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曾幾何時

第三章 曾幾何時

原本先朝的殿試取在會試之後的同年四月,可是開國的宣帝宣布春季四五六月要舉行大祭祀,所以殿試也就取在了同年的八月。

時間一推后,自然就等到了桂花飄香的時候。

江離恢復嫡子身份之前,先後三年的時間裡分別通過了院試,鄉試和會試,成績優異不說,更是擠進了一甲眾列。今日一早,他便乘著馬車與入闈的莘莘學子一同前往重華殿參加殿選。

因白姨娘一事,王既明被昭帝罰俸一年,禁足三月,如今禁期一過,又趕上江離參加殿選的日子,他乾脆稱病抱恙,居家不出,也好過幾日清閑日子,避避嫌。

這日,江離前腳剛出府,他便讓人在老太爺的院子外面守著,然後把正在呼呼大睡的疏君從床上抓去了書房。

他的書房極其乾淨簡潔,一張案桌,幾張大靠背椅,兩排書架,案桌上除了朝廷上的奏摺就是府里食客的信以及勸書,書架上還有堆滿了快要溢出的古籍,紫金瑞腦的香味從蟾蜍鏤空金嘴裡徐徐飄出,一股秋菊淡雅的滋味湧上鼻尖,心神怡然,她披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倚靠在側座的鼠皮靠椅上小憩,金黃燦燦的日光從糊著明紙的窗戶里折射在屋內,幾條金光如棍般拍打在她眼上,只見她睫毛輕顫,徒然被驚醒。

她喘著氣從靠椅上立起,案几上是王既明提早備好的松竹茶,入口清新甘甜,沛人心肺。

「緩些了?」王既明正翻著食客送來的信件,眉頭緊鎖,也不看她:「二叔這般折騰也不是辦法,我已經找人把那些愛嚼舌根的丫鬟婆子打發了,這陣子你也好安心些,不用整日躲躲藏藏。」

他口中的二叔正是現在的老太爺,王既明自幼喪父喪母,是王家二叔將他一手拉扯大,王家世代經商,最瞧不起的就是讀書人,而讀書人也最瞧不起他們。

為了他能考取功名,老太爺不顧族內長老的反對,硬生生的從王家嫡支分裂出去,捨得榮華富貴才能有大好前程,沒了王家做後盾,他只能做苦工養家糊口,傾家蕩產也要請最好的教書先生,他這樣熬下去,身子也熬壞了。所以,當王既明考取狀元魁首之後,待老太爺猶如親生父親,對他的所作所為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過問他院子里的事。

可是他的年紀大了,脾氣見長不說,卻更是越發的迷信,容易聽信謠言。每隔三兩日就會請一些道士潑尼去做法事,直直把她弄的死去活來,這件事王府管的緊,宮裡的那些貴人,疏君並不願意去說,他們自然也不會知道。

可是做法事又如何,他的身體還是一日不如一日,現下連下床都困難,只能在床上動動嘴罷了。

疏君後退坐在鼠皮靠椅上,又抿了一口茶,嘆聲道:「今天二哥去殿選,父親避嫌,居府不出,趁著這個機會,不如就把如姨娘賣了吧。」

「賣了?」王既明睜大了眼睛,頓一會兒,冷笑道:「這些年她手裡拿了多少命我們也說不清楚,二叔如今神志不清,將她賣了也是好的。」

他開始翻閱手上的信件:「仗著一些姿色獲得的寵愛不長久,而且她心存惡念,早早情理乾淨當是好事,」他抬頭看她,滿露憂色:「二叔對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就是因為不一樣她才沒有下死手。

疏君心裡默念,面上淡淡一笑,明了的點點頭:「我知道,這件事父親快去辦吧,反正那邊鬧過之後,您都會把我帶到書房來修整,」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笑吟吟的道:「我現在已經精神飽滿,二哥快出宮門了,我去瞧瞧,也好回來給您報喜。」

王既明輕哼一聲,向她擺了擺手:「宓瑤派人來尋你,你先過去一趟,出府的時候帶四個金甲護衛,不要像上次一樣喝多了回來發酒瘋。」

聽到宓瑤來找她,她先是一怔,然後又聽到要帶四個金甲護衛時她就覺得頭大:「我會注意的。」

她輕輕掩上門,王既明的聲音又從裡面傳來:「你上次出府也是這樣說的,結果如何呢?反正這次哪裡磕著碰著了,逼著你喝葯的就不是我了,你二哥什麼性子你知道,他一生氣,有你吃的苦。」

正往宓瑤的院子走去時,天便下起了細雨,猶如毛髮,輕飄如雲,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雨便停了。

看完小玉澤,疏君回到了院子,開始梳妝打扮,杜若嫻熟的手指在她柔美的面上塗抹細粉水脂,綠撫端水進進出出,其他的丫鬟婆子都靜悄悄的站在門外候著,大氣不敢出,更無人咳嗽。

杜若正在小心的遮蓋她眼下的淤青,盡量不過分花俏,疏君揉捏著手指,眉頭微皺,對外面喊聲,隨即就進來一個宮裝打扮的小內侍:「殿下有何吩咐?」

此人正是那日疏君在宮裡隨手挑選的內侍,經過春蘭幾人的調教,眼底的不屈收斂了許多,做事很是沉穩,疏君微睜雙眼,斜眼而視,聲音卻十分輕柔:「你進宮把秋嬤嬤找回來,讓她先去宓瑤的屋子裡伺候著,不要出了什麼事,午時之後等我回來。」

小內侍應聲出去,隨手帶上了門,杜若側眼看了他一眼,頗覺得奇怪:「小姐,如今我們還不知道他的底細如何,為何要把這樣重要的事交給他?」

剛說完這話她就後悔了,如此愚笨的問題也就只有她能問。

疏君閉目嘆息,並未回答她的話。杜若為她梳發的手微微一震,綠撫端著新打進來的水進屋,看著杜若發白的唇,嘴角一抽,心裡暗暗興奮,原來她也有這天。

自從上次蝕蠱的事之後,她接二連三的惹小姐生氣,以至於後來小姐都不大願意搭理她,就連如今新來的內侍服侍小姐的次數也比她多,某些更為重要的事,當然,也沒有她的份。

綠撫笑著讓杜若去備馬車,解了她尷尬無處安放的手,也順手替疏君梳發,濃密黑墨的朝天髻上並上一對鏤金玉花雙鸞點翠步搖,耳上一對金碧翡翠珠耳墜,額心一朵淡紅的落梅,再換上一身月蘭色的金絲織錦白玉襦裙,襯得她的肌膚柔光透亮,如玉奶白,桃腮帶笑,她提著裙擺在屋內轉一圈,然後笑著道:「如何?二哥看了可會高興?」

她一笑,綠撫也跟著傻乎乎的笑了起來,連忙拍手誇讚道:「不管美不美,二公子都喜歡。」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出門前,她並沒有讓綠撫跟著,而是把杜若帶在了身邊。

車聲滾滾,蹄聲轆轆,疏君冷眼看著跪在車廂內請罪的杜若,眉頭扭曲:「我說過,此事就此放下,受罰的已經受罰,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怎麼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我不提,並不代表我會記恨,你這樣在我身邊都如此小心謹慎,如履薄冰,讓我如何能安心,不如你回去,讓瓊枝來頂替你的位置吧。」

「不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杜若一雙圓溜水亮的眼睛早已哭的紅腫,一聽要讓別人來頂替她的位置,她更是心如死灰,連忙搖頭:「是奴婢的過錯,奴婢只是覺得這段日子小姐對奴婢忽遠忽近,連做任務都要讓生人新手來做,是不是已經覺得奴婢無用了?」

無用?疏君聽后忽然笑了起來:「你無用那我豈不是更平庸?」

杜若趴在地上用力磕了一個頭:「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疏君仰頭一笑,目光清澈冷清:「我從未責罰過你,綠撫性子活躍潑辣,什麼事都掛在臉上,平時你們的小打小罵都是她受罰,我可有碰過你一根手指頭?」她的聲音陰冷如刃,狠狠的捅在她的心尖,血流不止:「你含蓄可靠,我才會格外護著你,我不過是對你冷淡幾日你就想著對我設一道牆,隔著一個屏障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看在懷憂的面子上,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再敢騙我,對我說的話充耳不聞,我就會直接以叛逃的名義殺了你。」

杜若身子一軟,忽又趴在地上,身子不停的顫抖著。疏君看也不看她一眼,依舊靠在車廂上:「瓊枝是你的妹妹,親生妹妹,你說她會不會和懷憂一樣,親手殺了你,頂替你的位置呢。」

她說這話也是嚇嚇她,她看重她的識趣,她的穩當,怎麼會如此輕易的讓別人奪了她的命。不過疏君也想不到,一句戲言,竟然會被懷恨許久。

宮門大開,江離在一眾赤紫虎鶴中向這邊走來,當他看見王府獨特的燈牌時便走過來了,走得近了才發現那不是他出府常用的馬車,正欲反身,他身邊的書童明恩一邊指著前面幾輛馬車一邊笑道:「那是六小姐的馬車。」

江離腳步一滯,忽又轉身奇道:「疏君不是被禁足嗎,會不會是婉麗或者鍾言?」

明恩摸摸自己的後腦勺,臉上略有尷尬之色,上次確實是他不對,吃點小點心就被收買了,不過這次他可是說的實話:「不不不,這次真的是六小姐,若是您不信,您自己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江離狐疑的打量他的神色,想要在他臉上瞧出一個洞來,可是看了許久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若不是,回去就把金剛經抄寫十遍。」

「是是是,這次保準是。」明恩苦著臉,只覺公子的懲罰重了:「小的還敢騙您不成。」

江離輕哼一聲,腳步一別,很快便到了馬車旁邊。

車廂外發出「哆哆」兩聲,疏君高興的探出頭去,看見來人,笑容瞬間淡了一半:「大人,您這是?」

來人在車廂外行了大禮,略微抬起頭,恭敬道:「殿下,微臣官職卑微,能見上殿下一面已是萬福,現下微臣斗膽,想請殿下幫微臣一個忙?」

疏君抬眼看他,眼中漫過一絲趣味:「何事需要我一個女子來幫忙,只要不關乎國政,大人但說無妨。」

關於黨爭一事,只要她不主動走進去,別人也休想拉她下水。計巡是國子監司業,官職不高,也查不出隸屬哪派,暫且只能將他列為中立。不過,他們恐怕還沒有熟到互相幫忙的時候吧。

計巡又過一次大禮,這時疏君也已經下了馬車,微微還了一個半禮,算是對長輩的禮儀。

計巡嘴角含笑,面容肅立,官職雖小,但卻有不怒自威之儀:「微臣的長女浮玉明日行笄禮,屆時想辦的熱鬧些,況且,小女以前有冒犯殿下的地方,驚擾了殿下,所以特地想藉此向殿下表達一下歉意。」

疏君眉心一跳,腦袋迅速運轉,驟然眼前一亮,笑道:「令愛哪裡得罪與我我並不知情,不過三年前金甲護衛曾抓到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毛頭小子,難不成······」

計巡點點頭:「正是小女。」想起那日自己的女兒被金甲護衛架回府中,他實在覺得難以置信,更是羞愧難當,詢問多次她才肯說出來做了何事。

「行,明日我定會準時赴宴。」疏君想起浮玉當年對她說的話,眼裡閃過一道亮光,爽朗一笑:「不過,您可得讓她把刀收起來,免得又被金甲護衛給抓了起來。」

「是是,刀劍無眼,小女潑皮,望殿下日後多多擔待。」

送走了計巡,疏君又想回到車廂,不過剛踏進一步她就停下了,算算時間江離也該出來了,怎麼沒影呢。

環視一圈,她才在前面的幾輛馬車之間看見江離正與鍾言說著話,明恩也這個時候過來與她對視一眼,僅僅一眼就能讓他知道她生氣了。

明恩每次努力向前幾步想要靠近江離時,都會被鍾言身邊的丫鬟無意間拉住閑聊起來。

待幾人上了馬車,明恩又想拉住江離的袖口喊道:公子,走錯了,走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疏君靜靜的看著張牙舞爪的明恩,不厚道的懶懶一笑,眼底漸漸有了寒意:「跟上他們。」

馬車行的極快,金甲護衛都換了便裝,在繁華的街道上算不上顯眼。江離和鍾言在鳳仙閣下了車,疏君亦留的遠遠的,看見他們進去,她才下車。兩個金甲護衛守在樓下,剩餘的兩個跟著她上了樓,杜若跟在她身後,手裡提著一個竹籃。

看她這仗勢,只怕不是來捉姦的吧。呸!疏君暗啐一口,大罵自己荒唐。

屋內無絲竹奏樂,只有男女之間的歡笑聲,細細聽來共有四女五男。書童侍女都守在門外,疏君一到,明恩立馬哭腔訴苦,話間,還不忙瞪鍾言的貼身丫鬟飄逸。疏君清冷幽靜的眸子在她面上一刮,隨即恢復淡雅柔和。

「愉禛公子,怎麼成親了就與我們這些朋友疏遠了,前些日子應該要在『落詩萬華』賞荷作詩,怎麼沒瞧見你來呢?」

愉禛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是很愉悅:「公務繁忙,甚是眷戀府中妻兒,況且,吟詩作賦不是我的強項,我何必來自討苦吃呢,對吧,二哥。」

江離被鍾言纏著,她左一句哥哥又一句哥哥,只叫得他懊惱頭疼:「如今大家都有公務在身,各有官職繁瑣,能一起談笑賞景的時間自然會少些,陳小姐如此聰慧自然是知道,今日來這裡本就是取悅歡歌,不可提以前的怨言,這是當年定下的規矩。」

陳媛休挑眉冷笑道:「江離公子就是不一樣,難怪參加殿選也這般有恃無恐,妹妹當真是甘拜下風。」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說了有大半天,疏君還是站在門外遲遲不進。

杜若受了訓,已經安分許多,靜默在一旁不說話,明恩在一旁聽的著急,若是裡面哪位小姐惹外面這位爺生氣,那場面,可能會有點難看。

「可軒公子,這次你與愉禛公子同一擂台,你得了振威校尉,愉禛公子得了振威副尉,日後在軍中你們誰聽誰的?」

楚可軒與愉禛對視一眼,冷冷道:「自然是聽辰王殿下和陛下的安排,駐京軍隊由辰王殿下掌管,整個大昌都是陛下掌管,我們當然是聽陛下和辰王的安排。」

「哈哈哈,說的也是」說話的人爽利大笑,又問道:「陳小姐這次雖沒能登上魁首,不過卻得了燕輝宮女官一職,將來也是無憂了。」

陳媛休笑道:「無憂什麼呀,不過是教那些貴家子女一些詩書罷了,若論學識我可不敢與江離公子比肩。」

說到這個,愉禛突然來勁兒了,看著江離俊逸長冠的面容笑道:「這次殿試的題目是什麼,這才剛結束,消息不會傳的太快,你是殿選者,可有把握?」

江離搖搖頭:「這我也不知道,三年一次的殿選不比以前的簡單,此次不僅考詩書,也考對弈,陛下說,知棋可知天下,用棋可得天下。」

此言一出,其他幾人具是大驚:「陛下的用意真是越來越難琢磨。不過此舉恐怕不只是提點我們,更重要的是提點諸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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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香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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