聽著鐘聲傳來,疏君很自覺的往席位上靠。過了一會,蔡夫人走到上位坐下,拍了拍手掌,緊接著從迴廊上走來數十名丫鬟小廝,手裡都端著各色菜肴,等布菜完畢,疏君定眼一看,才發現每個人跟前都有了一小碟一模一樣的菜,總共八道主菜,兩道點心。
這時,蔡夫人端起酒杯站了起來,高聲道:「多謝諸位賞光來蔡府赴會,這是新釀的白蘭酒,今日開壇,不是妾身自誇,這酒除了有活血祛瘀的功效,還比皇宮新進的西域美酒香甜,只不過後勁極大,諸位公子小姐可別貪杯哦。」
座下一陣誇讚歡呼聲,蔡夫人笑容滿面的又端起酒杯敬酒。疏君勉強每次只喝一小口,酒過三巡之後,眾人才自顧著吃喝。
與蔡夫人說的一樣,白蘭酒入口醇香,比西域進的酒更甜,只是她不敢貪杯,無論什麼酒,對她的後勁都很大,她適當的小抿一口,就聽見那邊有人開始吟詩賦詞,詩一首,酒千斛,除了吟詩作賦,當然還有提筆入畫,院內又是一陣歡鬧聲。
杜若不知何時來到疏君身後,待歡笑之後,她才低聲道:「白姨娘死了。」
疏君臉上的笑意不減:「可有交代了什麼?」
「只說了一些胡話。」
「胡話也是話!」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杜若眼皮一跳,只道:「她對老爺說,她只是一個卑微的庶女,低賤的姨娘,」她看見疏君揚起的嘴角一撇,忙道:「她還說她能偷梁換柱,別人也能金蟬脫殼,話剛說完,就沒氣了。」
疏君嘆了一口氣,倒了一杯酒給她:「她也只能知道這麼多,一葉孤舟,翻不起多大浪。死了就死了吧。」頓了一會,她很平靜的說:「找個好點的風水地把她埋了。」
杜若仰頭一干而盡,臉上沒有一絲遲疑的點了點頭。疏君定眼看著手掌發獃,不知不覺間竟喝了三杯酒,等杜若勸她時,她早已頭腦發暈,雙頰微紅。正欲起身告退,綠撫急忙忙的來了,還差點撞倒了與疏君挨坐的佳寧郡主。杜若斜眼看她,她心裡焦急,顧不上他人,只道:「三少夫人大出血,胎兒太大,生產難受,少夫人說要您陪著。」
話音未落,只聽得嘩啦一聲,席上的餐具茶盞都被她掀翻在地,原本熱鬧嘴雜的院落突然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齊刷刷的往這邊聚集,眼神各不一樣。一股酒勁上來,她順手推開前面的綠撫,跌跌撞撞的出了門。
蔡夫人先是一愣,隨後大驚道:「長公主,長公主。」
借著酒勁,她骨子裡的暴躁又犯了,什麼都聽不見,心裡只想著回去。綠撫也不管其他,把解釋權都交給杜若之後,連忙追出去了。
杜若苦著臉擋在正要追出去的蔡夫人面前,十分歉意的說:「蔡夫人,府里出了急事,長公主一時著急才······」
話音未落,蔡夫人連忙捶胸,大口喘息道:「無事無事,只要沒傷著人就好,府里的事重要,你先去吧,我瞧著殿下喝了不少,你回去仔細著。」
「唉唉,奴婢記下了,多謝蔡夫人體諒。」說著,她還連連表達了歉意才離開。
綠撫騎馬而來,疏君見了二話沒說就翻身上馬,也不等身後的綠撫,揮著馬鞭子就向前衝去。哪知才剛到王府大門,她下馬時頭腦發昏,腳下不穩,一頭就磕在台階上,當即就昏死過去。
等她醒來時已是次日正午,她現在只覺渾身都如被鞭子抽打一般,快散架了。白蘭酒的酒勁很大,她現在都還覺得頭暈眼脹,看什麼都是模糊的。她心裡憂心著宓瑤,抵著額頭上傳來的疼痛,連連喊了幾聲外面才有人進來。一陣詢問過後她才鬆了口氣,有顧老爺子在,胎兒再大也生的下來。
她現在是又氣又恨,在屋內摸索徘徊幾圈后她才想起杜若還跪在外面請罪。她喚過綠撫,交代幾句后,復又躺下養神。
是夜,銀白的月光順著鏤空雕花的窗戶如細紗亮帳傾斜在她的臉上,襯得她無暇慘白的臉更具苦色,一雙明眸微微眯起,映照著清輝的月光,烏黑的秀髮如墨一般順著涼風飄飄貼在她臉上,她的聲音溫柔卻也冷清:「該查的事查完,該罰的受罰,太子失了陛下的信任,只怕日後不得安寧,他不是皇家血脈,我該做的做完了,皇子之間的黨爭我們就最好別參與,這不是她們的初衷,我們記著便是。」
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發,只聽著她訓話。
「太子一腳落空,其他皇子必然會重重踩上一腳,用不上我們自己動手,」疏君深深嘆了一口氣,一雙鳳眸閃著冷光:「白姨娘死前說的話你也知道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查查這個所謂的偷梁換柱,金蟬脫殼?」
懷憂一驚,差點從地上站起來:「為什麼不能輕鬆一些?」
疏君狠狠挖了他一眼,見他縮縮脖子,她冷哼道:「你們就是太閑了。」
「我們一直都在調查當年調換二公子的奴僕,」懷憂不解的繼續道:「哪裡有時間閑著?」
「你還敢來問我。」疏君不知哪裡來的氣,猛地一拍桌子,案几上的茶水幾乎從杯中溢出,:「她一個姨娘,一個庶女,哪裡來的那麼多人力財力幫她瞞天過海?我讓你們查調換的奴僕,你們就查調換的奴僕,不知道順藤摸瓜,做點像樣的事成嗎。」
疏君在屋裡來回踱步,狠聲道:「你還跟我頂嘴,繼續啊,怎麼啞巴了。」
「你就是個傻子,傻得連吃飯都嫌麻煩。」
「今日來送帖子的人你查過沒有?杜若說他一點活人的氣息都沒有,我當時就想會不會是蝕蠱,這些是禁品,為什麼會出現在京城,你又派人去查過沒有。這些東西敢明目張胆的出現在這裡,是你們的疏忽還是我自己的過錯。」
「回去讓所有人各領二十大板,另外,閣主加十個,殿主加二十個,羽衛加五十個,」她看著懷憂震驚的眼神悠然道:「我明晚來守著你們,誰敢反抗就如當年的長老一般。」
她轉身斜靠在烏木雕鏤大靠椅上,一身清涼淺藍的蠶絲中衣在月光下更顯透亮:「須祥回來沒有。」
懷憂聽不出她話里的情緒,低頭看著握緊的雙拳,不言一句。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扯出一抹笑,道:「沒有,屬下沒有接到任何消息。」
須祥是他同母異父的胞弟,腦子靈光,做事又迅速,主上很是器重他,每次挨打挨罵都會不動聲色的把他別開。想到這兒,他也只能苦笑。誰讓他自己不爭氣呢。
嘴角微動,她的一半臉被黑暗遮住,另一邊臉在月光下白的越發滲人。懷憂心尖一涼,隨即又認命的低下頭。她在笑,每每這個時候她都會笑。
「等他回來你把調查蝕蠱的事交給他。」
「是。」懷憂低聲應了,他能聽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疏君靜靜的看了他很久,然後將他從地上扶起道:「等他完成任務之後······正使的位置你來做。」
頭一日礙著身上酒氣未散,她沒有去看宓瑤母子。這幾日又被顧老爺子按在院子里的養傷,她連出院子的機會都沒有。每日還要喝苦到反胃的湯藥,她現在就在想這些日子都是什麼時候是個頭,現世的時候,就算受了再嚴重的傷她都不會喝葯,而且那時她也很少受傷,哪像這裡,動不動就算補氣,補血,活血,祛瘀,畏風寒。
薔薇滿牆,胭脂扣開得如火紅的雲團,妖艷的聚簇在一起,池塘中布滿朵朵青蓮,在烈日炎炎下看了也覺得身心蕩漾,大葉女貞的綠葉繁花密密層層,被遮蓋的地面一片濃陰。若是在綠蔭下布上餐具茶盞,搖椅靠背,再聽著淅淅瀝瀝的流水聲沉入夢鄉,乃是夏日裡最舒適的享受。
杜若端著一碗湯藥,小心翼翼的放在竹案上,看著正躺在搖椅上休憩的疏君,她那一雙嬌麗的水灣眉微微一蹙:「小姐,小姐。」她湊近喊了兩聲,發現疏君還是沒反應,她又提高了聲調道:「小姐,快起來把葯喝了,顧老爺子說如果您不喝葯,到時候額頭上是會留疤的。」
「您就趁熱喝了吧,剛才蔡夫人還親自登門來道歉,奴婢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說是為了賞花會的招待不周,還特地摘了許多花園裡名貴的鮮花來供小姐賞玩,她想親自向小姐表達歉意,最後兩位夫人好說歹說才勸回去了。」綠撫也在一旁勸著:「若是您一直這樣不喝葯,也不見客,整個人臉色都在發白,二公子從書房出來見了會心疼的,說不定還會影響他這次科考殿選的成績,您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二公子想想······」
兩人每天都要勸上半天她才肯起來,一提到喝葯,她就裝睡,非得把葯溫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還得要王既明來守著她,逼著她喝完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